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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宴会后,母后便在宫中专心养胎。每次我向她请安时,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叮嘱我看书习字,只是说些什么天虽然热了要注意避暑,但不要贪食生凉之类的话。这让我暗自欣喜不已,可又有点疑惑,不由得猜想母后是不是因为有了弟弟之后懒得管我了,因为就连端淑女史都不像往常一样守着我念书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母后宫中,不知道在做什么。
一日我带着采蔓又去母后宫中,谁知道母后竟然不在。贺莲笑眯眯地对我说:“王后娘娘刚刚去沁芳阁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您先回宫,若是娘娘回来了,我再去请公主过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也对贺莲喜欢不起来,她一跟我说话,我就浑身烦躁起来,真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伺候。
我摆了摆手,对她说:“你下去吧,我在殿内等母后回来。”
贺莲有些尴尬,低下头说,“那奴婢退下了,有事请公主唤我。”
我不再理会她,等她走了后,我又遣开了另外几位宫女,带着采蔓进了偏殿坐下等母后回来。
“你说母后为什么要去沁芳阁啊,有什么事值得重身子的母后去找梁美人?”
采蔓比我年长四岁,服侍我虽然只有两年,却非常合我的脾气。人前的采蔓十分安静斯文,数次被母后夸赞“娴静温婉”,其实我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十分活泼跳脱,机敏玲珑。也因为她年纪比我稍大的缘故,很多我不明白的事都爱找她询问,既能问出个所以然,又不会尴尬。
采蔓摇摇头说:“奴婢也不知。不过想来能让王后娘娘辛苦跑一趟,定不是小事啊。”
我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拉住采蔓说:“我有点担心母后,要不我们到沁芳阁看看吧。”
采蔓皱了皱眉头,有点担忧地说:“这不妥吧。公主既是来给王后请安,王后不在,要么安心等候,要么回宫,这会突然跑去梁美人那里,实在不合适啊。除非……”
“除非什么?”我赶紧问道。
“除非公主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啊。”采蔓笑嘻嘻道。
“唉,说了跟没说一样,我哪有什么借口啊。这梁美人不过是父王新封的宠姬,我根本没有跟她说过话。不过,说起来,她竟是母后宣布有孕后不久册封的呢。”
“阖宫皆知梁美人极擅音律,更弹得一手好筝。不久就是主君千秋,公主不是说想为主君献曲一首贺寿嘛,这事您也曾向王后娘娘提起过,如此何不以请教之名,去沁芳阁一趟呢?”
我不禁高兴起来,采蔓果然就是主意多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只是贺莲她们已知道我来这里了。”
采蔓朝殿外呶呶嘴,小声道:“那又如何?公主不过是找梁美人指点心切,恰恰王后也在那里,只当是凑巧了。”
我踮脚拍了拍采蔓的肩膀,笑着说:“你就是我的女诸葛。”
当我走到沁芳阁时,却发现门口的内监跟宫女都不见了。我看了采蔓,很是疑惑:“怎么一个婢子都不见?”
采蔓眨了眨眼,说:“多半去听壁脚了。”
果然,快到沁芳阁主殿时,几个内监宫女都贴在门边,样子十分滑稽。我有些生气,刚想说话,却被采蔓制止了。
她轻轻地拉了下我的胳膊,带着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几个内监宫女身后,而这些奴才们竟全然没有察觉。
殿内竟然传出连夫人的声音。她怎么也在这里?
“梁美人,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解释,谋害公主不算,连重身子的王后娘娘都惊动了,真是罪该万死啊!”连夫人冷酷的声音里竟夹杂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和愤怒,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谋害公主?我还是静柔姐姐?我的心突然悬了起来。虽然连夫人所指梁美人,可是我怎么觉得她是冲着母后来的。
听壁脚的一个内监偷偷轻笑了一下,正想对身后的人说什么时就发现了我和采蔓。他下意识地想给我请安,又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宫规,顿时愣在那里,其他人也就看到了我们。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偷笑的内监我有点印象,原是父王身边的大内监刘秉的徒弟之一,后来被拨到沁芳阁大门外侍候,这回居然跑到内殿来偷听,真是皮痒了。
尽管我很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可此刻我不想再给母后添乱,我对采蔓小声说道:“记着他们是谁。”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散了。偷笑的内监有点迟疑,好像想辩解什么,只是看我冷冷地盯着他,终究快步跑到了门外。另外两个宫女和一个内监见状默默地走到了自己应该站的地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这些奴才,当真欺负我只是个年幼的公主了,等着瞧吧。
“梁美人,你作何解释?”父王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意识到今天事情非同小可了。看来现在进去已经不合适了,可是离开我又不情愿,很明显今天的事关系到了母后,我不容许有任何人欺负她,尤其是连夫人。
我立在殿外,一动不动,也听起壁脚来。
“妾身怎会在琴谱上下毒?自妾身从王后娘娘那借得琴谱后,爱不释手,日夜翻阅,并无问题。前日道一公主来找妾身,说是想在主君寿筵献一首《千秋曲》,得知王后娘娘珍藏的琴谱在我这里,便借了去。当时公主来的突然,琴谱就在妾身手中,便当即给了公主,请主君明鉴,我怎知公主会来借琴谱,提前下好毒等着公主?”梁美人声线极柔美,思维也很清晰,连我听着都觉得她无辜惹人怜。
梁美人说的琴谱我亦知道,乃是母后珍藏的孤本,平日里我亦少见,母后怎会轻易借给这个新封的梁美人呢?
