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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我正愁,忽然见厨子已经将那羊羔从火架上端了下来。于是我慌忙起身,朝着商君博盈盈一拜:“皇上,偌大一只羊羔,不若臣妾来分如何?”
商君博有些微微诧异的撇我一眼,大抵觉着我今日有些不同寻常罢。若是往日宴会,我只管躲在自个座位上,不出声不抢风头,恨不得天下之人都莫要注意到我才是。可今日怎么的,竟是有些抢风头的意味?
不过他仍是允了,抱着两个孩子,泛起一丝微微的兴味:“那好,你来分罢!朕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分,可要分得均匀才是。若分不匀,朕定要罚你。”
“是。”我含笑一拜,然后径直走到厨师旁边,接过他手中的刀,仔细的瞧上一瞧那羊羔。当下心中便了然,手起刀落,将四只羊腿上的肉全切下来,然后分成十五份。
此时,所有人都奇了,商君博更是问道:“算上融儿暖儿他们几个孩子,也不过才十个人罢了,怎么的切成了十几份?”
我只管神秘一笑,将那十五份羊肉悉数装进一个大盘子中,然后端着那盘子,四下扫视一圈,开始准备分羊肉来。很快我便知道该先给谁了,当下笑着朝那个身穿一袭重甲,腰间配着长剑的威猛男子走去。
他是率领皇城禁卫军的将军,郭亦。
我将一块羊肉轻轻放在他面前的银盘内,然后撇一眼面色有些微微发沉的商君博,高声道:“郭将军忠心耿耿,武艺高强,今日效忠于皇上,为皇上出身入死,本宫甚为佩服。今日为保皇上安全,甚至连这一身重甲都不敢脱,本宫更是感激!所以这第一块羊肉,理应由将军吃才是。望将军日后依旧能为皇上执剑,披荆斩棘,除那贼子佞臣,护我江山太平!”
郭亦似被我这番话感动,当下竟是从座位上起身,单膝跪地,低头铿锵道:“臣谢娘娘体恤!臣,定不负娘娘期许!”
我依次往下走着,将盘中的羊肉悉数的分了下去。然而,却始终没商君博的份。当还剩下十分之时,我这才走至商君博面前,也不管他已经有些发黑的脸色,当下跪在地上,举起托盘:“皇上,请勿怪罪臣妾的妄为逾越。只臣妾觉得,今日臣妾能与皇上在这里开怀畅饮,若没他们的功劳,岂有这般情形?臣妾感激他们,所以才……”
“无碍,无碍。”商君博楞了楞,忽然开怀大笑,道:“是朕疏忽了!爱妃果真是朕的好爱妃!日后还得多多提醒朕才是!”
我这才起身,挑起盘中剩下的,那一块最大最肥美的肉放进商君博盘中,望着他道:“皇上平日里为家国大事劳心劳力,所以今日臣妾将这最大最肥美的肉献给皇上。”
然后我又转身,将那另一块稍小些的肉放进云淡轻的盘子里。口中低声道:“姐姐伺候皇上多年,所以这块羊肉,非姐姐不能当。”
云淡轻的眼神闪烁着,灼灼的看着我,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我则是转身,另取了一只盘子,对吴京道:“吴公公,替本宫拿一下可好?”
吴京接了,双手托在我面前。我笑着挑起一块羊肉放入盘中,口中道:“吴公公整日照顾皇上起居,功劳甚大,这一块羊肉,公公当之无愧。”
吴京诧异的看着我,眼中依稀有感动之色。不过他嘴上仍是推辞道:“不敢不敢,咱家不过是个奴才,怎么敢和皇上一起吃食?”
此时商君博亦是笑着开口:“吃罢。既是她这般送到你手中,你若不吃,倒显得你对她不恭了。只吃了这羊肉,日后想偷懒,可是不成了!”
商君博这一句玩笑开得甚是时候,一下子便将气氛调节过来,众人再度笑了起来。我将最一块羊肉放入我的盘子里,然后将剩下的肉放到厨子面前,笑道:“劳烦师傅将这些剩下的肉切成薄薄的片,分与那些将士吃罢。”
待到我坐回了商君博旁边,这才发现商君博竟是一直看着我。那眼神很是意味深长,我只低头抿唇一笑,然后提醒他:“皇上不是说要赏赐孩子们狐狸皮么?臣妾倒是想看看,三个孩子,皇上怎么个偏心法。”
话已至此,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方才分羊肉,无非就是为了告诉商君博,千万别忘了其他人。
商君博哈哈大笑,放下两个孩子,将那狐狸皮中稍小的那一只放在暖儿的面前:“朕的长女,朕的明珠,朕将这一条白狐皮赏赐给你。”
暖儿好奇的伸手摸了摸光滑的皮毛,然后踮起脚尖在商君博面上一亲,甜腻腻道:“多谢爹爹!”
