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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宣的急报快马加鞭地送回长安,呈到了武帝手上。
武帝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楚宣的信件,还是加急的,当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里担忧的很,匆忙快速地看了信件,不看还好,看后,气的武帝差点当场就去下面见他那愧疚多年的太子了。
武帝满面怒气地将那信摔到地上,不停地骂“混账东西!混账!”
竟然还真的敢威胁他!
还说什么不把霍安君送去吴都,他立马就要了老六的命!
本事啊!可真有本事啊!
他要有这能耐,当初至于亲自跑到云州去做诱饵引出易帆?至于隔了好几个月才查出那是老六派出的杀手?
要不是他阻止了老六,他以为他还能活到现在?
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点也没学到他祖父的忠君敬父!
也不知跟谁学的这般目无尊长,嚣张狂妄!
武帝气哼哼的想着,却完全忘了他曾夸赞楚宣性子最肖自己。
不过,饶是武帝气的想抽楚宣,也仍没忘记思虑楚宣这么做的缘由。
楚宣要霍安君,不外乎是为楼玉笙报仇,他不肯来长安,就只能让霍安君去吴都,可问题是,这事都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都忙于让楼玉笙借尸还魂之事,怎的这个时候想起霍安君来?总不能是楼玉笙已经复活了,该报仇的就开始报仇了吧?
要真有人能做到让死人复生,他早就让太子活过来了!
武帝重重地哼,他这曾孙的心思,还真是越来越难揣测了。
想了想,武帝叫来了直指院的宋大人,让他亲自去一趟吴都,查清楚楚宣究竟在做什么。
宋大人跪在地的时候不小心就看到那封被武帝扔到地上的急报,心慌的汗都滴下来,下意识地把头埋的更低,可脑子里还是不住地在想那件事,加之他刚得到的消息,几乎已经明白皇曾孙为何要这样做了。
武帝等着他领命而去,忽听他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说。”
宋大人垂着头,“臣刚收到消息,楼玉笙,应该没死。”
武帝闭上的眼猛然一睁,锋芒锐利,帝王威压滚滚而来,叫宋大人汗如雨下,几乎整个人都拜倒在地。
“怎么回事?”武帝沉声问,但那厚重的嗓音依稀透出几丝沙哑。
宋大人从袖中掏出信纸,跪着朝前递过去,“陛下,这是吴都那边刚送来的线报,据说楼玉笙死的当日,其实是假死,她离开吴都去了忧县养伤,生下了孩子,而且,那孩子并非是吴王子嗣,是皇曾孙殿下之子。”
武帝展开信纸的手忽然一顿,默然片刻,“你说,楼玉笙的孩子是谁的?”
宋大人不知为何,竟莫名怕的抖了一下,努力压制着颤抖的嗓音,“回陛下,楼玉笙所生之子,是陛下玄孙。”
“玄孙……”
武帝有些浑浊的目光,遥遥看向空寂的大殿之外,那双精明锐利的双眼,隐隐闪着水光。
是啊,若那是楚贺的孩子,才不过五个月,怎么可能生的下来?
那是他的玄孙……
他这辈子,竟然还能看到自己的玄孙……
那是他,和她的皇玄孙……
模糊的视线里,是那年阳信府的初见,她绿衫抚琴,低眉婉转,淡然悠远,与世无争。
眨眼一过,竟是五十多年过去了。
那个陪了他大半生的女人,那个说要和他白头到老的女人,终究还是背弃了他。
终究,她看不到她的玄孙。
武帝忽然好想大声嘲笑:你看,这就是你背弃朕的下场!只有朕,能看到玄孙,而你,见不到!永远也见不到!
可是,就算他嘲笑,嘲笑了十几年又如何?
她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
这空空寂寂的大殿,只有他!
这空空寂寂的未央宫,只有他!
