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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公鬼马上就明白了,伸手接过小包:“谢谢。我明白的。走吧,马鸣。”马鸣也无话可说,便跟他走了,一边抱怨一边穿上衣服。令公鬼却只想在吃东西之前走得越远越好,毕竟那个老农夫养了狗。
“能换些食物也不错了,总不至于饿肚子,”他心想。三天前,他们还在忙活时,那些人就已经放出狗来咬他们。那个农夫带着两个儿子手里挥舞着棍子,加上几条狗,一直把他们赶回到原寿官道上,还追了半里才作罢。匆忙中他们几乎来不及把自己的东西带走。那个农夫竟然还带着一把弓,一支宽头箭已经架在弦上。
“你们给我听着,别再回来!”他在背后大喊,“我不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坏事,反正,别让我再见到你那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当时马鸣一边张弓搭箭一边转过身去,令公鬼赶紧拉住他继续跑,“你疯了啊?他们只是害怕,我们不能杀他们。”马鸣阴沉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跟着跑了。
令公鬼有时候疑惑究竟是否值得在庄子停留。他们走得越远,马鸣对陌生人的疑心就越重,而且越来越外露,也许是他越来越懒得隐藏吧。于是,同样的农活,换来的食物也越来越吝啬,有时候甚至不让他们在谷仓里过夜。然后,在大成叔的庄子,令公鬼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法,一个似乎能解决所有这些问题的方法。
大成叔和他的老婆育有九个子女,最年长的女儿比令公鬼和马鸣只小了一岁不到。大成叔是一个壮硕的汉子,加上子女们的帮忙,农活根本就不需要令公鬼和马鸣。但是,他仔细把他们两人打量了一番,看到他们脏兮兮的衣服和粘满泥的皂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后,还是答应了让他们帮忙,反正庄子里总有干不完的活计。
大成叔老婆则说,如果他们俩想在她的餐桌上吃饭,就必须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她正好要洗衣服,他们可以暂时穿着她丈夫的一些旧衣服来做活。她一边说,一边微笑,在令公鬼的眼里她就像七婶子一般亲切。只不过,她长着白头发,也许是精力全都给了九个孩子了。就连马鸣,面对她的微笑时似乎也稍微放松。不过,那个大女儿,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头黑发,一双大眼,标致的长女巧姐总是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朝他们暧昧地咧嘴微笑。他俩在谷仓里搬运装满粮食的陶罐和麻袋时,她靠着谷仓门,哼着曲儿,咬着辫尾,看着他俩干活,特别是令公鬼。令公鬼只好尽量不理会她,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受不住还是把大成叔借给他的中衣穿上了。那件衣服的肩膀稍微紧了些,而且下摆偏短,但总比打赤膊要好。巧姐看到他穿衣服时,大声笑了。令公鬼红着脸开始想,如果这次他们又被赶走,可就不是马鸣的错了。
要是子恒在就好了,他心里说,子恒知道该如何对付此事,在这种时候他总能幽默几句,那样这姑娘就会被子恒的笑话逗乐,而不是这样怪笑着看着他们,要是被她父亲看见她这样就糟了。可惜,令公鬼搜肠刮肚了一番,却想不出什么俏皮话或者笑话。每次他朝她看去时,她就朝他甜笑,这种笑容绝对会导致她的父亲把狗放出来咬他们的结局。她甚至还跟令公鬼说,她喜欢高个子的汉子,可周围庄子的男孩个子都很矮。马鸣坏笑了一声,令公鬼只好一边在心里祷告自己能编出一个笑话来,一边埋头集中精神干活。
幸好,其他年幼一些的娃娃对令公鬼来说就像老天给予的开心果。每当身边有小娃娃们时,马鸣的神经质总会稍微舒缓。晚饭过后,大家围坐在地窝炉前。大成叔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给自己的烟锅填着老烟叶,大成叔的老婆则忙于缝补令公鬼和马鸣那些刚刚洗干净的衣服。
马鸣把谢铁嘴的彩球翻出来,开始抛彩球。身边没有娃娃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这样。他耍着耍着,忽然假装失手,又在最后一刻把球接住,娃子们开心地笑了;他还用六个球分别抛起来,彩球在空中像六只蝴蝶一样飞舞,这次马鸣真的差点要失手了,但是娃娃们一点都不介意,开心地为他拍手。
大成叔和老婆也用力鼓掌叫好。马鸣表演完后,学着谢铁嘴的样子朝着房间的各个方向夸张地鞠躬。然后,令公鬼从谢铁嘴的盒子里取出了羌笛。
每一次当令公鬼再次拿起谢铁嘴的乐器,心头都涌上悲伤。抚摸着那金银错的花纹,总是令他回忆起谢铁嘴。一路上,他每次拿出琵琶都只是为了查看它是否完好,并且保持干燥。还记得谢铁嘴总是说,农家娃子笨手笨脚玩不好琵琶,不过每次有庄子收留他们过夜时,他就会在晚饭后用羌笛吹奏一曲,算是对主人家的额外报答,也是怀念谢铁嘴的一分念想。
马鸣的抛彩球已经带起一种欢乐的气氛,所以,他吹起了《小河淌水》。大成叔两口子一直用手拍打着节奏,年幼的娃娃在地板上跳起了舞,连刚学会走路的最小的男孩,也用脚敲打拍子。令公鬼知道自己在上元节的奏乐比赛里可能还赢不了名次,不过,经过谢铁嘴的教导后,他已经有足够自信去报名比赛了。
巧姐翘着脚坐在炉火前,当他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放下羌笛时,她长舒一口气,向前靠了靠,朝他微笑道:“阿哥,你吹得真好听。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曲子。”大成叔的老婆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女儿,然后开始仔细地打量令公鬼。
令公鬼本来已经拿起盒子打算收起羌笛,被大成婶的目光吓住,几乎把盒子和羌笛都丢了。如果大成婶指责自己忽视她女儿的意见似乎反为不好。无可奈何地,他又把羌笛放到唇边,继续吹曲子,一首又一首。大成叔老婆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吹奏了《鄘风·桑中》,《采茶调》,《姑苏行》,还有《小放牛》,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曲子都吹了个遍。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令公鬼,啥也不说,只是看着,像是在估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