这一幕,我早就料到了。商君博最疼的孩子,是暖儿,亏了谁他也是不肯亏了暖儿的。所以这两只狐狸皮,我猜肯定会给暖儿一只。
只是这样一来,剩下的那一只狐狸皮,就只能给融儿和南儿其中一个了。我悄悄的看了一眼南儿,发现他正看着暖儿手中的狐狸,眼神有些欣羡。看得我忍不住有些心酸,慌忙的别开了头去。
商君博又拿起了另一条狐狸皮,转身交在融儿手上。
南儿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便暗淡了下去。云淡轻的脸色,在那一瞬间也阴沉了下去。而我的心,亦是在那一刻沉了下去。
我有些恼怒——商君博怎么的这么不明事理呢?我都说的那般明白了,可他竟仍是这般做了!他这般,置南儿与何地?置云淡轻与何地?虽说融儿是太子,得了这些来说也算是应当,只现在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不过认为父皇给东西便是疼爱罢了。自然,那没得到东西的,心里该有多失落?
三岁的孩子,说敏感也不敏感,可说不敏感,也敏感。他这般,不是伤了孩子的心么?融儿和暖儿平日里得的东西都多得不得了,少了这个也不见得就多心了,可是南儿不一样。平日里本来甚少见商君博一面,赏赐更是少有。
说来说去,还是都怪我罢了。昨日在商君博问我要什么之时,我便不该要什么东西!这下可好,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会子云淡轻心里也失落了,南儿也受伤害了。我该如何弥补才好?若因为这个影响了日后我与云淡轻之间的姐妹情谊,或是融儿他们几个孩子之间的感情,才是真个的得不偿失。
然此时懊悔也无用了,我只拼命想办法弥补。
而就在我们都认为商君博是将那一条白狐皮赐给了融儿之时,商君博却是开口:“融儿,去,将这条白狐皮给你弟弟。”
融儿似有些不解,拎着那条白狐皮茫然的看着商君博。商君博伸手在融儿头顶一阵婆娑:“融儿你是太子,早晚爹爹都会传位给你。这天下的东西,是爹爹的,也是你的。若你想要,什么不能得到?你弟弟不是太子,不能得到这天下。可是他是你弟弟,你做兄长的,就要多让着弟弟。爹爹希望你们兄弟之间,永远都是相亲相爱的。明白么?”
事实上,融儿是不明白的。这道理太深,他还太小不懂得。不过却仍是懵懂的点点头,拖着那条白狐皮走到南儿面前,脆生生道:“弟弟,给。”
我狠狠松了一口气,好在平日里我总教他们要大方,所以这会融儿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扭捏之处,很是大方自在。
南儿接过那白狐皮,小小的脸上再度雀跃起来。他跪在地上,朝着商君博磕头:“谢父皇。”
商君博一把将融儿南儿抱起,口中哈哈大笑:“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
气氛再度欢然,方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而云淡轻的脸色也好了起来。她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我只假装低头切肉没看见。
羊羔肉烤得很好,很是美味。只是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的,我感觉浑身有些绵软,使不出力气来。
“哐当。”不知谁的杯子从手中落下,敲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就像是起了个头儿,后面“哐当哐当”之声更是一连串的响起。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不好,这羊肉里有蒙汗药!”然后便听见砰砰哐当的声音,我勉强睁着眼睛一瞧:竟是许多人倒在了地上。
我顿时狠狠一惊,忙用力掐了手心一下,让自己清醒些。此时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大叫:“有刺客!”我再度一惊,也顾不得分辨仔细,便往融儿和暖儿扑去。
奈何浑身疲软,只奔一步便软软的倒在地上。脑袋磕在了那桌子角上,顿时头晕眼花,金星乱晃。待得我清醒过来,已经看见有十来个黑乎乎的影子奔了过来。手中明晃晃的都是利刃,发着森森的寒意,无端端的让人心里一凉。
