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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醒来,身边的位置早已空了,只有她一个人,若不是锦被里残留的余温,她会以为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而今日,注定不是平凡的日子,王瑜昨日刚刚被赐死,一早就有宫人传来噩耗,荷夫人痨咳不止,苦苦撑了一夜,咳出的血染红了锦帕,已经是急痨,无药可医,太医束手无策,眼下就快不行了。
消息传来,绿秀正为她梳头,她坐在铜镜前,下意识的手在抖,死死的攥住衣袖,仍旧控制不住心里的凄凉,望向镜中的女子,却仿佛看到庾莲心挂着泪珠的容颜,那日凉亭,她轻声的说,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遇到王爷,除非他爱我……。
死了,终究是死了,司马睿,他负了那么多的女子。
王府里的女人依旧那么多,就如同郑阿春曾经所说,她们个个风华绝代,可是争来争去,最后王爷谁都不曾爱过,一抹红颜为谁留……。
死了一个王夫人,还会有下一个王夫人,新人永远比旧人多,并且更加妖娆,她们那些风华逝去的旧人,终究是心意已老。
这段时日,先是暄妍夫人离去,接着是王瑜,庾莲心,三条人命,使得王府上下人心惶惶,她亦是不得安宁,有时深夜惊醒,早已是满头的冷汗,那副惊惧的模样,使得司马睿尤为疼惜。中元节很快就要到了,在她的相求下,司马睿请来华清寺的僧人入府超度亡灵。
那日,前院的诵经声传遍整个王府,木鱼敲打之音仿佛真的有令人心安的力量,她穿着极其素净的衣服,不施粉黛,亦是没有任何的珠钗首饰,与众多的佛门弟子一同坐在蒲垫上,诵经念佛,手中的菩提珠子转动,静心默念般若经,后来果真心平气和。
傍晚的时候,屋檐伸展,天边残阳如血,有飞鸟掠过,唯美的像是一幅画卷,僧人们还在诵经超度,她顾忌着身怀有孕,回了屋子歇息。
即便是在后西院,隐约间仍能听到佛门的诵经之音,她觉得有些乏了,躺在床上果真安稳的睡去,迷迷糊糊间,听到屋内有脚步声,本以为是绿秀,并未多想的侧了个身,谁知微微的睁开眼睛,朦胧间竟看到一僧人的青衫,当下心里一惊,睡意全无,惊惧的起身,还未开口大叫已经被那人一把捂住嘴巴,他说:“叫什么叫!是我。”
这般熟悉的声音,使得她又是一惊,回过神来,那人早已放开了她,赢弱的身形,虽是僧人的衣帽,却干净的一尘不染,左袖空落落的,眉眼略显清冷,却又带着一丝戏虐。她久久的望着,半晌才不敢置疑的叫道:“琳青!”
不敢置疑,却又带着一丝惊喜,琳青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一些,他比从前瘦了很多,见到她后却撇了撇嘴,道:“你这女人,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嗓门有些大,使得她立刻紧张起来,赶忙的竖起手指在唇边:“小声点,外面有宫人守着。”
琳青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上前坐在床边,诡异的冲她笑了笑:“你是说门外的宫人?她们能奈我何,我只用了一丁点迷药,就让她们全部睡着了。”
“你小声点,”她依旧一副紧张的样子:“万一有侍卫巡过这里,你可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胆小鬼。”他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鄙夷的看着她。
孟央一阵无奈,看着他一身的僧服,开口道:“你是跟着僧人混进王府的?”
“废话!难不成长了翅膀飞进来的?”他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继而一把拉过她的手,扣在脉搏上,细细的斟酌着。
屋内很静,她望着他的侧脸,轮廓清晰,面色却那样苍白,似是比从前更加赢弱,也更加生冷漠然,心里不禁难过起来,声音微微的哽咽:“琳青,我以为你死了。”
曾经的日日夜夜,没有他的消息,她真的以为十三伯在骗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这个脾气古怪的少年。见她又要红了眼圈,他颇为无可奈何,道:“你这女人,我可是堂堂的圣医谷谷主,尚未娶妻生子,怎么能死?”他说完,不等她说话,神色突然凝重起来,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微微一重:“你有了身孕?”
