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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昭国西南方,有个名为“东丹”的临国,地图上一眼望到南面尽头,陆地往外两百里,有一片不起眼的岛屿群,从上空俯瞰,宛如一颗颗碧绿的翡翠,周遭的珊瑚礁如艳丽花朵,在碧波万顷的海上怒放。
两个月前,正值五月春末时节,十只东丹国船艘浩浩荡荡的向岛屿出征,但不到五日就打道回府。那日艳阳高照,海边一面峭壁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目送船队在海上渐渐驶远。
高的是一个青袍缓带的男子,衣袂飘飘欲飞,颇有出尘之姿,他身边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穿粗布短打,袖子上三个补丁清晰可见,颇像个穷困小厮。
“寞儿啊……”男子慨声感叹,“为师乏了,这帮老不死的,就知道折腾为师,快给为师捏捏肩膀。”
少女面无表情的白他一眼,师父有个奇怪爱好,喜欢收留通缉犯,前阵子一个剑客流落岛上,据说他因刺杀一位朝廷奸臣遭到重兵追捕,走投无路逃上岛来,师父二话没说就给他安了个草屋。
很快朝廷的船只找上门来,师父站在悬崖上,运筹帷幄,摆个古怪阵法,把岛屿变成一场海市蜃楼,只可远观,不得靠近,船队一无所获,空手撤离。
这已不是第一次,以往也有许多通缉犯试图逃到岛上,把这里当作避难所,师父并不是对谁都肯收留,只有那些侠肝义胆的好汉能得到师父青睐,剩下的,连岛的影子都摸不到。
在外面,这片岛也算赫赫有名,是人们传说中无论如何也无法到达的“鬼岛”,师父对此颇为不满,自行起名为“忘生谷”,并在悬崖边立一块名碑。
岛上的活人并不多,加上剑客,共有十名通缉犯,他们对师父心存感激,尊称一声“鬼谷先生”,他们跟师父有许多相同之处,譬如,都是汉子,都没有娶妻,因此少女给他们起了个总称,叫“忘生谷光棍天团”。
很不幸,少女是岛上唯一女子,从小在岛上长大,风吹雨淋的,过惯了吃海鲜睡草屋的日子,谁让忘生谷穷呢,真“谷如其名”,忘生,真忘生,没人种地织布,全靠老天爷脸色吃口饭,锦衣玉食更没有,老爹咋就把自己丢在这种岛上来?
老爹,父亲,神秘人。这是少女对自己父亲的所有印象,没见过面,更不知道是什么人,据师父透露,老爹只把闺女托付给他养着,没嘱咐他要负责提供锦衣玉食。好吧,那你告诉我老爹在哪,我找他理论理论。
师父摇了摇头,叹息,道:“寞儿啊,人生在世,何苦执着,放开心怀,呆在忘生谷难道不逍遥自在?”
得了,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瞎扯什么鬼道理……少女也不多问,自觉总有一天老爹会来找自己,果不其然,老爹还真给自己寄来一封飞鹤传信。
信上道:
“吾女亲启:
哟,好久不见,来不及寒暄,快到第五仙境来找我。”
……就这?
少女无语,你可真是我亲爹啊……找你就找你呗,可第五仙境是什么鬼地方,你倒是讲一讲啊。抖抖信封,掉出来一页纸,展开一看,纸上道:
“附,第五仙境稍微有点远,具体位置,仙鹤给你的卷轴上有线索,一个人出门会孤单吧,老爹给你找个伴儿,北昭国第六皇子,戎烈,你俩一块儿来,背面是他画像。
还有,出门后你会发现,世界并不如你想象,前路未知,做好准备。你可以选择不来,留在忘生谷玩泥巴,那样我将永生不与你见面。
我在第五仙境的万工大会上给你留有线索,想见我,那就来。”
少女看完,只有一股直观感受:呵,真会玩儿,找你?你脸大咯,告辞。
所以毫不耽误,当天就收拾东西出发,忘生谷光棍天团简直疯了,许多年来给小丫头当大哥当叔叔的当惯了,这一走,往后日子还怎么过,何况山高路远,无人照顾,万一有个闪失可咋办,也不知那个北昭国第六皇子是好人还是渣人,要是欺负人可咋整。
众人放心不下,闹着非要同去不可,统统被鬼谷先生拦下:“行了,有点儿出息,人家老爹点你名了没,没点就呆着,带上你们还不如带上银子。”
谁也不敢违逆鬼谷先生。忘生谷到沉没都不会忘记,少女上船时,十号彪形大汉满眼含泪的感人画面,众人把终生积蓄全部交给少女,就连平日里一毛不拔的师父,也贡献出十两巨银,少女过于感动,一到城镇就赶紧换身新衣裳,哈,终于舒坦了。
老爹托仙鹤送来的卷轴,是一副山川大画,可能老爹没想卖关子吧……直接在画上北海一个区域打个圈,标注:第五仙境入口。得,省事儿,但是那北昭国第六皇子,有点难找?
