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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沙师兄胸怀仙道,晚辈与他颇有灵犀之感,提及惭愧二字,实不敢轻易出口。听得窦里真人言辞谦逊,齐凌亦以飘逸之语回复。
两人之间,仿佛顷刻间掠过一阵秋水剑气,令彼此面上的笑容皆略显凝重。
然而他们仍相互客套,依循礼仪步入室内修炼室。
待坐定之后,尚未待齐凌询问窦里真人的来访之意,窦里真人已先行起身,再次朝他深深作揖,“小女已在途中将一切告知老夫,齐师兄果真是位修道正品,方才老夫确是误解了师兄。还望师兄念在我护女心切之情,予以宽宥!”
话毕,他躬身深施一礼,几乎触及地面。
“真人折煞晚辈矣!”齐凌一时未及防备,忙闪身避开,并立即端正身形回礼,“护送蓉师妹归来,乃是晚辈义不容辞之责,怎敢承受真人的这般大礼,请真人万勿过谦!”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窦里真人收回身姿,含笑续道,“你先是救了小女一命,又带她领略人间仙踪,更不惜涉险将她送返家中。对此,老夫实在是无以为报啊!”
言语间,他右手探入左袖,小心翼翼取出一卷泛着灵光的帛书,随后双手举至眉前,“此乃天宝阁的兑换信符,无论是在永兴、河东,还是京西南北二境,乃至汴梁城内的天宝阁绸缎庄,皆可凭此信符换取五百万枚灵石,或等值的修炼秘籍。此信符唯凭真气验识,非人所能伪造。还望齐师兄笑纳!”
齐凌凭借着两世为人的人生阅历,在窦里真人取出信符的那一刹那,心中已然明悟其意。
然而,在这瞬间,他却又不知如何打断对方,更不知如何妥善回应。
随着窦里真人的每一句话,齐凌身上如同披上一层冷霜,冰冷之意逐渐侵蚀他的身心,穿透衣物,穿透肌肤,直刺骨髓深处!
若此时的齐凌仍只有二十载春秋,或许他会直接夺过那信符,愤然掷于窦里真人面前,继而拂袖而去——这便是年轻人应有的激昂、冲动、纯粹的爱恨情仇,多数时候行事仅凭本心,而不去过多思虑后果。
然而,对于历经生死、已有三十六载修为的齐凌而言,窦里真人的话语虽使他感到阵阵寒意,但并未让他丧失理智。
“窦里真人无需如此!”齐凌深深吸一口气,微笑朝窦里真人挥手示意,尽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静,“在下尚不匮乏灵石。救治蓉师妹与送她归家之事,是我们二人间的私事,无需真人致谢。还请真人容许在下把话说完。”
他又迅速挥了挥手,制止窦里真人的辩驳,坚定而温和地继续说道:“蓉师妹寒毒侵肺,亟需静心调养,还请真人暂时不要让她得知你的计划。至于齐某,即刻准备行装,今夜便动身离去。”
"尔等..." 窦里正先前胸有成竹的计策与言语,在此刻皆化为乌有,他瞠目结舌,进退维谷。
原本他盘算,不论齐凌是否接受他的避难之议,今夜无论如何也要与此人彻底摊牌,甚至不惜撕破脸皮以示决裂。否则,一旦传出齐凌曾涉足窦府的消息,他不仅无法向定安周家交待,背后的周家势力以及永兴军路官场上诸多人士也将对他施加无尽的压力。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看似尚不足二十岁的齐凌,竟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沉稳与合作态度,甚至未等他开口便已主动应允立即离去。
"窦里正若仍担忧受其牵连,片刻之后可遣数名家仆伪装追杀于我一番!" 齐凌轻摇其首,一边麻利地收拾修炼法器与防身兵刃,一边低声道,"但此事仍旧不可泄露给蓉妹知晓。你可以告知她此举仅为对外示威之举。而我急切离府的原因,则是因为修为行迹已被察觉,不宜久留此地。"
话音刚落,他并未关注窦里正的反应,径直将法宝挂于腰际,披上一件内含竹片强化的修炼专用棉甲。
他最初的打算便是令窦蓉暂居娘家修养,自己先行单独处理身后之事,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悄然返回接走窦蓉。现如今,窦里正逼他离府,也只是加速了他的原定计划。尽管心寒,但在思绪理清之后,齐凌并未因此陷入慌乱之中。
窦里正目睹齐凌这番泰然自若的姿态,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懊悔之意。
假如齐凌未曾遭通缉,仍在金牛寨安稳修行,那么自家女儿嫁予此人,无疑是一段佳缘。毕竟有过戴罪立功经历的官员,身份仍在,未来或许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加上朝廷中有庇护之人,晋升之路远胜那些苦读寒窗考取功名的贫寒书生。
更何况那汴梁齐家,曾一度乃是一流豪门,即便如今渐显衰败,但仍底蕴深厚。
然而,齐凌却惹下滔天大祸,沦为通缉要犯。身为父亲,窦里正不能坐视女儿步入深渊,进而牵累整个家族。
然而,作为一位精明的地方乡绅,窦里正亦深知行事不能做得太过绝情。
于是,他尽力压制住内心的懊悔以及其他杂念,几步上前,满面凄楚地道:"齐公子勿怪。派出家仆追杀之事,老朽断然不会为之。我亦知你与蓉儿情投意合。然而公子你是豪门之后,独战永兴军路官场上下并无惧色,老朽却难以效仿你的勇气。"