孟央点了点头,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当下不安道:“怎么了?”
“这个孩子,留不得。”
他轻声的一句话,使得她心里一凉,只感觉身上寒津津的,惶然道:“为什么?”
琳青皱了皱眉头:“我说留不得就是留不得,你身子不好,这孩子是保不住的,若是执意如此,只怕性命堪忧。”
性命堪忧……她如此惶然的模样,额上隐约冒出冷汗,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衫:“琳青,我要这个孩子,即便我死。”
“你…。”他微微蹙起眉头,很久才郑重道:“跟我走,我定会保住你和孩子,如若不然,一尸两命。”
她的手一顿,缓缓收回,面上带着怔仲的神色:“我不能走。”
只此一句,琳青久久的望着她,半晌,道:“己巳师兄说的没错,这是你与帝王星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可是孟央,我不想看着你死。”
她认识他多年,却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无力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苍凉,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一只手缓缓抚上腹部:“琳青,如果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己巳师父离开之时,虽未点明,但她似乎早已猜到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命运,也看不透这天机,如果结局真的是她死去,那么她愿意留在司马睿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师兄曾说,他夜观天象,发现牵制帝王星的星宿越来越黯淡,或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我不愿你死,但无能为力,”他说着,上前一把抱住她,他只有一条胳膊,但力气大得惊人,使得她差点喘不过气。这一刻的琳青,像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伏在她肩头,声音竟有些哽咽:“孟央,我很怕,芸娘离开了,因为我不肯救那个男人,芸娘离开了健康城,我再也找不到她了……。现在轮到你了,我很怕你死,真的很怕。”
下意识的红了眼圈,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嘴角勾起笑意,故作轻快道:“堂堂的圣医谷谷主,竟然是个胆怯的孩子,也不怕让人笑话。”
一向口齿刻薄的他,此刻却没有反驳,只是这样抱着她,仿佛真的是个孩子,无助到了极点,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似是哭了一般,最后哀求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圣医谷。”
或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但她并未应声,回邪医谷?司马睿会放过她吗?她已经连累了琳青无数次,怎能再连累了圣医谷的众多弟子。
琳青,不欠她的。
“琳青,人都会死的,早晚而已。”
仅此一句,这个赢弱的少年伏在她肩头,就这样克制不住的哭出声来,仿佛隐匿了太多的悲痛,再也无法承受,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衫,也灼伤了她的勃颈,他说:“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的,孟央,我不准你死。”
这样执着的话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因为知道语言的苍白无力,也不知过了多久,琳青逐渐镇定,握着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眼圈泛红:“去找皇甫醒珍,她在玄晏堂,她兴许有办法保住这个孩子。”
孟央怔了怔,接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琳青。”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他的眼中有泪光流转,想笑却又笑不出,极为艰难道:“记不记得我让皇甫醒珍交给你的丹药?”
她点了点头:“那个青瓷小瓶?”
“有朝一日,我是说有朝一日,”他说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有朝一日你命不保夕,快死的时候,一定要将那颗药丸吃下,那是我研制了许久的续命丹药,我知道自己斗不过天意,但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希望能够救你一命。”
琳青离开不久,她躺在床上,手中握着那只青瓷药瓶,冰凉的触感已经被暖热,可是她的心依旧是惶然的,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被告知命不久矣,她不怕死,只是难过腹中孩儿,难道真的要跟自己一起丧命?
不行,她发过誓要保护这个孩子。
次日一早,绿秀果真从玄晏堂请来了皇甫醒珍,许久未见,她清减了不少,见到她后简单的行了礼,上前将医箱放在桌上,径直坐下端起早已备好的茶水,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回了玄晏堂?”