那些刺客是冲着商君博去了,别的躺了一地的人,竟是丝毫不理睬。我心中狠狠一惊——三个孩子都还在商君博怀里!此刻看着那些刺客提刀奔过来,竟是吓傻了,一动也不动。商君博此刻也是浑身无力,动也不能动,只抱紧了孩子。
我慌忙大叫:“融儿,快跑!带着弟弟妹妹跑!”一面叫着,一面吃力的爬起来,扑了过去。许是方才撞在桌脚上那一阵疼让我清醒了些,浑身也有了力气,竟真个在那些刺客到来之前扑到了商君博面前。
我回头看一眼那刺客,见那明晃晃的利刃已经逼至眼前,眼见着是多不开了。便想也不想的挡在了孩子们的前面。
“噗”的一声,是刀切入肉的轻微声响。我感觉肩膀上微微一痛,然后便是什么感觉也没了。
“护驾!”商君博伸手抱着我,双目赤红的大声吼道。
蒙汗药的效果很强,即便是我被刺中了,仍是克制不住的昏了过去。昏过去之前,我听见融儿和暖儿还有南儿的惊恐的哭声。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说了一句:“不哭。”然后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啊——”我满身大汗的惊醒过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融儿暖儿南儿三个孩子被人用长长的枪串了起来,弄成了一个烤肉串的样子。我吓极了,竟是挣扎着醒了过来。
“娘娘醒了?别动别动,仔细着伤口。”我刚喘了几口气,便听见玄墨的声音。我茫然的转头,看见玄墨熟悉的脸。
我一把抓住玄墨,急切的问她:“孩子们呢?孩子们呢?”我已经想起了昏过去之前的情形,然却更怕,怕果真如梦里一样的情形发生。就连我的声音,也是不由自主的打着颤。
“孩子们都没事,只是吓坏了,正睡着呢。”玄墨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然后扶着我躺下去:“娘娘你受伤了,别乱动,仔细伤口裂开了。”
我被她强行按着下去躺回了床上,虽说她这话说得极为诚恳,不像是撒谎,可终究还是无法让我放下心来。勉强在床上呆了一下,我仍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担心,掀开被子下床:“不行,我得看看去。不然我不安心。”
玄墨拗不过我,最后只得扶着我往外走,嘴里念叨:“真是的,难不成我还骗娘娘不成?说了没事没事,还非要看一眼。所有人都没受伤,就你伤得不轻不说,还连累了织锦。真是的,明知皇上身边有暗卫,还那么慌神!”
我心急如焚,只顾着要去看孩子,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不过听她说连累了织锦,我便有些好奇,顺口追问一句:“织锦怎么了?”
“织锦为了救你,差点没让人把手掌给削下来!”玄墨没好气的说道,手上的动作仍是小心翼翼:“你走走慢点!仔细跌了!”
直到看见三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睡了,吴京与云淡轻都在旁边照顾的,我心里这才放了下来。这精神一放松,我顿时感觉身上有点不对劲。肩膀上和额头上都是火辣辣的疼着,当下便是不由自主的“哎哟”一声。
玄墨吓了一跳,慌忙问我:“怎么了,怎么了娘娘?”然后上上下下将我一阵打量,看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苦笑着靠在她身上,哑着嗓子道:“伤口疼。”
玄墨白了我一眼,讥讽道:“我还以为娘娘是真个的不怕疼呢。怎么扑上去的时候没想到要疼?起来也没说疼,这会子倒是知道疼了?”
我也不敢反驳,只不住的苦着脸呲牙咧嘴。当时哪里会想那么多?看着孩子们有危险,下意识就扑过去了,哪里会想到疼不疼?那会只怕是连会不会死掉都没想过。
这时,云淡轻再帐篷里听见外头的响动,便掀开了门帘,一看是我,楞了楞之后慌忙伸手来扶我:“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孩子们。他们都没受伤罢?”我竭力的挤出笑容来。“姐姐,辛苦你了,一个人照顾三个孩子。”
云淡轻顿时哑然失笑,轻轻摇头然后伸手在我脑袋上一拍:“你这丫头,怎么总是毛躁得很?!眼见着进宫了收敛了,可今个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等爹爹知道了,仔细他怎么说你呢!”
