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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折两家的喜事,是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促成的。纳采、问名、纳吉、纳成、请期,俱已礼毕。这一天,是亲迎的日子。
卢俊清父母早亡,只身一人在京为官,他的宅子不大,却十分精致。他的贴身书童卢舍在廊下一路小跑,入眼的都是喜庆的红色。
推开一处房门,卢舍快步走入,一叠声道:“公子!公子!吉时快到了!”
婢女灵巧的手指,恰好刚刚为卢俊清整理好衣服上最后一丝褶皱。卢俊清转过身来,卢舍顿时眼前一亮。俊美的人无论穿着什么衣服,都难掩天生资质,更何况一身仪服在身。
“知道了。”卢俊清对着模糊的铜镜最后正了正衣冠,对卢舍道:“走罢。”他提起衣摆,从容的迈出房门。虽然时辰尚早,可是夏日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迈出房门的一瞬间,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来,但很快便适应了。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标准的,风度翩翩的,公式般雕刻在脸上的笑容。
只是,他的眼中没有笑意。
来到正厅,诸人皆已就位。一位老者已经穿戴着整齐的袍服立在厅中。他不是卢俊清的父亲,是一位远房的伯父。卢俊清父母早亡,因此大婚之时,便请了族中这位辈高位尊的伯父,算是男家长辈。
卢俊清走进大厅,依礼站在老者西侧,向南约撤了三步的位置,面东而立。老者面北而拜,祝曰:“吾侄敏正,年二十有三,礼宜有室,聘折氏之女,以宝元元年六月庚寅亲迎,敢告。”敏正即是卢俊清的字。见老者祝告完毕,在厅中正位上面南而坐。卢俊清便上一步,早有赞者在旁,注酒于盏授之。卢俊清叩拜,跪受。赞者又以馔设位前。卢俊清举酒,对每一样东西都略略用筷子沾过,表示吃过了。事实上,是应该吃的。但是没有几个新郎在这种时候有心情吃得下东西,通常都是作作样子而已。而卢俊清,更是吃不下。
这些象征性的仪式过后,卢俊清起身步出正厅,走下台阶,在阶下立定,正好衣冠再拜。起身,再步上台阶,垂手立在老者身前听训。看着自己族中的子侄如今也身红袍,虽然平素算不得亲近,老者也不自禁的感到欢喜。于是老者笑捻着胡须,说出那句不知道多少位看着儿子去迎娶媳妇的父亲该说的:“厘尔内治,往求尔匹。”
卢俊清伏身再拜:“敢不奉命。”
起身,复又再拜。这才终于走下台阶,众人簇拥着,迎亲去了。
折家虽是西北大族,毕竟相距过远,因此在京城并无府邸。折小姐暂居在外祖宅中。
卢俊清这一队迎亲的仪仗还未到达时,便已经有望风的下人飞奔通报了。待卢俊清在大门前翻身下马时,女家主人已经站立在阶上相迎了。
即便是一身的仪服,也掩饰不住这个年轻男子魁梧健硕的体格。这是一个在沙场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男子。也就是这个男子,一手促成了这桩联姻。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显然不是折小姐的父亲。他是折小姐的二哥折继闵。
有那么一瞬间,卢俊清和折继闵四目相交,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随即,卢俊清举手为揖。一番客套之后,卢俊清跟在自己的舅兄身后进了大门。他的岳丈折惟忠在西北身居要职,不能轻离职守,折小姐出阁的典仪,便由她这位二哥代理。
在女家,又是另外一番繁琐的礼仪。依礼,折继闵作为代理家长,步上东堂台阶,面西而立。卢俊清则步上西堂台阶,直到房门之前,面北而立。掌事的人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雁陈放在阶上。
折继闵瞥了一眼卢俊清。后者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一丝,依礼道:“某受命于父,以兹嘉礼,躬听成命。”
折继闵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固愿从命。”
卢俊清依礼再拜。折继闵半侧了身以示避让。礼毕,卢俊清起身。两个人的目光再次相交。
卢俊清走下台阶。依礼,女家主人要留在阶上,不降送。
直到折小姐终于在众多女眷的簇拥下出了房门,折继闵代替父亲训诫说:“往之汝家,无忘肃恭!”折小姐的母亲含泪诫道:“夙夜以思,
无有违命!”折小姐的一群女性长辈则一再强调:“无违尔父母之训!”
这一堆繁琐的礼仪才终于结束。折小姐终于上了卢家的喜轿。
就像演戏。等到了卢家,这出戏还要继续下去,直到全部的仪程结束。
卢俊清突然感到说不出来的疲倦。
他回首望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喜轿。
折家,是一个奇特的家族。他们分明不是汉人,却代代都为汉人守卫边疆。折家世代尚武,名将辈出。他们堂而皇之的割据一方,仿佛古时封疆裂土的诸侯,却得到历代皇帝的信任和善待。
想到世人都以为,他要娶的是折家的四小姐。他在马上便忍不住苦笑。折家只有三个儿子,哪来的这位四小姐?轿中的折小姐,其实不过是西北折家的一位族侄女而已,只是为了这次的联姻,才刚刚过继到本家。
他不在乎。对他来说,如果娶的不是“她”,那么是谁,是什么样的身份,其实都不重要。这个女子,只是他和折家盟约的象征而已。
想到“她”,卢俊清的心里忽然刺痛一下。
此时“她”在作什么呢?会不会来观礼?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用目光扫过街边围观的人群。
今天,是皇帝宠信的小卢学士迎亲的大好日子。京城的百姓岂能放过这样的热闹?因此街边竟乌泱乌泱的尽是围观的人群,这种盛况当真难得一见。
卢俊清的目光扫过人群。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和一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的目光有了交集。但是随即便错开了。
一个夹杂在人群中的小女孩,不是他能注意到的。他失望的收回目光,嘲笑自己的痴望。
是啊,“她”怎么可能来。听说“她”病了,从那天他与“她”的告别之后就病了。因为他,负了她……
卢俊清握着缰绳的手攥得更紧了,恨不得攥出血来。脸上,却对无数陌生的围观者露出更灿烂的笑容。
小卢学士的风度翩翩,果然是会迷死人的。这是那天有幸近距离见到小卢学士的市民们的感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