她本想实言相告,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让绿秀去请你,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并没想到你真的在那儿。”
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她垂下的眼睫微微遮住了神色,半晌,叹息道:“说出来连我自己也不信,我将玄晏医馆给了相公,本以为换回了自由,满心欢喜的想要去找琳青,却不知天意弄人,我相公为了留住我,竟然用毒药把眼睛熏瞎了。”
孟央当真一愣,她又继续道:“五姐姐说的没错,我只顾着眼前的绚烂,忽视了身后那么多的东西,我以为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我,以为他想要的不过是玄晏堂,我错的那么离谱。他从来不说,但心里只有我,其实我才是个瞎子,被眼前的绚烂迷住了双眼,全然没有看到他的付出。”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皇甫醒珍似是明白这点,很快的笑了笑,道:“我相公看不见了,所以我回了医馆。五姐姐,绿秀说你有了身孕,我真替你高兴。”
她说着,从医箱中拿出垫枕,示意她将手放在上面,接着认真的诊起脉来。屋内只有她们二人,茶水冒着余温,渐渐凉了,孟央看着她的面色有些凝重,不觉开口道:“皇甫小姐,但说无妨。”
她果真叹息一声:“胎儿气息微弱,维持不了多久,怕是要死在腹中了。”
心里一沉,疼痛的窒息感袭来,她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惶恐:“帮我,你一定有办法。”
香炉里冉冉升起轻烟,袅袅如雾,皇甫醒珍久久的看着她,最终道:“我家世代行针灸之术,我倒是有办法帮你,只怕你忍受不了疼痛。”
为了孩子,她甘愿受苦,可是真的针灸起来,才发现何止是受苦,皇甫醒珍配了秘药,以银针浸泡,继而将银针刺入她手掌内的各个穴位,那种钻心的疼就像数万只蚂蚁噬咬她的心,就连十指也逐个针刺,针刺之时还会转动银针,逐渐钻入指心,往往疼得她满头大汗。
这种类似酷刑的折磨,一次下来已经让她招架不住,像是心都快被撕碎,痛楚漫延全身,为了怕她咬到舌头,皇甫醒珍特意交给她一只玉杵,让她死死的咬在嘴中,疼的冷汗淋淋,到了拔针的时候,她已经难以说话,坐在床上艰难的呼吸,面色苍白,双手红肿,不停地抖。
当晚司马睿回来,看到她红肿的双手,当下大怒,竟要派人前去捉拿皇甫醒珍。孟央一再相劝,他才逐渐冷静下来,却是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疼惜道:“央央,咱们不要孩子了,我舍不得你受苦。”
只因这一句话,她觉得自己所有的疼痛都不算什么,强忍着指尖钻心般的疼,她依偎在他耳边,轻声道:“司马景文,我不苦,一点也不苦,我要这个孩子。”
“即便没有孩子,我也会一如既往的爱你,”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不对,似是微微颤抖:“你不是有裒儿吗,答应我,这个孩子不要了。”
片刻的呆愣,她也不知是怎样的心境,像是坠落无底洞般,一直的下落,永远没有尽头,却也知永远的存活着,惶然的摇了摇头:“不,我要这个孩子,他就是我的命。”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曾一点一点的感受着他的成长,一心念着他出生,那是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宁,让她觉得自己从不是孤单的,心心满满的满足。正如郑阿春所说,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任何人都会弃她而去,唯有孩子不会。
她已经失去了一次,不想再尝到锥心刺骨的滋味。
正想着,宫人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司马睿接过,亲自喂给她喝,小心的吹凉,一勺勺的递到她唇边,如此温柔的模样:“央央,太医会尽力保全我们的孩子,但我不许你再请府外的大夫,我信不过任何人,答应我。”
大概是皇甫醒珍的针灸方式吓到了他,他如此郑重的望着她,她心里叹息一声,在他的注视下只得点了点头。
府内的太医确实尽职,每日都会前来请脉,自皇甫醒珍为她针灸过后,她当真好了许多,但那双伤痕累累的手,疼了好久才略有好转。
不知何时已经入了秋,天气凉了起来,院中的花儿都已凋零,略显萧条。这段时日,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许久都不曾出过院子,一是顾忌着有孕在身,二来也是防着梁楚儿的暗害。
好在这段时间梁楚儿很安静,想来她就快生了,也没了精力对付她,总算相安无事。
清晨醒来,司马睿已经离开,她本想再睡一会,肚子却止不住疼了起来,这疼痛的感觉使她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年在敕勒部落,天气渐冷,她就是在这样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失去了一切,这一次,她同样恐惧,急声唤过绿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满头的冷汗:“去请皇甫小姐。”
绿秀急的连连点头,刚要离开,又听她道:“从后院进来,不要让王爷知道。”
王府后院的防守相对松懈,怜儿和紫雀早已打点好了一切,趁着守卫不备,绿秀带着皇甫醒珍偷偷溜了进来,赶到之时,她早已疼的蜷缩成一团,额头冷汗淋淋。
皇甫醒珍二话不说,径直拉过她的手,诊完了脉,脸色已经大变:“怎么可能?”
