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年朝会

秦直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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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元诩一身便装,耷拉着眼皮端坐在龙榻上。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有些强打精神。

    本来也是,自去年七月被元叉这乱臣贼子软禁以来,朝廷的军政大权都由元叉,以及堂下坐着的这些元叉的爪牙把揽。就连身边的太监宫女,也都是元叉和刘腾那个阉货一手安插的。曾经侍奉自己的几位忠心耿耿的太监宫女,尽皆被刘腾那阉货杖毙。文武百官想私下进宫面圣,几乎没有半分的可能。作为皇帝,所谓的上天之子,连自己的小命都攥在两个奴才手里,这是何等的悲哀?所有的军国大事方面,自己只能像一介书童,仅仅有给圣旨加盖印玺的权力。万事没有元叉的首肯,自己连豆丁大的事都做不了主,包括今天这等放虎归山的一系列操作。

    被软禁在显阳殿半年来,自己就是个应声虫。元叉让做什么,怎么做,只能依葫芦画瓢的去做。连质问的权力都没有。几次想反抗,几次无疾而终。甚至连给一墙之隔被软禁的母后传达一句问候的话都做不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眼下求存的唯一手段。皇帝做到这种份上,实在没什么滋味。

    唉!怪只怪母后先前大权独揽,任人唯亲,硬生生将一个狼心狗肺的野心家扶上高位,如今自食恶果。怪只怪父皇突然仙逝,让自己在母乳未断的年纪承继大统。还有眼前这些所谓的皇家血脉,勋贵之后,一个个只知享受皇家赐予的权力福祉,却没有一个亲王郡王敢于奋起反击。仅有的中山王……唉!可惜了……

    元诩这么想着,看向元叉的眼神就有些躲闪。好在他总结出一个规避风险的招数,那就是半闭着眼睛,不在任何人脸上停留眼神。如此,可以不让别人察觉他的内心活动和喜怒哀乐。

    “元侍中有要事启奏否?”元诩态度谦和的征询元叉的意见。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准备的也已准备妥当,微臣无事启奏,就按照你我君臣商议的结果,请皇帝下诏吧。”端坐在左边首席的元叉大剌剌的说。话中虽有“微臣”作为前缀,但命令式的口吻已然没有多少君臣之礼了。群臣面色平静,已然习以为常。

    元诩表面上不以为意,但内心却很不舒服。虽然只有十一岁,毕竟也当了五六年的皇帝了。加之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又有众位师傅的教习点拨。特别是太傅元怿生前的悉心教导,帝王之术已然有了几分火候。只因自己年龄太小,师傅们叮嘱自己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故而,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只是微闭着的眼睛里,残留了一丝无人察觉的狠辣和不甘。少年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是卓尔不凡了。

    “众位爱卿若无本启奏,那穆爱卿就宣诏吧。”元诩说完,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般垂下眼帘,只等穆弼宣读完圣旨后离开。

    中书舍人穆弼处事圆滑,是大魏国的三朝元老。高祖元宏,世宗元恪,本朝太后胡充华都很器重他。包括元叉把揽大权后,也给了穆弼相当的重视,因此有了他今日宣读圣旨的机会。

    皇帝下达命令后,穆弼的眼神自然而然的看向元叉。就是这么一看,显示出他给予元叉足够的尊重。

    “陛下让你宣旨,宣旨便是,看我干什么?”元叉的话有着明显的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痕迹。

    穆弼应声道:“元侍中说的是,微臣这就宣旨。”说罢,立正身形,展开圣旨道:“郁久闾阿那瑰听旨。”

    阿那瑰携叔父兄弟五人本来就在堂下跪着,听穆弼要宣旨,连连叩首道:“臣郁久闾阿那瑰接旨。”

    穆弼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操着一口晋中口音当堂宣读圣旨。大致内容是皇帝诏曰:敕封郁久闾阿那瑰朔方郡公,蠕蠕王,赐予衣冠,加之轺盖、礼從、仪卫、规制同于藩王。同时,特赐阿那瑰细明光人马铠二具,铁人马铠六具,露丝银缠槊二张并白眊,赤漆槊十张并白眊,黑漆槊十张并幡,露丝弓二张并箭,朱漆柘弓六张并箭,黑漆弓十张并箭,赤漆盾六幡并刀,黑漆盾六幡并刀,赤漆鼓角二十具,五色锦被二领,黄绸被褥三十具,私府绣袍一领并帽子,内者绯纳袄一领、绯袍二十领并帽子,内者杂彩千段。并赐绯纳小口裤褶一具,内中宛具;紫纳大口裤褶一具,内中宛具;百子帐十八具,黄布幕六张。另赐新干粮一百石,麦麨八石,榛麨五石,铜乌錥四枚、柔铁乌錥二枚,各受二斛;黑漆竹榼四枚,各受二升;婢二口。以上所赐,下堂后便可领取。除此之外,赐予公马草马五百匹,驼一百二十头,母牛一百头,羊五千只,朱画盘器十合,粟二十万石。以上所赐之物,到达镇守时一并给予。