宣儿……他其实真的不希望,宣儿最后会和他一样,独守未央宫,孤家寡人。
可楼玉笙,她偏偏是阿姊的后人。
当然,如果她不是阿姊的后人,他又怎么会允许她活到现在。
武帝疲惫地闭上老眼,淡淡地说,“去吧,去吴都,把楼玉笙带回来,把皇玄孙也带回来。”
“诺。”
宋大人应声退下,离开大殿之后,仿佛才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的有多狂烈。
皇玄孙啊……
这三个字,就定下了他的身份。
就如皇曾孙一样。
陛下如今,曾孙好几个,却不是谁,都有资格被称一声皇曾孙。
……
那日从八珍楼回去后,楼玉笙找了个机会提前告知锦绣阁众人她并没有死,去见了他们一面,只是,她到底是已被销了户籍的死人,倒没必要大张旗鼓。
那次见面,阴烛素来沉稳,没什么过多的反应,只是一直绷着脸罢了,杨若水温柔地抹着眼泪,唐泽愣了一下依旧是没心没肺地笑,独彤彤和丁乙反应大,两个人几乎是齐刷刷地嚎啕大哭。
楼玉笙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还真是两个孩子。
和他们叙了叙旧,楼玉笙就离开了,并没有住在那里,仍然住在沧澜院,和杨若水一起回去,路上,杨若水几次欲言又止,楼玉笙也不多问,等她自己想明白。
到了沧澜院门口,杨若水终于下定了决心,告诉她,锦绣阁的事她可能没时间再打理了。
楼玉笙问她,是不是因为要成亲了,以后不方便抛头露面。
杨若水摇头说,展清并不介意这些,只是江州的严太守被调回长安了,展清会跟着一起,也许长留,也许不一定,但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江州回吴都了。
楼玉笙本来想问她介不介意在长安另开分店打理,但又一想,她马上和展清结婚,结婚后就会要孩子,至少一两年里是没这个心了,便不再问,只说,她尊重她的决定,让她有时间去沧澜院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就好。
至于杨若水原本的工作,她是打算交给商敏来打理的。
杨若水见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很是感激。
楼玉笙回去后,忽觉院中气氛有几分古怪,眉心一皱,来到厅堂,果见一陌生男子,他正坐在那儿喝茶,一听到声音,抬头看到她,立马站起来,虽然未笑,语气还算温和,“楼阁主,又见面了。”
“……”楼玉笙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坐上首的公子贺,最后又看那男子,道,“敢问您是?”
“……”
公子贺笑道,“这位是直指院绣衣使宋大人,之前在江州见过,还是宋大人一路护送你去江陵的。”
宋大人好无语,楼玉笙不记得他便罢,吴王要介绍也罢,干什么非要提醒她他当初就曾打算抓捕她呀。
陛下待她的态度本就微妙难琢磨,如今她又成了皇玄孙的娘,更不好惹了,干什么还要提过往的过节啊!
哎!
楼玉笙几乎立刻就明白,这宋大人此来,绝非好事,而公子贺能让他进来,估计又是那皇帝陛下的意思了。
她淡看一眼,商敏和阿决都不在,想是公子贺已提前支开他们,唇畔暖心浅笑,在公子贺旁边的座位坐下,温声道,“不知宋大人此来,有何贵干?”
话,却是对公子贺说的。
公子贺笑了笑,“宋大人说,他此来是找你的,有什么要事,也不肯与本王说。”
楼玉笙微微诧异挑眉,转眸看向宋大人,目光带了那么几分审视,“宋大人不远千里而来见区区民女?”
宋大人不那么自然地咳了一声,“不瞒楼阁主,本使前来,是奉圣谕护送阁主和皇玄孙回京。”
“回京?”楼玉笙微微讶异,“我不记得我何时说过要去长安。”
宋大人说,“楼阁主,这是陛下的意思。”
“哦。”楼玉笙点了点头,以示明白,也能理解武帝想见阿决的心情,只是,如果她能去长安,她早去了,何苦等到现在?
“敢问宋大人,霍小姐如今何在?”