她这一句“怎么可能”,也使得孟央心惊胆颤,强忍着疼痛道:“醒,醒珍,救我,救我的孩子。”
她立刻起身,一把掀开她身上的被褥,锦被之下,斑斑的血迹染红了明黄色的床单,也染红了她月白色的织锦里衣。绿秀惊得半晌合不拢嘴,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哭着哀求:“皇甫小姐,求求你,救娘娘,快点救娘娘。”
“滑胎之兆,”她从医箱拿出成排的银针,密密麻麻,泛着骇人的精光,也不便多说什么,对绿秀道:“按住她的手。”
嘴里咬着玉杵,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刚刚愈合的手指再一次尝到针钻的滋味,额上的汗水澿湿了长发,一缕缕的黏在脸上,她就像被万箭穿心一般,难以抑制的疼,像是随时会昏死过去。而皇甫醒珍始终咬着牙,死死的抓住她的手指,看着她嘴里隐隐咬出血来,挣扎着就快把被子蹬破,急声道:“坚持下,你若再乱动,孩子保不住的。”<99999p> 这句话果真有效,她渐渐停止了挣扎,咬着的玉杵,有很重的血的味道,她知道,她就快咬碎了牙。
疼,真疼,她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疼到最后,已经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身上像是水洗一般,连被褥都是湿的。绿秀拿着毛巾,哽咽着为她擦拭额头的汗,她的手一直在抖,密密麻麻的银针扎满了手掌,最终疼的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正看到皇甫醒珍坐在床边,嘴角带着一丝笑:“五姐姐,我这一生从未敬佩过任何人,但我当真是服了你,皇甫世家祖传的秘药,加上我独创的针灸,钻心刺骨的以毒攻毒,没有几个人承受得了,我还以为永远用不到了呢。”
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她勉强的笑了笑,显得那样惨淡:“我的孩子,没事吧?”
“你放心,暂时保住了。”
屋内只有她们二人,她躺在床上,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仍想着开口谢她,房门在这时被推开,绿秀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娘娘,药来了。”
小心的将她扶起,绿秀正要喂她喝,皇甫醒珍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慢着。”
绿秀不由一愣,她接着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不久前我刚刚为你施针,只要好好调养是没问题的,怎会突然有滑胎之兆?”
她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下意识的望向那晚汤药,绿秀赶忙道:“不可能,娘娘的安胎药一直是王爷命人送来的。”
“拿给皇甫小姐看看。”她吩咐道。
皇甫醒珍接过,仔细的闻了闻,斟酌很久,面色有些难看:“五姐姐,这药,含有朱砂。”
她的心在这一刻如坠冰窖,声音抖得厉害:“朱砂?”
“是,朱砂微寒,本无毒,但孕妇不可用,这碗不是安胎药,而是滑胎药,长期服用胎儿不保。”
短短几句话,她只感觉有些呼吸苦难,久久的闭上眼睛,整个身在都在轻颤:“绿秀,这就是王爷送来的安胎药?”
