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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古见长子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有点不快:“是邵家庄的老乡,说起来算是本家,跟我同窗,辈分比我低一辈,这是他从尚书府得来的珍本,你看看就知道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老头特意强调了尚书府三个字,然后拽出《郭氏易集注》,用手指蘸了笔洗里的清水去翻泛黄的书页:“这是郭景纯所著,里面的措辞、文风都是他的风格无疑,没人比我更熟悉了!虽说我写得比不上他,但是别人要是想假冒他的名义写诗文我可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郭景纯就是晋代的郭璞,博学多才,邵家就有郭璞注释的《尔雅》和《方言》,那可是现如今读书人案头必不可少的工具书,对于爱好古文的邵古来说更是非常非常之重要,邵古甚至还模仿郭璞的文风写了厚厚几大册的尔雅注释笔记。
在郭璞诗文学问研究这方面,邵古在家里可以说是权威,毋庸置疑。
邵雍汗:“父亲,我并不是有心怀疑,市面上流传的杂书实在是太多。”
不仅个个都标明自己是正宗名派,而且本本都来自于王公贵族的书库私藏。
其实,这些能在书肆笔墨铺买到的所谓珍本孤本只要仔细看看就知道是伪造的。
像他手上这本《郭氏易集注》,开篇写的就是太玄甲子数,什么甲己子午九乙庚丑未八丙辛寅申七丁壬卯酉六戊癸辰戌五巳亥单四数,……这都什么呀,一看就是民间方士的口诀。
邵雍紧着再往后翻,想快速找出不妥之处以便说服父亲,省得老头没完没了的让他在这些来源不详的杂书上浪费时间。
看书不怕枯燥,就怕没兴趣。
假书还要他来抄的话,不单只是浪费时间,纯粹就是浪费生命啊。
邵古爱书如命,饶有兴致地拿起其它的书随手翻着:“说起来这尚书府的祖宅啊,以前跟咱们家还挺近,我还路过他们家门口过呢,呵呵。”
邵雍没抬头,他怎么没听说过老家那边出过尚书?
穷乡僻壤的地方出个当官的人,周围百里都与之荣焉,真有的话早就传遍四乡八里了。
不说别的,至少那些出了官贵的人家会把家宅扩大,修个雕梁画栋的气派宅院,逢年过节的唱堂戏炫耀一番,成为十里八乡的热闹中心,有这热闹他不可能错过啊!
再者说了,显贵之家,若是其家族的子弟中有适龄的青年少年想读书或者求官,前辈往往会不遗余力地予以提携相助,能沾亲带故的人,谁不想办法过去攀点交情?
奇怪了,什么样的贵人呢?难道是他孤陋寡闻了?
邵古略带得意的回忆道:“程家,出过太子少师的程家,那可是书香世家,家里的书不说是汗牛充栋,也差不了多远。程家在西京世代为官,祖上出了太子少师,后来还出了三司吏部尚书,到了现在这一辈,依然还在朝中,据说马上就要提太中大夫!”
说起程家的辉煌历史,邵古有点刹不住车。
邵雍点点头,他就知道他爹说的近,其实是大范围的近,那个路过,当然不是路过,而是特地上门求见不得其门而入的修饰之辞。
两眼一抹黑的求人都这样,碰不到想见的人,能打听到确实的消息也是好的。
若是手上这几本书真是尚书府出来的话,可以想见老头费了不少劲。
只可惜,书上的文字有些难懂,需要有人指点才能明白,靠自己琢磨又要重新下一番功夫,耗时耗精力不说,有可能研究到最后还是不得其门而入,还有可能就是走到岔路上去。
有着这功夫,他还不如把温老先生留给他的书重新誊抄一遍。
抄书对他来说并不是费力的事,但是抄书的过程也是读书学习的过程,很容易干扰他正在研究的数学思路。
邵雍有些后悔自己太快答应父亲抄书一事,此时当然不能直接说我不想抄,只能提出其他办法:“父亲,我记得街上以前有个杨秀才,他的字迹清秀工整,一天一夜就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邵古断然拒绝:“不行!这样的珍本怎么能轻易让外人见到?!我这不是还得准备应试的事情嘛,要不然这么好的书我怎么会叫你来帮忙抄!抄书的过程就是读书学习的过程,抄一遍书等于读十遍书,书读百遍而义自现!哼!咳咳咳!”
