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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诗握着那块玉佩,和郑旦一起踏进了吴王宫的宫门。
夫差有一双极其狭长的眼睛,他倚靠在王座上,那双眼睛美得妖异,让他看起来雌雄莫辩。难以想象这样的男人,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样子。
加上施诗和郑旦,越国一共送来八个美人。
八个美人迤逦而来,然后跪地。夫差的第一眼属于郑旦,第二眼看见的才是施诗。
他走过去,伸手把施诗拉起来。“这个美人寡人很喜欢,叫什么名字?”
施诗抬起头看向他,轻声说:“姓施,乳名夷光。”
原来做红颜祸水是这样简单轻易的事情,只需君王覆水一样的偏爱。
一个柔弱的女人无法拿起武器,没关系。她的美丽就能当做武器,甚至于是□□。
施诗成了夫差最疼爱的宠妃,平时美貌总能和她平分秋色的郑旦在这时候,被她的光芒映照得黯淡无光。
施诗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幻境里过了到底多久,不知不觉中吴国的百姓竟然已经开始叫她祸水了。
其实世人对女人的看法也是不一样的,施诗有时候看着铜镜里的脸,会这样想。她是吴人眼中的祸水,却是越人心里的巾帼。
郑旦死的那天是冬季的最后一天,马上就要立春了,她的身体却终究没能撑到春天。
躺在病床/上,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施诗一直把自己当做看客,看见从前冰肌玉骨的美人变成这样,也不由心生凄然。
她坐到郑旦床边,握住郑旦的手:“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郑旦虚弱地微笑,连掌心的温度都变得这样浅了。
“这也算是……为国……而死……”
她身体实在虚弱,说不到几句话就急促地喘息。躺在床/上,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施诗的手:“西施……他们都以为我是为越国来的……你知道……只有你知道……”
施诗点头,“是,我知道。”
总算有一个人知道,那么她这一生,也不算是很潦草。郑旦目光虚无地看着头顶,声音飘忽:“我知道……他终有一日会来找你……你……你好歹替我告诉他……郑旦……郑旦不悔……”
说完这句话她就闭上了眼睛,施诗含泪把她的手放回锦被里,哽咽说:“你放心。”
郑旦爱慕范蠡,这样隐晦,又这样明显的事情。
她以为谁都不知道,其实谁都知道。所以说女人最令人心怜的是痴心,其余的都能治,唯独这一样,无药可解。
郑旦的尸体被运回越国,还是施诗为她求来的恩典。送她出宫门的时候,施诗抬手解下那方白玉,放到了棺材里。
她低喃了一声:“它属于你,大概比跟在我身边好很多。”
目送郑旦的棺椁离去,施诗心里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史书上对于西施的结局解释多样,似乎所有人都偏爱她最后和范蠡离开这一种。她却觉得,大概也没什么好下场。
飞鸟尽,良弓藏。一个国家的复兴的重立,由来需要无数人用鲜血为它染色。
时光匆匆,指缝里流出的是似水的年华,还是血腥的罪孽?
后来呢?
施诗有点记不清了。
或许是刻意不想记得。
夫差揣着剑来向她辞行的时候,她明白,一切已经走到尽头。
夫差朝着她微笑,好像那些战争都是不存在的。
他抚摸着她的脸,低声说:“西施,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一开始只是想看看越国究竟想做什么,只是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走不出来……”
“你不应该告诉我。”施诗转过头,眼泪不由自主,纷纷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历史似乎总是惊人相似,亡国之君许多都是情痴。
夫差站在她身后,轻笑了。“你为我哭……我在这时候真是有些高兴。真可惜,给不了你我想给的地久天长了。”
那是施诗作为西施进入吴王宫最后一次流眼泪。
夫差向她告别半个月之后,就传来了他会稽山自刎而亡的消息。据说场面相当凄厉,那个想要给别国细作地久天长的君王,终究是死去了。
吴王宫很快被攻破,范蠡是第一个冲进来的。
这样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如玉君子,也不免光阴磨砺,发间灰白微微现。岁月悄悄爬上他眼角,沧桑了旧时的容颜。
见到施诗,他很高兴。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滚烫:“西施,我来带你走。我不做官了,从此以后天高水长,我们都在一起。”
他终于能后来实现他的诺言了。
范蠡一路带着施诗回了越国,还是那个苎萝村。当年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唯有这一江溪流,溪水仍旧清清。
回首半生繁华,再归来竟然已经满手沧桑。全是时光的足迹。
在村子里施诗看见了郑旦的墓,她坟墓边上长了一圈野草,看起来有点荒凉。施诗蹲下/身拔草,范蠡也蹲下了。他伸出手,却被施诗拦住。
“你走吧。”
“西施……”
施诗抬起头静静看着他,明明知道这是个幻境,情感却这样真实,像是真的在这里过完了一生。
“你已经带我回到越国,也算是完成承诺了。”
范蠡深深看着她:“你是在怨恨我,当初把你送进吴国?我当初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你,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别再说了。”她不愿意再听了,一别经年,很多事已经没有了解释的必要。
就算是无可奈何,那也是舍弃。事实如此,谁又还能回得了头?