绿秀同样的诧异,半晌回过神来,低声道:“是王爷身边的良玉送来的。”
司马景文,司马景文,这一刻,她情愿他一刀杀了她,她想起那日王瑜的诬告,司马睿,他终究是信了吧,他的心,好狠。
那日得知她身怀有孕,司马睿那样紧张,他像是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珍宝,他说:“那年冬日,你从皇宫回来,沿着府外的长街一路追赶着我,滑倒在雪地独自落泪,那是我第一次决定爱你,至死不渝,我们的孩子,不如就叫司马冬儿,如何?”
司马冬儿……。冬儿,他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却因为王瑜的一句话,不愿要这个孩子,他,好狠的心。
皇甫醒珍走后,她躺在床上,微微的别过脸去,闭上眼睛,泪水滑落,枕边早已一片冰凉。绿秀担忧的站在一旁,很久,听到她道:“去告诉王爷,孩子没了。”
司马睿匆匆赶来,他那样焦急的模样,若不是伪装的太好,她差点以为他是真的伤心,他看到了被褥上的血,看到了她眼角流下的泪,那样紧张的为她拭去眼泪,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面颊,微微红了眼圈:“央央,别哭。”
千言万语,他此刻只有这么一句,像是悲痛到了极点,想不出安慰的话语。太医应他的吩咐上前,想要为她诊脉,锦被之下,她早已千疮百孔的手,和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一直再抖,可是感觉不到疼痛,麻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微微侧过身子,背对着他将头埋在被子里。
这样绝望的心情,司马睿像是感同身受,对太医道:“先下去吧。”
太医离开,所有人都离开,她依旧不曾回头,时间就这样流逝。天黑的时候,他上前抱住了她,就这样久久的相拥,很久,孟央感觉他在哭,那样绝望的颤抖着身子,压抑着声音,无助至极。
她恨他,可是这一刻,她不知为何,那样冷静,她听到自己问他:“我再也不用喝安胎药了,你哭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紧紧的抱着她,像是流尽了眼泪,压抑而痛苦,这是这痛苦,万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短短一日,王妃小产的消息传遍了王府上下,前来探望的人很多,其中包括了石夫人,算起来她已经有了快四个月的身孕,腹部微微隆起,她坐在座椅上,望着躺在床上静养的她,神情很是不忍:“娘娘要保重身子,您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她无力的笑了笑,道:“我没有那个福气了,只盼石夫人为王爷诞下孩子。”
“娘娘切莫胡说,”她赶忙的正色,很快又凄然道:“说起来,妾身也是整日的担惊受怕,只怕保不住腹中孩儿。”
她说着,眼眶顿时湿了,面上带着惶然之色,使得她顿时诧异:“怎么了?”
石晴儿欲言又止,目光望了望屋内的宫人,她立刻会意让她们离开,屋内只剩她们二人,她却突然不顾微隆的腹部,起身跪在她面前,惊惧道:“妾身今日前来,一是求娘娘保全妾身,二是要告诉娘娘,您之所以小产,其实是安胎药被人动了手脚。”
心里一沉,她的手微微攥紧被子,隐住神色道:“石夫人起来说话。”
她缓缓起身,眼中闪过慌乱,屋内只有她们二人,她却仍旧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像是很怕有人藏匿偷听,颤抖着声音道:“不久前,妾身在园子里散步,经过假山旁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两个宫人,觉得她们鬼鬼祟祟的,于是妾身藏在了一旁。待到看清了才发现,那宫人很眼熟,一个是梁夫人身边的香晴,另一个是王爷身边奉茶的良玉,妾身亲眼看到香晴交给了良玉一个小纸包,还偷听到她叮嘱良玉,说什么梁夫人吩咐了,朱砂一定要适量,才能不被娘娘察觉。”
犹如当头一棒,她只觉脑子一懵,久久的回不过神,她以为她不信,又急声道:“此事千真万确,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妾身的贴身宫人瑾儿,她当时跟妾身在一起,听的真真切切。”
是她冤枉了司马睿?她冤枉了他……。
怔仲着神色,她很久才轻声道:“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求我保全你?”