宋大人微微皱了皱眉,他自是知道皇曾孙殿下要霍安君到吴都来的事,只是现在方才明白,这竟是楼玉笙的意思。
“霍小姐自是在长安。”
楼玉笙又哦了声,语气随意,“那我便不去长安了。”
宋大人眉梢一跳,沉声道,“楼阁主,这是圣谕,任何人不得违抗!”
楼玉笙轻轻地笑,“宋大人说的是,可我如今不过死人,户籍也无,这圣谕,却是管不到我的。”
宋大人吸了口冷气,究竟谁说楼玉笙如今性情柔和,静如止水?分明牙尖嘴利嚣张跋扈不亚于霍安君!
却听楼玉笙又温声说,“我也不想宋大人为难,宋大人便替我传句话给陛下,待霍小姐来了吴都,我自会亲去长安拜见陛下。”
宋大人又吸了口冷气,这温言软语的,听着倒是好听,却句句威胁,竟然和皇曾孙殿下一样威胁陛下把霍安君送来!
她以为陛下疼爱皇曾孙,疼爱皇玄孙,就会疼爱她了?
可一想到陛下待她微妙不可琢磨的态度,宋大人压下了火气,耐着性子说,“陛下的意思,只要楼阁主到了长安,自然能见到霍小姐。”
“见不到霍小姐,我是不会离开吴都的。”楼玉笙微笑着说,“大人若实在觉得为难,可再替民女传句话给陛下,阿决早产,经不起长途跋涉,我身为人母,自离不得阿决半步。”
她微微一顿,淡然自若地抬起眼睫,那眸光却幽凉暗沉,仿佛有阴寒的气息缓缓袭来,“想来,陛下也不愿阿决成为第二个皇曾孙吧。”
宋大人惊得倒吸冷气,前面的话,他倒的确可以呈至御案,可后面那句话,简直就是赤luo裸的挑衅,给他一百个雄心豹子胆,他也不敢转述给武帝。
于是最后,宋大人灰溜溜地走了,一路暗骂究竟哪个孙子不开眼竟然说楼玉笙现在性情温婉,淡然若水的!简直瞎了他的狗眼!这分明比皇曾孙还要狂妄!
待宋大人一走,楼玉笙就去看阿决,也不知这孩子有没有被这诡异的气氛给惊着,不过想来,阿决简直就是睡神转世,打雷都惊不着他,不过一个绣衣使,大概还不能影响他睡觉。
她一走,就剩公子贺还坐在那儿,懒洋洋地摇着折扇,凤眸波光流转,阴晴难定,耳畔,只有那三个字:皇玄孙!
……
日头西斜,虽还有些寒意,楚宣那有些苍白的脸上却泛着点点细汗,却是热的。
文德蹲在一旁看他全神贯注地在那已成型的木马上雕刻花纹,心里又泛着酸,脱口就说,“公子,您这么辛苦自己何必呢?反正就是送过去,也是被楼姑娘扔的。”
前几日,公子已经送过木弓木剑还有拨浪鼓过去,统统都被楼姑娘看也不看就扔了,可那几样还是小玩意而已,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可这木马,公子废寝忘食做了好几日才初具规模,要又被楼姑娘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于心何忍?谁不心疼?
就这么短短几日,楼姑娘所为已经把他前两个月积攒起来的对她的所有同情怜悯全部耗尽了,再差那么一点点,就全都是恨了。
可楚宣听了他满含怨怼的话,却是眼皮都不动一下,手下更是不停,甚至都没有兴致回答他,却说道,“老头子派来的人到吴都了?”
