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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前厅客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后苑隔了假山亭阁和裘夫人闲来养植的奇花异草。
鼎沸的人声传不过来,倒是清净不少。
婚宴上礼节重重,一对新人在给堂上上座长辈行过大礼后,裘珂又被簇拥着去酒席。
坐于裘大人之上那位身着深紫色华服,头戴素银步摇的老太太就是裘伯劳将军的夫人,先帝亲赐的昀华夫人。
老夫人同裘将军自小青梅竹马,如今算来快到了古稀之年。
原本精神还很好,只是自年初的时候进宫请安不小心摔了一跤后精神头就开始一日不如一日,眼神也开始变得不好。
有时候会把各个孙子们的名字记错,更多的时候开始一个人坐在屋内絮絮叨叨以前的事。裘大人的孝名远近闻名,推了朝中一切能推的应酬陪伴老母亲。
再过了些时日更是逐渐糊涂,有时候会拉着儿子的手问:“锦儿,你父亲呢?今日还没从军营回来吗?”
又或者站在门口等上朝回府的裘牧锦,拉着独子的手颤颤巍巍得说:“锦儿今日在学堂,师傅交了些什么?在练武场可有好好练功?你爹虽说严厉,也是为了你好。”
年逾四十的裘牧锦和夫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绷直身子回答:“是,孩儿记住了。”
这日长孙的喜宴,府中的人忙得不可开交,裘牧锦百忙中交代过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好好送老夫人回去,若是说起以前的事也只需要装糊涂应下,千万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刺激到她。
丫鬟做事细心,低声应下,一路小心得扶着鹤发银丝的老夫人回房休息。
路过祠堂的时候,老夫人突然停下脚步,丫鬟不敢催促,垂眉保持搀扶的动作良久,原本轻托住老夫人的手被拨开。
“你们先退下吧,”昀华夫人悠悠开口,口齿清晰:“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说罢便拄着随身带的红木拐杖,一步一顿走进这供奉裘家历代祖先的祠堂。
裘家祠堂内置空间不大,也不似金陵城中其他历代为官的家族那样装饰得金碧辉煌。
一室大的屋内皆由青石铺地,檐下和廊旁点满了四十九展由家中女眷亲自从重音寺求来的常夜灯。
更有些不同的是,因是武将世家,放着灵牌的青木桌后摆着一排祖辈将军们上战场杀敌时常用的兵器。
当今世人都知道裘家四十七年前有位主帅将军,在边境南州战役中以少于敌军六倍的战力,重创敌军,苦守住城池。
并将一城百姓连夜带出城外山中,最大的降低平民百姓伤亡。却被军中奸细出卖给敌军,派死士在他重伤时偷袭,冤枉丧命。
再老一辈的世人可能会知道这位裘将军的夫人,如今在府中深居简出多年的,那位身体日渐衰败老太太。年轻时曾手握红缨枪随父出征,暗夜带领着一队人马突袭敌军先锋营。
昀华夫人长跪于灵堂前有一阵了,起身有些困难,扶着拐杖慢慢撑地起身,却又呛了气咳嗽不止。
站在一旁的裘伯劳紧皱眉头,只能徒劳得看着自己的手穿透过妻子身体却无可奈何。
常年挺拔即使受刑时都不会弯下的身躯,此刻正躬背前倾。裘伯劳四十七年来容貌不会再有变化,而现在远远看起来却好像一瞬间苍老。
长亭和金玉站在不远处天井下,看着屋内一幕。