据说逃婚了。
前脚刚踏进京都城门,他后脚就溜走,总觉得是故意而为,跑哪儿去?一路向人打听,终于在靖平城得到音信,他出了靖平关走上北口道,是要去山海关啊,好家伙,有默契,费了一股劲撵上他,但他好像……并不认得少女?
难道他没有收到老爹的信,去山海关真是为了逃婚?少女有些疑惑,不过老爹叫带上他定有用意,也不跟他多问,用了点手段把他骗出海,等到竹筏在海上远去,还是不得不对他说出实情。
“我不是李长乐。”
少女说得很认真。
而站在旁边的戎烈完全呆住了,尽管看见对方表情认真,不似玩笑,还是说道:“娘子,别玩了,逃婚……是我不……”说到一半,低头扶住额头,过了一阵子,才抬起头来问:“你到底谁啊?!”
“我叫,虞寞。”
“……噢。”
戎烈转过身,走到木筏边上,背对虞寞坐下,想要静一静。
海风微凉,四周寂静,只有潺潺浪声。对方的背影在夜幕下,显得有些落寞。似乎……玩过头了?虞寞打算安慰一下,拍拍他肩膀,道:“你可还行?”
对方没有搭理。虞寞想了一想,没法了,拿出杀手锏吧。在忘生谷,当谁心情抑郁,虞寞就给他弹个琴吹个笛,效果总是不错。
岛上荒芜,平日里十个大老爷们哪里听得到丝竹之声,想听还得求求鬼谷先生和虞寞,没钱是请不动先生的,也就只能哄哄虞寞,有人装出忧郁,小丫头一看,心一软就给奏乐安慰,所以能屡屡奏效。
虞寞取来一支紫竹笛,嘴唇微微蹙起,纤细的手指轻盈按动,婉转而悠扬的笛声在茫茫大海上徐徐飘开,曲调不高亢也不哀郁,是一种中正的轻盈和舒朗,让听闻者感到恬静而舒适。
这个时候,天地都似乎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笛声柔软的吟游,戎烈听着听着,不自觉的闭上了眼,心跟着笛音,瞬息之间转换了许多场景,一时如进淼淼碧湖,一时如临寒烟秋霜……
奏了良久,笛韵渐缓,似乎水流已至远处,慢慢变轻,细微得几乎不可再闻,若有若无中,笛声又再缓缓升起,这一次的曲调柔和之至,宛如女子温声的吟歌,又似是朝雨丝丝润芙蓉,清露滴滴落玉盏……
这个月明风袅的一时间,戎烈睁开眼,侧过头望向虞寞,风恰好在吹拂她雪白色衣袂,月光正温柔的洒在她身上,海水反光又在映照她裙摆,一切都显得她美得如明珠美玉,比起方才喝酒之态,多了一番温润女子的风致。
这时却又恰好离她很近,几乎只相隔半尺,感到一阵淡淡幽香从她身上渗出,淡雅而甜美,不是脂粉香味,也不是任何花香,是少女身上独有的香味,不浓也不淡。
待到水至尽头,笛声止歇,一缕海风拂动她发丝的时候,戎烈已凝视着她看了许久,虞寞侧过头来,一弯月亮又正好映在她眼眸里,照得她的眸光明澈如朝露。
“呃……”戎烈先打破沉默,“我家娘子吹的小曲儿就是好听。”
“我不是……”虞寞话一出口,跟着反应过来,对方分明是憋着一股闷气在乱喊,也就不说了,收起笛子,冷冷的斜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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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鼓动帆布,日夜带着木筏航行,一路海波不兴,风暴不作,可见运气不错,但茫茫大海渺无边际,也不知到底飘到了哪里,只能从每日太阳右升左落中,辨出木筏直向北行。
如此在海上飘荡半月,两人很默契的互不搭理,直到一天正午时分,太阳照得海面金蛇银舞,虞寞眺望大海远处,觉得此地便是卷轴上圈出的位置,说道:“咱们到了。”
“嗯?”正在闭目休憩的戎烈睁开眼睛,四下里一望,海天一线,干干净净,哪里有半分海岛陆地的影子,“到哪里?”