“是,”她眼中闪着泪光,不安的望着她:“梁夫人连娘娘的孩子都敢害,妾身很害怕,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从前的静夫人,她可是一尸两命。兴许接下来,她要对付的就是妾身,妾身没有半点法子,只能求娘娘垂怜。”
她不知是如何送走石晴儿的,心里乱的很,想起昨日司马睿拥着她,压抑的哭,她的心里竟然满是怨恨,可知那时他是真的难过,那是她的孩子,但也是他的。
此刻,她早已没了主意,不知该信谁,谁还值得信任。得知石夫人的话,绿秀偷偷跑去质问香晴,得到的答案却令人心惊,是真的,那安胎药中的朱砂,是梁楚儿的授意。
她真的冤枉了司马睿。
晚间,司马睿走了进来,她眼中仍有泪光,心里一紧,想也不想的光脚下床,一下投入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他一愣,眼中竟然闪过欣喜,下意识的抱紧了她,声音有些轻颤:“央央。”
“司马景文,对不起,对不起……。”
她喃喃的说着,眼泪瞬间滑落,使得他一阵慌乱,赶忙的扳过她的双肩,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的面颊:“怎么又哭了?”
她满心的酸楚,充满了对自己的失望,她曾经不相信河苑,结果证实她是错的,如今她不信司马睿,终究还是错的。曾几何时,她变成了这样?
这样讨厌……
见她光着脚,他不觉蹙起眉头,拦腰将她抱起,走上前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面上满是疼惜:“央央,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以为她在为孩子的事情伤心,她心里一紧,想要告诉他真相,张了张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很快一个声音拦住了她,别说,千万别说,这是你的机会,这是你除去梁楚儿的机会……。
不仅如此,如今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没了孩子,她反倒可以安心,暂时不用担心别人的暗害,何乐而不为?只是眼前的司马睿,她终究心怀愧意。
而这个夜晚,不安的何止是她。
梁楚儿坐在房中,一只手抚着隆起的腹部,笑意吟吟的望着面前跪着的香晴:“绿秀找你了?”香晴并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她继而又道:“你都告诉她了?”
“夫人,”她犹豫半晌,最终垂下眼睫:“王妃娘娘的孩子已经没了,您收手吧。”
她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好笑的笑了一声,久久的望着她,接着眼中闪过一丝阴寒,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地上,狠声道:“收手?除非她死!”
茶杯摔落地面,瞬间碎裂,伴随着清脆的响声,香晴缓缓闭上眼睛,躬下身子磕了个头:“夫人,收手吧,放过王妃娘娘,您已经赢了,总要为腹中孩子想一想。”
“你为了她求我?”她面上带着失望,不觉得笑了一声,显得那样凄然:“你忘了是我将你从王府地牢里带出来的,你忘了地牢里多冷,忘了是她害你囚禁在那儿一年多?香晴,从我很小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我身边,我始终记得你牵着我的手,咱们一起在草原上玩耍、捉迷藏,我把你当成亲人,可你现在背叛了我。”
“奴婢没有,”她惶然的摇着头:“从奴婢来到小姐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永远不会背叛小姐,奴婢只是觉得,小姐该收手了,您不觉得累吗?孩子就要出生了,王爷对您也算有情有义,小姐也该放下过去的恩怨了。”
梁楚儿冷笑一声:“我说了,除非她死,将来王爷是要登上皇位的,他曾许诺过我皇后之位,孟央不死,王爷心里就只有她。”
她说着,目光望向门外,眼神更加阴寒:“你瞧,天都这么晚了,你也知道我快生了,可是王爷呢?自从孟央有了身孕,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了,纵然有再多的赏赐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王爷的心,我要他心里只有我!”