殿内短暂的沉默后,连夫人又开口了:“既然如此,就请医官好好瞧瞧这是什么毒。主君,静柔一片孝心,今天一大早,高高兴兴地跟我说要好好练琴,为父王祝寿,谁想到没多久竟然倒地抽搐,手足麻木,平日里静柔吃穿用度皆是我细心查看,只有这琴谱外来之物。不过听说是王后珍藏,便没有在意让人查验。谁想到这琴谱竟有问题,这下毒之人真是蛇蝎心肠!还好静柔命大,捡回一条命来。主君定要为女儿作主啊!”说着竟抽泣起来,我听着也觉得有点不好受了。昨天静柔姐姐还跑来跟我玩闹了一会呢,怎么一大早的出了这种事,而我竟一点也不知道,那个多嘴的贺莲也没有告诉我。不过刚刚连夫人似有意强调琴谱是母后之物,让我听着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听出来是日常在内宫走动、为娘娘公主们看病的许医官。“主君,微臣仔细看了这琴谱,敢问梁美人一句,平时翻书会以手沾取唾沫吗?”
梁美人似有不屑,“我平日读书,若翻页钝涩,均以手沾茉莉花汁翻看,怎么会取口中唾沫。何况我阅书前后均会洗净双手。”
“还请美人勿怪,微臣只是想确认下公主是怎么中毒的。主君,公主所中之毒似乌头碱,大约早就浸于琴谱之中,不过日常接触无妨,只要勤洗双手,不会中毒。但若以手沾取唾沫翻书,毒便从口入,久之便会毒发。想必公主此前就以手沾唾沫翻过此书,加之公主年幼,身量又小,少许毒入口,便毒发倒地。”
连夫人一听,急忙道:“王后,你怎么会在书里下毒?”
我顿时按捺不住,推门而入,采蔓想拉住我也来不及了。
“连夫人怎知是母后下的毒,许医官刚刚说了,琴谱大约早就浸了毒,说不定母后得到此书时已经被人下了毒。”
我一语既出,殿内霎时安顿下来,母后端坐在父王身边,以手抚肚,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秋夫人站在母后背后,双睫微垂,似没在意我的突然出现。还跪在地上的梁美人着实吃了一惊,低声唤了句“伏依公主”后抬头看了看父王,随即又低下头去。连夫人站在梁美人身旁,眼神犀利又略带嘲讽:“怎么伏依公主来了,也没个通报的人。梁美人,你对奴才真是管教有方啊!”
我一时被连夫人的话堵住了嘴,刚才的怒气一下子跑了一半,呆呆地立在门口,不再说话。
母后缓缓地站了起来,父王下意识地虚扶了母后一把,连夫人看在眼里,轻吞了下口水,似是把什么话咽了下去。
母后走到许医官跟前,伸手便要拿他用帕子托着的那本有毒的琴谱,我吃了一惊,许医官更是吓得不行,连忙退后几步,口中忙道:“娘娘贵体,不可触碰此毒物!”
父王也有些急了:“祈兰,你有着身孕,怎这么胡闹?”
母后淡淡地笑了笑,不再坚持。她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说:“母后多次教导你礼节仪态,可惜你胎里带的倔强任性仍未能改啊。”
母后这话说的有些奇怪,素日里我言行举止跟静柔姐姐比起来不知端庄了多少倍,也就今日性急了些,还不是听到连夫人诋毁母后嘛!
然而其他人的反应多少让我有点意外。父王若有所思,连夫人把脸转向窗外,秋夫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后又低下眸子。
“主君,此琴谱的来历你是知道的。我素日并不弹琴,所以琴谱一直放置,并无人翻阅。也不知梁美人从哪里得知我有这样的珍藏孤本,来找我借阅,本来此物我并不打算外借,可又感念美人的痴迷执著,让我忆起故人。”母后说到这里,顿了顿,朝父王望去,我亦看了看父王,竟发现他眼中有晶莹之意。我不觉暗暗揣度,母后口中的故人,一定大有来头。
连夫人有些按捺不住气急一般,说道:“那王后可是知道真凶了?可怜静柔还虚卧床上,还望王后尽早捉到下毒之人,严惩不怠。”
母后轻轻了笑了笑,“后来,我便把琴谱送于梁美人研阅,不再过问此事。刚才许医官说了,此毒是被浸入琴谱,其意图无非杀人于无形,可他到底要杀谁呢,这书在我处时我并不翻阅,就算是我下的毒,也不知道谁会来借,亦没有非要借给谁,更不知道道一公主会找梁美人借阅。而伏依刚说的话到是提醒了我,也许此书在我拿到之前已经有毒,下毒之人想害的,可能是之前拥有这个琴谱的人,只是如今无辜牵连及道一公主。那么主君,既然道一公主平安无事,我也不想再追究此事,还请主君成全。”
母后的话我似懂非懂,下毒的人想要害的到底是谁?难道是母后之前提到的故人?母后为什么不再追查,或者,她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为什么还要父王成全不去追查?我的疑问像狂风一样席卷脑海,却听到父王缓缓说道:“都散了吧。”
秋夫人依旧事不关己的样子,梁美人跪的直直的身子耷拉了下来,而连夫人却略显激动:“可怜我们静柔,小小年纪竟受这样的罪,如今凶手还能逍遥,这不做母亲的哪里明白我的心啊!”
连夫人这话似有责怪父王之意,亦是心疼静柔姐姐,可是母后跟秋夫人皆有生养,她那句“不做母亲的”难道是指梁美人?只是梁美人虽无子嗣,但也没反对追查凶手,连夫人这话说的不明不白,让人听了感觉很是怪异。
然而,不管连夫人如何啼哭,静柔姐姐中毒一事竟渐渐不了了之。父王也没有下令彻查,只是命人往连夫人那里送去不少名贵药材和补品,嘱托许医官好好医治静柔。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似乎也都淡忘了此事,直到临近父王生日的那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