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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佑一路之上还在不咸不淡地说:“炳坤,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中日都已经正式开打了,这一路上怎么尽是一些地方军,四川兵,陕西兵,东北兵,一团一师的,我看战力强的只有关麟征的第五十二军。这仗还能打吗?他们这些军阀在仗没打响之前,还能装装样子,估计一旦战斗打响,他们肯定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刚开始,炳坤是只听不说,在徐大佑的一再催问下才说:“军阀们对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没啥认识,也不会从心里有多大的向往,他们认为一统天下是属于南京政府的事,但统一对于南京政府来说也大包袱。地方上的实权派们更相信实力,他们认为一是枪杆子才能保住政权;二是国情已经复杂、糜烂到让人绝望的程度了,只有割据偏安才能自保,其它想法太天真。平日里他们会跟着南京政府高喊爱国,把国家和主义像个彩旗一样天天整天挂在嘴上,求一个名义上的民心不是。再说爱国也没啥成本,你说是不是。只要有妨碍他们实际权力的事,一定百般耍赖,还进而用独立或武力相威胁,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招,里通外国,甚至跟日本人勾勾搭搭,万般无奈之下,表面臣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有机会,就会找大靠山。”
徐大佑听炳坤说得入神,正听着呢,又不说了,急得他抓耳挠腮,急不可耐地说:“接着讲,接着讲。”
“放心,中国这种乱象不会持久的。我们中国人总是每缝大事有静气,你忘记了,‘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我们一定能打败小日本的,你放心。”
“接着说!”徐大佑摧着。“现在,国内人们的认识水平和利益追求乃至人生境界仅止于此,你急也没用。打个比方吧。我们国家现在就像一个豆腐块,国家无意志,百姓无信仰,整个国家是一盘散沙。但我敢担保,我们跟小日本打着打着就会由弱变强,有无组织变得有组织,由豆腐块变成泥土块,由泥块变砖块,最后会变成铁疙瘩,日本人打不烂,敲不碎。战争的胜利一定是中国而非日本,我在德国时就跟你讲过,他们小日本,没有哲学,不懂战略,特别是那种特别宏大的战略,就是史诗级别的那种,他们构想不出来。没有这个遗传。”
徐大佑瞪眼听得很认真。见林炳坤又停下不说,就又急火火地摧:“快说,接着说!”
“你以为这个世界只有日本人说了算吗?中国这么大的块头,英、美、德、俄就不想吃一口?这些列强都想吃的时候,日本能吃独食?”
“嘿!你越讲,我越有信心了。你中啊!”
林炳坤讲话的时候,发现随行的骑兵参谋离自己很近,不讲话的时候,那骑兵参谋就离自己远些,留出一、两个马身。就不管徐大佑如何催促,再也不多讲一句话。决定晚上找这个骑兵少尉聊聊。
入夜后,一行人安排妥当,林炳坤见那少尉领着传令兵把马匹洗刷完毕,牵到槽前饲喂,就叫他到自己房间问话。
得知少尉叫方明,21岁,祖籍河南开封,爷爷从军甘肃天水后,一家人就搬到了天水白石咀,自幼放牧为业。黄埔十三期毕业。”
“哦,十三期,民国24年入学,因抗战形势吃紧,只学了四个月就毕业了,对吗?”林炳坤问道。
“是的。”
“那一个科?”
“通信兵科。因为当年没有骑兵科,另外,我个子太小,步兵科不要。”方明说到这里,还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
林炳坤从方明的对答中,听得出,他受过良好教育。就继续问道:“都读过哪些书,你左衣袖上的白布条是怎么回事,看着像是专门缝上去的。”
“没有读多少书,少时随堂兄弟在乡学读了几年开愚的书,除此之外,只读过《论语》、《大学》、《中庸》几册。”
林炳坤见他不言白布条的事,就说道:“你是一个心里能装事的人呀,算了,来日方长,你骑术不错,瞧你骑马,跟焊在马身上一般,模样英姿飒爽的。”
方明脸红了,把头低得更深,见林炳坤让他回去休息,就红着脸说:“林参谋,我这白布条,是祖上定下来的规矩,有上千年了,嫡传长孙必须自出生就开始带,一直要截到老。”
林炳坤见他还是不愿说,就让他回屋休息。方明离开不到一刻钟,又来敲门,坐下之后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祖上定了规矩。”
林炳坤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想为难他,就劝说道:“各有难处,不必强求,再说,此为私事,来日方长嘛,可说则讲,不可说,就不必讲。”
方明:“今天要跟你讲。唯林参谋听得。”
林炳坤正襟危坐,一脸肃穆。
“我从记事起,就记住了这段话‘冰清玉洁,断臂守身。不媚世俗,贞洁自守。永遵祖训,昊天罔极。’刚开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等我懂了人世,父亲才对我讲,这段话是纪念我家老祖奶奶的。”
“老祖奶奶,一千多年。”林炳坤那张不善表情的扑克脸上,也惊现出疑问。
“这事儿,我一提头,林参谋可能就会知道,因为我老祖奶奶的事情,在古籍中有记载。”
“北宋仁宗时期,祖上久居开封,老祖外县任官,病故后,老祖奶奶携幼子,扶灵柩归乡,途中入客店,被店主嫌弃,怕留宿沾晦气,不愿让她们进店,争执中老祖奶被店主推搡……”
方明讲着,看到林炳坤那张扑克牌脸上露出已知下文的意,便停下不说了。
林炳坤知道他猜到自己已知出处的神色,但仍面无表情地说:“你继续讲吧,此事,我似知非知,也想听个明白。”
方明接着讲:“在推搡中,我老祖奶的左手小臂被店主碰到,老祖奶奶就认为有失妇道,便寻到店主家的一把斧头,独自一人,用斧自断左臂,以守贞洁。林参谋可能不知,我这老祖奶是高门大户出身,品性学识皆佳,家中今日还留有她的诗集一册,教我们低调做人,所以家规明言此事不可外扬。今日给林参谋讲此事,也是这一路之上听到很多高论,便视君为师。还请勿嫌在下愚钝,多开化教导。”
林炳坤:“哦,你我才相处三日,我一路之上也只是说些应景的话,有什么高明之处吗?”
“何止是高明!有三件事可看得出。第一你留下我的时候,问我好些关于喂养马匹的事情,问得都是行内话,也只有专业的骑手才会找一个懂行的人管马匹,这事,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第二这一路之上,你回答徐高参的问话,得体、专业,言简意赅,所以你一开讲,我就想靠近去听,十分受教。你讲的话,越想越深,但能听懂,只是深思之下才知深度,你看,这同三天来你讲的主要内容,有些话,到现在还不太理解呢。”方明说着,递过一个小本子。
林炳坤笑笑推了回去问:“第三点呢?”
“能看得出,你的心里装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你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方明梗着脖子,红着脸说。
林炳坤:“你所讲述,让我很感动,以后你我兄弟相称,不要见外才好。你家高祖盛德,古籍中多有记述,仁宋时代星光璀璨,有两个当代的大文豪都有记载。你有这般高祖,实为幸运,且上千年谨记祖训,实在是我中华文脉不断,中华精神永存之最佳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