说到凄凉之处,他又对着齐凌的背影连连行礼,“我窦家只是修炼界的微末家族,怎敢跟随仙尊您的步伐,更不敢与整个永兴灵域的修士抗衡。无奈我窦家,此刻还未能迁移出此地。因此,这兑换灵石的凭证,还请公子……”
“告诉你了,我不需这些!”齐凌心中,早已将冰冷剔除干净,淡然一笑,背对着窦里正摇头。
对方不再多言,他亦能揣摩出对方的选择背后之意。世间并无无端的善意,那些人人敬仰并愿为之赴汤蹈火的“仙界杰克”与“圣女玛丽”,仅存于凡人的幻想戏剧之中。
而窦里正与他皆是修炼者,同样需要吞食天地灵气,吸取日月精华以维系生机,还需赚取灵石支撑家族修行之需。
“那,那,齐公子有何所需,但请告知老夫。只要我窦家能提供的,必将尽力满足!”窦里正深知齐凌并不匮乏灵石,但他仍希冀能令自身心境安稳,身形犹如天生驼背般深深弯腰,再度询求。
“所需牵引灵兽车的灵骡需暂寄于贵府,请窦里正阁下派人妥善照料。”齐凌洞悉窦里正的心理,索性将其视若路人,含笑低声道。
“蓉妹所驾驭的红枣色神骏飞鬃马甚好,可否借用几日,或是割爱出售予我,价格随小姐心意即可。另外,劳烦阁下再遣人牵一匹备用飞行妖兽,以及准备三日所需的高品质灵草饲料。一经备妥,我便即刻启程。”
至于旅途所需的灵食,齐凌并未提及。一则因其已习惯在游历途中汲取天地间的灵蕴精华,随时补给肉身力量;寻常的灵食只能填饱肚子,无法维系强大的修为,而且携带不便。二是对窦里正之人品有所顾虑,担心他在灵食中暗施手脚。于是,他决定不给对方留下任何不利机会,以免日后与窦蓉相见时产生尴尬。
而那窦里正一心只想尽快送齐凌离去,竟未察觉到齐凌的要求中遗漏了何事,唯知有求必应。
正当两人即将达成交易之际,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撞开,窦蓉气喘吁吁地闯入屋内。
她一踏入房间,立刻紧紧抓住了齐凌的手臂,继而回头瞪着自己的父亲,眼中闪烁着泪花怒吼:“祖父,您究竟要做什么?若非齐大哥舍命相救,此刻您连孙女儿的尸骨都寻不见!他冒着生死之险送我归家,您不仅不感谢他,反而要赶他出门?!”
“我……”窦里正被问得面色铁青,又觉得在齐凌面前颜面尽失,只得挥手拂袖,冷着脸呵斥:“女子家插嘴何事?这般拉扯外男手臂成何体统?放开手,滚回你的闺房好好修炼!这家族之事,岂容你妄自做主!”
“我不是要做什么主,我只是说出真相!”窦蓉从小到大还未曾受过父亲如此严厉的责罚,当下既愤怒又伤心,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然而,她毫不示弱,如同一只守护雏鸟的凤凰,挺身而出,将比她高出一头有余的齐凌,牢牢庇护于羽翼之下,“那所谓的海禁追缉令上的罪责,哪一项,真正是齐师兄所为?分明是官府在诬陷他!他对咱家有救命之恩,我相助于他,有何不妥?有恩必报,这不正是你常言的道理么?”
“速回你的修炼室,此事无需再多言!”窦里正深知无法说服女儿,却又不愿妥协,手指直指窦蓉,嗓音愈发严厉,“虽有恩必报,但也决不能牵连到你,甚至整个家族。”
“怎会牵连到全家?”窦蓉性格刚烈,泪水滚滚落下,但她依然挺直脖颈反驳道,“今夜我们就离府修行,难道还不够吗?至于我自己,是我心甘情愿随他闯荡天涯,我并不惧怕!”
瞧见父女二人即将彻底反目,窦里正更是扬起手来欲要教训一番。齐凌连忙闪至窦蓉身前,挡在二人之间,“窦里正前辈请息怒!蓉妹,你先消消气,令尊并未驱逐我离去,你误解他的意思了。”
窦里正本不舍得动手打女儿,同时也不想因与齐凌的关系恶化而导致先前约定之事生变。于是,他紧锁眉头,放下了那只高举的手掌,重重地喘着粗气。
窦蓉见状,深感愧疚,躲于齐凌身后,泪如雨下。
“蓉妹,你误会了,刚才令尊确实未曾赶我离开。实则是我担忧控鹤监的修士尾随而来,这才急于离去。”齐凌趁机向窦里正递了个眼神示意,随后转身轻柔地拭去窦蓉脸颊上的泪水。
“蓉妹,你在家中安心疗伤,待我摆脱控鹤监的监视之后,定会回来接你。切莫误会你祖父,刚才我们的谈话很融洽,他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若有一女子,为了你与她的亲人发生冲突,此生你当倍加珍视。
上一世,齐凌曾读过此类话语。然而彼时,从未有一位女子如此对待他,他也未曾有机会领悟这背后的深意。
而在这一世,的确有这么一位女子,为了他而与父亲争吵。此刻他明白了,心头涌动着温暖与疼痛交织的情感。
就在这一刻,他的残魂似乎也明白了这一切,不再冒然干预他的思绪。
自此,他便毫无顾忌地将前世的沉稳与成熟悉数展现。
“蓉妹,勿哭泣!这只是短暂的分离,我俩共度的时光还长着呢!切勿误会你的父亲,他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安好……”他的话语温柔至极,双手轻轻捧住窦蓉的面庞,犹如呵护稀世瑰宝。
“看吧,果然是你误会了我!”窦里正为人老成精,怒火稍减,立刻悟出,齐凌的决策才是最优之选。“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刚才我只是在为他准备踏上修道路途所需之物罢了。”
当然,前提条件是,齐凌不会再次前来接走自己的女儿。他也不相信,齐凌会有多少机会,在未来的险境中安然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