邵古说得激动,一口气没跟上来,不由得大咳。
邵雍连忙上前替父亲抚背顺气:“好了,儿子这就开始抄写。”
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了父亲的意愿,跟以前一样,邵雍无奈地垂下头。
邵古则很满意自己听到的答复:“程家的易学是家传的,书里面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读书为官之道,这都是真传啊!清贵家风岂能让市井之人轻易得到?学得不伦不类,反而败坏了自己的名声,成为世人的笑柄,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是,儿子知道了!”多说无益,还是老老实实去抄书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都这样重复着,上午教邵睦读书,下午抄书,三个饱两个倒,自己喜欢读的书,自己想研究的学问,因为怕被打扰反而没有时间进行了。
邵雍先抄写的是《易传》。
关于《易传》的版本,他看过五六个,都是大同小异,注释的版本就杂了,江湖上各说纷纭。
这本从程家传出来的易传,显然是经过了仔细的整理,分门别类的做了标识,看上去一目了然,即便是没有通读过易经的人也能轻易地看明白。
原本以为只用十天八天就能抄完的一本书,由于不停地停下来琢磨,十来天了,还只抄了前面的三篇而已。
邵雍此时完全没想过要是照这个速度抄完案上的这几本书还得多久,他已经被书上的内容迷住了。
正好邵古的轻伤已经痊愈,邵睦已经能用受伤的脚尖点地借力蹦跶,邵雍打算出城:“父亲,儿子想回一趟山上取几件衣服来。”
临时留下来是突然的决定,几件衣并不值钱,空留在山上,还是担心有人破门而入,再弄坏了他的笔记书稿就麻烦了。
笔记书稿都是零散写就的,大多是灵感所致一蹴而就,依然重要无比。
邵古心情好:“你过冬的衣物若是不够,再给你做两件棉袍。”
小暑过后,燥热的天气慢慢减少,早晚开始凉快起来,方氏每天做完家务,就在院子里或者纳鞋底或者做夹衣,邵睦在长个子,衣服鞋袜很快就不够穿。
既然两个儿子都在家,朗朗读书声听着何止悦耳啊,老父亲怎么也要一视同仁。
父亲的情绪是经常变化,比这天气还要难以捉摸,邵雍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
邵睦眼热,有心想跟着去又无能为力,只能央求道:“兄长,山上有竹子记得砍两条带回来。”
这孩子,还惦记着做纸鸢的事儿呢。
邵雍的心情好,别说砍两条,砍一捆都没问题,也痛快的答应了。
隔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邵雍就急急忙忙出了城,当他走进自己的小院时,阳光正照在门前那丛竹林上。
盛夏的竹叶茂密,在微微的山风中瑟瑟舞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配着山中时不时传来的鸟鸣,宛如一场大自然的乐曲。
还是山上好啊,天大地大,连呼吸都能呼吸到丹田,何等畅快!
邵雍愉快地想着自己搬到山上来住是多么英明的一件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院子里并无落叶,门锁上亦无落尘——显然,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除了老鼠照常光顾,还有其他人来过。
他打开门看了看,在院子里四处走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字条或者留言,估计是路过的人讨碗水喝,也就没想那么多,把书稿和衣物都收拾好,去石板下翻出砍刀,准备动手挑两根细一点的竹子。
这是他刚搭好百源居时特意种下的。
打小母亲就跟他说竹子是宝,用处特别大,观赏的时候赏心悦目,鲜嫩的时候入口清甜,长成之后可以搭棚子搭架子做桌椅板凳编筐子篓子,这不,还能做纸鸢。
种了好几年,小小的几根竹子已经长成了一丛茂盛的竹林。
邵雍挑了两支看起来适合劈竹篾的竹子,左手伸过去一拽,发现这两根竹子竟然长短一致,不由自主的想到,还真是哥俩好啊,一起在这里生长,今天又一起被他砍了带走。
念头一起,邵雍举刀的手顿住了,哥俩,他自己跟邵睦就是哥俩,以后也会这样齐头并进吗?
看这几天读书的架势,邵睦的灵巧不足,学什么都要解释数遍才能记住,对数字更是没啥反应,跟他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们哥俩齐头并进?挺困难!
邵雍松开手,两根竹子为兑卦,砍刀呢?什么卦?
貌似他想的事跟想到的卦没有对应呢!
正凝神发愣之时,有人过来了:“邵夫子在家,太好了!邵夫子,我们来找了你两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