“自古以来良药苦口美酒毒鸠,却有个东西又苦又毒,偏偏无论是哪种英雄豪杰一旦碰上了也没有逃脱的办法。”
沉默的气氛中,金玉嘴唇微张,盈盈开口,“这爱情的滋味除了开口的一层甜,糖纸融化后就像苦莲直接倒在心口,顺着血液流到五脏六腑的心肺。”
今夜的后半夜乌云遮月,连星光都暗淡无光,站在远离灯火之地就容易看不清表情。
长亭听罢身旁人一番言论,眸中略过些许惊异之色,说:“看来你颇有见解,莫不是前世受了什么爱恨情仇的伤。”
金玉回瞪她一眼,她说话时言语间总透着不同于的成熟,摇摇脑袋表示:“我死的时候才十三岁,能经历什么旷世绝恋。只是我见过娘亲为了个男人甘心一无所有被逐出家门,最后伤的还是自己。”
金玉虽生得一双杏眼,眼神却时时冰冷,只有谈到生前的娘亲时,才会有些许温柔。
虽说按照过世的年份,金玉已经是年逾四十。但是一回忆起娘亲,她就会情绪低落到逐渐失控,会找个最近的密闭房间哭上好几个时辰。
长亭安抚得拍了拍她的后背。
在这人家孙子大喜的日子,躲进后苑房间空无一人却传出哭声,万一再被误会闹鬼吓到人可不大好。
虽然她们现在已经是鬼了,但也向来不做吓人的鬼。
眼看金玉马上就要陷入思念娘亲的悲伤中,为转移注意力,长亭朝祠堂的方向努努嘴,插话道:“倒是那对苦命佳偶才是真的旷世绝恋。”
目光所及那祠堂之处,扶着红木拐杖看起来整个身子已然颤颤巍巍,走到灵堂前取下第二层,刻名亡夫裘伯劳的灵牌。
从袖中取出丝巾,小心翼翼擦拭。
擦完后又用枯槁的手指,指腹将灵牌上凹进去的金箔字体轻轻抚摸,眼神无比温柔,微微开口:“与夫君一别,已有四十七年不见了。”
裘伯劳原以为妻子突然能看到自己,心中大惊,喃喃叫出了夫人闺名:“凝华……”
见妻子眼神并没有离开灵牌,仍垂着头独自神伤,明白她只是在无人的地方哀思,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随后,昀华夫人把灵牌揣在怀里,步子十分坚定笔直走向灵牌后的长兵短器。
这一排兵器的最右边是一支银矛,尖尾的刃口即使过了四十多年无人使用,依然程光发亮。矛柄不同于普通长矛由木头制成,是由一整块黑曜石打磨成5米的长度。自然其重无比,若非内力深厚者,一般人连提都提不起来。
紧挨着这旷世银矛的,是一柄红缨枪。
昀华夫人左手揣着夫君灵牌,右手仔细端宁抚摸完银矛后,又停在了红缨枪的枪柄。
这把红缨枪,原是她年轻时随父随夫上战场时的随身武器。
当年裘将军死因传回朝堂,满城惊骇愤怒。虽说刺杀的死士已死,但人证物证俱在。短短七日雷霆拷问,竟从军中揪出二十几个细作来,闹得是沸沸扬扬。
刚是因着先帝宽慰刚赐封号的昀华夫人,半分经受皇恩的面子都不给。全然不顾皇上已下秋后处斩的命令,手握征战无数的红缨枪一人只身闯天牢,将这二十多人全数杀了干净,血染整个天牢。
等皇帝派人去府中指责,她已经披麻戴孝,领着幼子在庭中跪得笔笔直,眼神却丝毫不退却,布满红血丝的眼中透着狠意。
那晚她闯天牢时所穿的带血戎装和府中裘将军的所有戎装都被堆在前院正门处一把火烧得火焰几乎要盖过房顶。
昔日先帝到底是个温和醇厚的性格,又顾念裘将军守城功劳,也没过于追究昀华夫人这对皇威大不敬之罪,只轻罚闭门禁足半年。
而这把红缨枪最后一次血洗天牢后,也被这位夫人束在了祖先祠堂,再没有拿出来过。
想到昀华夫人这般刚毅狠烈的女子,都被情绕在其中,困了大半辈子。
长亭不由得叹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