文德嘴一撇,不甘不愿地说,“是,去吴王府见楼姑娘和小主子了。”
“叫他过来见我。”
“公子……”
楼姑娘都那样对他了,他还关心她干什么?反正都是不被在乎的。
楚宣淡淡地看他一眼,文德嘴一撇,不乐意地磨磨蹭蹭站起来往外走,待他一走,楚宣也停下了手里的伙计,看着面前的小木马出神。
那日在八珍楼,他问楼玉笙,还有没有可能原谅他,她怎么说的?她说,你虽害我一次,却也救我一次,扯平了,谈不上原不原谅。
那种漠然的态度,把他当陌路人一样,真的比她恨他怨他还要让他痛苦。
无爱方才无恨,无恨便是无爱。
这血淋淋的真相真的比拿刀子割他的心还狠。
他其实也明白,自己没多长日子了,他不该让楼玉笙再对有任何念想,这样他死了,她往后的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
可他尝试了太多次,他真的不甘心,真的做不到!
他做不到在她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他连她一声叹息都不值得。
楚宣幽幽地看着那木马许久,继续雕刻纹路。
许久后,文德带着宋大人过来,楚宣也已经完工了,正在拿布擦拭残留的木屑,免得伤了阿决。
文德看着楚宣专心致志的模样心酸不已,扭头不忍直视。
宋大人见此,倒觉得有些稀奇,不过也只是一瞬,就拱手开口,“下官拜见皇曾孙殿下。”
却见楚宣动也不动,淡漠而随意地说,“老头子让你过来干什么?”
宋大人再次倒吸冷气,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收回对楼玉笙的评价,楼玉笙再怎么嚣张,终究还是比不过眼前的皇曾孙殿下啊!
他缓了缓心里的紧张,这才徐徐说道,“回殿下,陛下是让下官护送楼阁主和皇玄孙回京。”
“楼阁主是什么意思?”
“楼阁主说,皇玄孙还年幼,不宜长途跋涉,下官已将此事快马加鞭送回长安,下官在此等候陛下吩咐。”宋大人斟酌着回了两句,自动自觉忽略了那句“陛下也不想阿决成为第二个皇曾孙吧”。
宋大人似乎是听到楚宣轻笑了一声,又听他说,“那姓霍的呢?”
“……陛下未提此事。”
楚宣刚好擦完整个木马,站起来,就着那抹布擦着手,“下去吧。”
宋大人一愣,就这样?
“殿下没别的吩咐?”
“宋大人以为?”楚宣转过头来,夕阳余光正好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那白如玉的俊颜竟是熠熠生辉,虽只是一个侧颜,虽只是清冷淡漠地一瞥,却是睥睨傲然之势,压迫感直袭而来。
“太子殿下?”宋大人大惊之下,竟是下意识地就要下跪请安。
他才刚一动,楚宣冷淡的声音又响起,“宋大人糊涂了,祖父已过世十六年。”
宋大人浑身一激灵,这才缓过神来,眼前的,哪里是太子殿下,分明是皇曾孙啊,可为何会那么像?
他抬了抬眼还想细看,楚宣却已背过身,端起那木马朝书房走去,只传来他漠然的嗓音,“方才之事,宋大人就不必汇报给老头子了。”
再眨眼,院德也不见了,宋大人眯了眯眼看天边的太阳,浑身冰冷。
他也不算没见过皇曾孙,只是那时皇曾孙病重,昏迷不醒,他又不是大夫,并未曾近看,是以看那病容,根本不会联想到太子,可如今才看到,方知他和太子容貌有多相似,也难怪,皇曾孙从不肯去长安见陛下。
若是陛下见着皇曾孙,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陛下会传位于谁,可偏偏,皇曾孙却命不久矣,难道,陛下真会传位于还不足百日的皇玄孙?
可若陛下会这样意气用事,十六年前陛下病重之际,就不会是托孤霍郸辅助齐王,而是皇曾孙了。
但那次陛下却挺了过来,虽从不提立齐王为太子之事,却偏偏又日渐宠爱齐王,让众臣皆以为齐王登基不过迟早之事,偏偏这个时候杀出个皇曾孙,长相酷似已故太子的皇曾孙,生下皇玄孙的皇曾孙,命不久矣的皇曾孙……
这登上九五之位的路上,还真是迷雾重重。
武帝之心,不可揣测!r1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