    中书舍人穆弼宣读完圣旨,走下台阶,将圣旨交给阿那瑰本人后,寻到自己的座位入座。

    阿那瑰跪拜谢恩时眼含热泪道:“臣的先世源由,出于大魏。臣的祖先随水草放牧,于是居住漠北……”

    听阿那瑰又要旧话重提,元诩不耐烦道:“这些朕已经知道了。爱卿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元叉插话道:“陛下请稍安勿躁,听朔方郡公把话说完。”

    此话一出,分坐堂下的群臣当中有人脸色一僵,眼里的愤怒一闪即失。也有人嘴角微撇,讥讽之意显露无疑。只是不知这份讥讽是针对陛下的,还是针对元叉的。也有人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有了元叉的助阵,阿那瑰胆气大了许多,站起身接着说下去。大意是:臣祖先以来,世居北土,虽有山河阻隔,却始终仰慕大魏教化。只因高车违乱忤逆,故未能及时前来投效。近些年以来,高车逐渐平定,臣兄丑奴几次委派使者前来大魏朝贡,企盼修治藩国礼仪。可惜兄长及臣的敬仰之意未能及时通达皇上。此番微臣归来,听命陛下,主要原因是仰慕圣上已久,必须亲眼目睹圣颜,方能了却微臣的归附之心。另外,高车侵犯,国有奸臣,趁乱做逆,杀了臣兄。臣做首领才过十日,仓促空身投奔国家,惭愧的紧。”阿那瑰说到这里,狡黠的眼神观察着元诩和元叉的表情。

    元诩听出了阿那瑰的话外之音,瞅了一眼元叉。见他似乎有意让阿那瑰把话说完,便明白了其中关节,顺水推舟道:“卿有什么要求,尽管当着朕的面把话说完。”

    听皇帝如此说,阿那瑰感激的看了元叉一眼,继续道:“臣因家国有难,空身来投,可老母还在万里之遥。国之子民,四处迸散。微臣乞求陛下派出兵马,助臣返回本国,消灭叛逆,收拢散民。此番回归草原,若老母在世,当共叙母子恩情;如果不幸被害,臣当报仇雪耻。事情了结之后,臣统领余人,终生奉事陛下,四季朝贡,不敢断绝。谨此请求,希望陛下明鉴。”

    阿那瑰说完,再次拜服于地,姿态甚是恭敬。

    元诩看向元叉,见他颔首点头,知道阿那瑰的这些话皆出自元叉的授意,至少是得到了元叉的首肯。反正自己说了也不算,你们愿意咋办就咋办吧,何必多此一举?这是摆明了让我这个皇帝替你们背黑锅嘛!

    想是这么想,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于是双手虚抬,对跪伏在堂下的阿那瑰一行五人道:“爱卿免礼,都起来吧。朕赏赐的物品都写在圣旨上。爱卿另有所请,直接禀报侍中便是。元侍中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另外,返回草原后,尽快收拾旧部,重整旗鼓。还有……还有那个谁,杨爱卿……”

    一直默默无闻的杨钧,见陛下在喊他,赶忙起身行礼道:“陛下,臣在。”

    元诩将元叉交待给他今天要说的话对杨钧说:“杨爱卿,本来去年就该到怀朔镇赴任。都怪朕国事繁忙,延缓了爱卿的行程。恰好蠕蠕王北返,与杨爱卿同路。你二人一并北上,也好互相照顾。”

    杨钧答道:“微臣谨遵陛下旨意,一路护送蠕蠕王北归。”

    阿那瑰说:“谢陛下圣恩,谢元侍中照拂,谢杨将军护佑。”

    元叉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当委派崔侍中、元黄门代陛下送朔方郡公一程,以彰显皇恩浩荡。”

    元诩只说了一个字:“准!”

    侍中崔光、黄门元纂双双叩首,高声应诺:“微臣领旨。”

    没滋没味的新年第一次朝会就这样结束了。元诩起身回了显阳殿。其他人出了西堂,各奔东西。阿那瑰亦步亦趋的跟在元叉身后,似乎有话要说。

    元叉驻足道:“蠕蠕王,该说的,该做的,元某都替你说了做了。一路上人吃马嚼的支应,沿路驿站都做了准备。到镇后,另有杨钧将军替你安排诸般事宜,无须担心,安心上路吧。不过……”

    阿那瑰哈着腰贴近元叉问道:“元侍中请吩咐,但有所托,万死不辞。”

    见他如此识趣,元叉似笑非笑的说:“……算了,不说了,你自己揣摩吧。”

    阿那瑰愣怔了一下,继而明白过来。元叉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让自己知恩图报,金银珠宝多多益善嘛。便说:“卑职明白,给您的供奉是朝廷供奉的一倍。”

    元叉满意的发出一声闷“嗯!”拍了拍阿那瑰的肩膀,扬长而去。

    阿那瑰目送元叉远去,灿烂的笑容渐渐变成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