这一下,我愣住,云淡轻亦是愣住。我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总在一起玩的时候。每每我犯错,她就如此对我。只是后来渐渐的大了,竟是不知怎么的就生疏了起来了。直到进宫,我们竟和陌路人没什么区别了。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孩子在我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云淡轻最先回过神来,笑着将我往外推。然后吩咐玄墨道:“玄墨,仔细看紧了你们娘娘。回头若是又偷跑了,或是伤口裂了,本宫可要拿你是问的。”
玄墨笑着应了,然后扶着我回去。
伤口疼得我压根就睡不着,额头上的还好些,渐渐的已经不疼了,可肩膀上那个,始终都不见半分消停。我不住的叫唤,差点没疼哭了。我承认,我是挺怕疼的。不然那会生孩子也不会认为自己就要疼死了。
玄墨一面给我熬药,一面没好气的数落,半点同情也无。最后我忍无可忍,便斥道:“玄墨,我好歹是你主子,我现在疼得要命,你反倒在那幸灾乐祸。过来,陪我说话,转移注意力也好。”
玄墨又好气有好笑的放下手中的扇子,走到床边来坐下,先是替我掖了被子,这才开口问我:“那娘娘想说些什么呢?”
我想了想,歪头问她:“织锦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听玄墨说差点没让人将手给削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她们并未跟去,只在帐篷里,怎么会受伤的?
“娘娘,说起这个,我倒是问问你,你可知织锦回武功?”玄墨皱眉轻声的问,声音低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也不知她到底是在防范什么。
我点点头,这事情我早便知道了,好端端的问起这个做什么?转念一想我这才明白过来——我知道,可忘记和玄墨说了。玄墨是不知道,想必是突然看见玄墨施展武艺,所以才特此一问罢。
“昨个夜里有刺客来袭,偏生许多人都中了蒙汗药。我们在帐篷里听见有人大喊有刺客,便一起慌忙的往外跑,去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织锦只对我说,娘娘你可能有危险,便几下就跑不见了。等到我跑到那地方,才看见娘娘肩膀上刺着一柄剑,倒在双上脚底下,织锦手里正攥着那把刀。若不是她,那伤口就指不定才这么一点深,没什么大碍了。”玄墨仔细的说着昨夜的情况,语气有些感叹。
末了,她对我道:“织锦是个忠心的丫头,娘娘,依我看咱们是捡到宝了。”
我叹了一口气,问她:“你也认为织锦很忠心?”我也认为织锦很忠心,不像是内鬼。可是,是谁……给融儿下毒的人又是谁呢?我将她走后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次。从柳莲的怀孕,到巧慧死之前的话,然后是德妃的死。一一都给她说了一次。
玄墨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皱眉问我:“那娘娘认为呢?织锦这般舍身救你,不会是作假的。所以我倒是觉得,那个人不是她。”
我叹一口气,轻轻皱眉:“不是织锦,就只能是她了。玄墨,以后别再提起这事情了。若日后她没再有什么动作,这事情就当没发生过罢。”
玄墨一挑眉,反问我道:“那人是谁?”
我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的道出那人名字。玄墨听后,也是长长叹一口气,道:“没想到是她。罢了罢了,既然是她,那就假装不知罢。抖搂出来,或是挑明了,都不好。”
我应一声,然后闭上眼睛:“我休息一会子,别叫醒我。”玄墨便不再说话,继续去熬药。然我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一直睡不着。
一直不敢确定的事情,我今日确定了,本该除了疑惑才是,可为何心里竟是越发的迷茫了起来?许是我想不透她为何要这般做罢。
额上的伤口几天就好了,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疤痕。而肩膀上的伤口亦是不太深,已经开始结痂了,这几天痒痒得厉害,想来是在长肉。不过已经不影响行动了。
刺客事件已经告一段落,基本上所有刺客都被当场抓住了。只那些刺客是死士,竟都自己服了毒。自然,是什么也没问出来的。所以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到底那药,是如何下的?刺客们来得如此及时,显然是早就密谋好的。来了个里应外合,想将商君博刺杀在此。
而那药经过太医检验,正是存在了羊肉中。而当晚碰过羊肉的,却只有我与那厨子。可问题就在这里——不是我就是那厨子。可那厨子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做的,而且羊肉中,只有那切下来的羊肉中有,也就说,只有我碰过羊肉中有药!
当听见商君博将这个情况告诉我之后,我几乎哭笑不得——我怎么老是遇见这种事情,要替人背黑锅呢?上一次是柳莲小产,这一次经是更加厉害的事件!我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