范蠡在村子里陪了施诗三天,三天后君上的旨意下来,他必须要短暂离开。和施诗的告别的时候他的眼里还有憧憬,“等我回来,我们就走吧。”
施诗没有说话,目送他离开。如果真的能回来,到那时候再说吧。
范蠡走后没多久,君后就来了。不仅来了,身后还带了许多人手。
施诗那时候正跪在郑旦的坟前,听见动静,她站起身回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君后一步步走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容色不再,身上的气势和端庄却越发沉稳。“你以一己之力,毁了吴国。君上爱你容色,我却不能留你。”
“你想怎么做?”
“这张脸……是所有女人都想要的……听说一个被称为祸水的女人死后,通常都会带着怨气。最好的办法是剥去她的皮,把她的皮肉分开安防。等到轮回的时候,怨气就不会被带过去。”
这样恶毒的想法……施诗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你不怕报应吗?”
君后摇头,脸上的笑意竟然还带着畅快,她竟然是觉得解恨的。“我怎么会怕,要是真的有报应,尽管让他来找我好了,我不怕!”
那种经历真像是经历过一遭地狱。施诗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被剥离。一开始还能感觉疼痛,最后痛到麻木,甚至崩溃。
君后命人剥下她的皮,她的肉/身就就地掩埋,她脸上的面皮被君后带走。
而她身上的肌理,则被缝合起来,在里面填充了石头,然后被扔进水里。
这江水清澈如昔,冬日已尽,马上就要春暖花开了,可是这江水为什么还这样冷,似乎要把世间万物都冻结。
范蠡回到苎萝村的时候施诗已被分尸,他能看见的仅仅是地上一滩血,还有她匆匆被掩埋略微高起的坟茔。
大丈夫不流泪,在这一刻他却痛得不由自主落泪。
苎萝村起了两座坟,两个为越国付出一生的女人,就这样被葬在这里。君王将相,这世间最冰冷的词汇。
范蠡没有再回越国,他觉得自己早就应该离开了。如果他在接到西施的那一刻就远走,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施诗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千金楼里,面前一盏茶刚刚注满,还散着袅袅的热气。
黄粱一梦,不外如是。
噩梦骤醒,一盏热茶倒是成了慰藉。施诗的手有点颤,伸手把茶盏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陆千金等她缓过神才问:“感觉怎么样?”
“糟透了!”她苦笑,“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既像是自己的人生,又像是一场电影,最大的感觉是无能为力,只能束手就擒。”顿了顿,她又问:“那些事情,都是真实的吗?”
“偏差不大。”千金又为她倒了一盏茶,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有些怜惜。“前世的记忆就像一滴眼泪,如附骨之疽,忘记是造化,不忘是缘法。早已经成为过去,再提起也只有无尽的惆怅。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再提起。”
史书里封着多少酸楚的胭脂泪,数也数不清。
上辈子的痛苦,带到这一世来,何必呢?
施诗咬了咬下唇,“那些人,真的全是西施存在人造湖里的怨气杀死的吗?”
“她只亲手杀过一个人,就是你宿舍里的袭悦。其余的,都是别人杀的,目的在于喂养她的怨气。她不愿意这样下去,她不是怨毒的人。这点从她让你来找我就能看出来。”
“那些人的死和她没关系,那她为什么要杀袭悦?!为什么?!”
陆千金长长吐出一口气:“君后姓袭,闺名雅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