“收拾东西,该带的都带上,木筏不要了。”虞寞说着已自顾自的打开箱子收拾包袱。
“不要了?”戎烈皱眉,“我寻思,我也没瞧见海岛大陆,咱们是要跳海?”
“别啰嗦,让你弄啥你弄啥。”
戎烈无奈,随便收了些细软干粮,装进包袱,道:“然后?”
虞寞也已经收拾妥当,把包袱背身上,左手拿着卷轴,走到戎烈身旁,看着他疑惑的表情,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道:“不管发生什么,别放手。”
一给对方握住手,戎烈登时感到一阵冰凉刺骨,这手咋冷得跟冰一样,反手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温声道:“我家娘子的手,我一辈子也不放开。”
虞寞淡漠的斜视他一眼,咬住缠在卷轴上的白色绸带,左手一拉,绸带解开,“来了。”手一扬,卷轴飞出浮在半空,兀自缓缓展开。
“哦哟。”戎烈先赞叹一声,“这是什么宝贝?”
虞寞并不回答。待得卷轴全部展开,只见这是一副高约三尺,宽约一丈的水墨大画,画里是一片千里山川,山峦起伏,江河纵横,极其恢宏壮观,画上笔走龙蛇的书写十六个大字:
物起于天,律定于神,
弃之可惜,风雪开霁。
这十六个字形态雄健恢宏,笔锋处苍劲有力,观之如蛟龙飞天昇腾,但诗不成诗,经不似经,也不像武术口诀,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啥意思?”戎烈问。
“走着。”
“走着?”
话音一落,十六个大字猛的迸发出耀眼金光,晃得人眼前一阵金花缭乱,还来不及反应,一排金色闪电如受召临一般,势如开天的从半空中劈下,振聋发聩的霹雳声响彻海上!
这阵仗,戎烈着实惊了一跳,耳中给雷声震得轰轰作响,险些没站稳掉进海里,闪电激得海上狂风大作,巨浪滔天,木筏在汹涌浪涛里翻腾,“啥东西!”戎烈一手抓紧桅杆,一手握紧虞寞的手大声问。
虞寞仍是风轻云淡的神情,卷轴上说在红圈出展开卷轴,看见电就跳,她毫不犹豫,反手拽住戎烈的手,双足一跃而起,朝电光当头撞上去。
“娘子,三思!”戎烈已经喊迟而且完全没用的一句话,夹杂在霹雳声里回荡,根本来不及逃脱,已经被拽着狠狠撞进闪电中,冲过强烈刺眼的光电,只见半空豁的一下出现一个巨大的金红色漩涡。
“啥玩意儿!”戎烈大声叫喊,如此大声不是因为惊骇,只是炸雷与海啸声淹没了一切。
“小点声,我听得见。”虞寞嫌弃的横戎烈一眼,没有解释,抓紧他的手,拽着他直接冲进金光耀眼的漩涡中心。
在这一瞬之间,戎烈只觉得全身似被无数雷电劈中,痛得犹如被撕成了碎片,脑中一片眩晕,眼里昏天黑地,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光在闪耀,身体正随着一股巨力不断下坠。
这么痛,怕不是闪电……是渡劫吧!戎烈强自御力抵抗,但完全不起作用,电光还是痛击在身上,这鬼玩意儿居然还破防!戎烈苦笑,支撑不住了,放弃抵抗。
嗯……真是麻烦……戎烈昏昏沉沉的握紧虞寞的手,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把她拽过来抱进怀里,她的身体真是瘦,好像只有骨头没有肉,吃的零食都长哪儿去了?
“媳妇儿。”戎烈拼尽力气道:“你保证过我不死,等我……睁开眼睛,你要给我……道歉……”说完便即双目一黑,自此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