烛光摇曳,她的语气太过激烈,以至于久久难以平复,闭上眼睛,胸口深深的起伏。而香晴,无声的低垂下头,再没有只言片语。
天气凉了,屋檐下的飞燕再一次离去,一年又一年,院中的繁花皆落败了,只剩下厚绿的叶子。但用不了多久,这些叶子也会逐渐枯黄,直到凋零。
依旧是从前的院落,只是那秋千的绳索早已缠绕着青藤,看上去倒是绿意盎然,但不知为何,总使人觉得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
从前的孟央,她最爱坐在秋千上,一身素净的衣衫,有时捧着书卷,阳光洒在她身上,一旁的花丛缤纷多彩,春日里蝴蝶飞来,她美得像一幅画。而那时,她总是嘴角含笑,眉目弯弯,每次回过头看他,他都会觉得心里炸开了一池春水,柔软的不可思议。
司马睿站在屋檐下,心里突然就觉得苍凉,宫人们守在一旁,他却不由得来了脾气,沉下声音道:“负责打扫的宫人呢?没看到秋千上蒙了一层灰吗?”
宫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赶忙的上前,惶恐道:“回王爷话,娘娘不许奴婢们碰那秋千,她说要等一年过后,看看秋千上落了多厚的灰尘。”
这样的回答,显然使得他顿觉苍然,像是那灰尘蒙在了自己的心上,说不出的难受。这几日她失去了孩子,没有痛哭,没有闹腾,但他心里始终不安。不久前河苑的死,她刚开始也是这样,不哭不闹,可是后来疯了一般的眼神,使得他触目惊心,不免胆战心惊。
他必须抽出更多的时间,亲自看着她才能安心。
他的眉宇间略有倦色,微微的叹息一声,起身上前,绿秀正守在门外,赶忙的行了礼:“王爷。”
“怎么守在门外?”他不觉蹙起眉头。
“娘娘说要睡一会,不许奴婢打扰。”
他并未多想,推开房门进了屋子,脚步放的很轻,生怕吵醒了她。远远的,正看到她睡在床上,侧身向外,如画的眉眼紧闭,长发流泻枕边。
他不禁嘴角含笑,正要上前,目光不经意的转过,却看到了床边一滩血红!而她垂落着的左手,腕上鲜血淋淋,还在一滴一滴的滑落,融入那滩血迹之中。
颤抖,他不仅心在颤抖,整个身子都抖个不停,脑中一片空白,恐惧漫延,疯了一般的冲上前,厉声叫道:“太医!快宣太医!”
那床边丢落地面的匕首,镶银包边,正是河苑郡主用来自裁的遗物,他将她扶起,抱在怀中,双手颤抖的捂住她流血的手腕,仿佛这样就可以使血止住。她的血染红了他的手,那样滚烫,灼伤了他的双眼,以至于他的双眼是血红的,慌乱的望着她苍白的面容,颤抖着声音唤道:“央央,央央…。”
太医还没到,她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虚弱的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那样残忍:“司马景文,你们,终于把我逼死了……。”
她在说什么?……。他听不清,更听不懂,只知道将她紧紧抱住,再三的克制,终究低低的哭出声来,绝望的像个孩子:“别这样对我,央央,求你,不要离开我……。”
他的眼泪落在她的面上,她尚有一丝意识,艰难的笑了两声:“安胎药里的朱砂,是你放的吗?……”
她的眼神那样绝望,殊不知她的话更像是晴天霹雳,震得他久久回不过神:“你,你说什么?”
“是你?还是梁楚儿?回答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仍旧坚持着最后的气息,一遍又一遍的追问:“回答我,让我死的,安心。”
司马睿的身子在抖,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死死的将她抱在怀中,那样恐惧而无助,撕心的哭着,不住的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离开我,央央,求你……。”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她总算可以放心了,眼中有一丝温柔,伸出血流不止的左手,颤抖的抚上他的面颊,想要为他抹去眼泪:“我就知道,不是你。”
她笑了,面色苍白,却会心的笑了,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像是累极了一般,就要沉沉的睡去,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他需要附在她唇边,才能勉强听到,她说:“我容不下她,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这句话,她曾经说过呢,那日她眼里只有憎恨,触目惊心的憎恨,她那样咬牙切齿吃说道:
“我想梁夫人死,因为我想她死!”
“我容下她,不是她死,就是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