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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岛,也叫做流放岛。
这里是帝国最西南的孤岛,与新旧两陆都相隔甚远,离更西南的摩根大岛倒是相隔近一些,但摩根岛上都是残暴的亚龙,即使你对此并不畏惧,从绝境岛到摩根大岛最近的登陆点,也要六千多海里的航程。
这里是囚徒的绝地。那些被帝国判处终身放逐的罪人们,在每年的三到六月份,被硕大无朋的远航船运送到绝境岛,在这里度过他们的余生。
那些硕大的远航船,驶过狂风骤雨与遍布绝境岛周围的暗礁,穿过数百海里的死亡海域与连绵不绝的旋涡暗涌,将这些再无希望的人们,送到这个同样毫无希望的小岛上——缺水、贫瘠、饥困、萧条。
所有的犯人会在这里慢慢忘记自己的一切,那之后老去,最终死去。
“咸肉条和馕饼。”哈姆雷特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兜,把布兜的四个角依次铺开,于是包裹在布料下的食物就显现出来。“这些东西够我吃上一天半。”
此时的哈姆雷特坐在灯塔的顶层,三百六十英尺的风从瞭望口吹进厅室,闻起来有些潮湿。
“船上还剩多少?”亚瑟也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布包,却不小心让一根咸肉条从指缝里滑落到地上。
亚瑟于是弯下腰,掸了掸肉条上的新灰,那之后塞进嘴里。
“船上还剩多少?”他又问。
“从旋涡海眼走的时候,储粮桶从甲板甩进海里。剩下的粮食不够我们回程。”潘安代替哈姆雷特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得找些补给。倘若不希望在海边捞鱼,便要考虑突袭帝国军队驻地或是更南边的流放者小镇。”
“驻地吧,顺路。”哈姆雷特咬了一口馕饼,但很快便噎住了。
潘安伸出手去,一边默念着咒语,很快手心里便出现一个悬浮的水球。
“世界上应该有生成食物的魔法。”亚瑟说。
“食物的结构比起元素复杂太多,也许历史上曾经有过,但最终流传下来的法术,都是有关简单的元素法则。”潘安说。
“我的意思并不是,我想要理解这其中的原因。”亚瑟叹了口气,把手里馕饼的最后一小块扔进嘴里。
“我只是说,这么一点东西,真的不够吃。”
从废弃灯塔可以看见那座建筑,它在地平线的彼端,与灯塔隔着一个偌大的沼泽。
“三千六百英尺,一座山峰。”哈姆雷特说。
隔着沼泽看倒悬塔,高耸的塔楼虽然遥远,但巨大的压迫感已经鲜明地传达过来。就像一根插进花盆的竹签,细长的身躯笔直地竖立在你的眼睛里,狭窄,但是尖锐如刺。
这种狭窄随着一行人的继续行进而不断膨大,等到距倒悬塔还有十公里时,亚瑟停下来,说:“现在它看起来像是落在地里的咸肉条。”
你饿了。潘安说。
他没有饿。哈姆雷特打量远方的倒悬塔,此时的倒悬塔上部逐渐变宽,像是一根倒立在地里的锥子,最高处遥遥地矗立在天上,矗立在云隙里。
“他只是一直没吃饱。”哈姆雷特说。
这片沼泽显然并没有粮食可以吃。环顾四周,这里有的,只是草根、苔藓以及那些喜欢在阴冷潮湿里生活的昆虫。烂泥里偶尔冒出半个气泡样的脑袋,那是沼泽里最安逸的生物,史莱姆。
史莱姆不是什么稀奇的物种,在新陆东海岸,人们风靡于史莱姆养殖。这种滑嫩的粘液怪物,无论是粘液还是腺体都有着丰富的药用价值,晒干后的胶质也经常被拿来作为食材。
但养殖的史莱姆与野外自然有很大的差距,野外的粘液怪又与流放岛迥异。
“别看了,有毒。”哈姆雷特说。
“我知道,我只是眼馋。”亚瑟拧开水壶,喝了口酒,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面前那露出半个脑袋的粘液怪凝胶。
突然之间粘液怪便站了起来,亚瑟看见一个偌大的凝胶脑袋,带着身躯,倏地一下就比自己高出半个腰身。那粘液怪有着巨大的眼睛与微笑的口器,它把脑袋伸过来,靠近亚瑟,在空气中嗅嗅闻闻。
“……”亚瑟眨了眨眼睛。
“别动。”潘安说。
“我不敢动。”亚瑟小声说。
然而当他张开嘴,只轻微地吐出几个词汇,那微笑的巨大粘液怪物离又倏地凑到更近,亚瑟能闻见空气中湿漉而混杂着泥土气息的咸腥。
“不要动,不要说话,不要开口。”哈姆雷特说,“把你的酒瓶,慢慢地,放到他能看见的地方。”
亚瑟缓慢地移动手臂,将水壶扔到沼泽地里。
“现在后退,慢慢地,准备向后……”哈姆雷特继续指挥,“潘安!”
潘安身上的气息突然凌冽起来,只看见一道圣洁的光辉,在他的指尖显现,那光辉像是刀刃,朝着酒壶飞射而去。另一边,亚瑟瞬间脚跟发力,朝着身后的泥泞转身飞扑。
下一刻,酒壶裂开了一道口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四周的沼泽里齐刷刷地站起来三五只巨型粘液怪,它们以迅捷到几乎残影的速度,各自冲向那裂开口子的酒壶。
“快走!”哈姆雷特把亚瑟拽起来,又拉着潘安开始狂奔。
迷雾岛人自然是打得过史莱姆的。即使是巨大的变形的长着微笑脑袋的史莱姆,本质上也依旧是史莱姆罢了。
但这些粘液生物的危害从不在于他们的破坏力,而在于他们的毒性与对周围环境能够造成的腐蚀。养殖的黏怪经过千百次培育,尚且有弱毒素与碱性体液,那些生活在野外的种类,就更加五花八门。
“你怎么样?”哈姆雷特说。此时的他们跑到远离史莱姆群落的空处,确认安全后,便毫不注意形象地席地坐下休息。
“手背被烧了个窟窿,潘安已经在治疗了。”亚瑟说。
哈姆雷特往那处瞄了一眼,发现潘安的左手搭在亚瑟右手手背上,从那左手里冒出乳白的光。
“它们的体液和烧碱很像。”潘说,“所幸毒性不高,只是伤了肌肤。”
“我是真没想到,它们会喜欢喝酒。”亚瑟突然自嘲地笑起来。
“你也没想到它们站起来有两米高。”哈姆雷特说。
“好了。”潘安抬起手去,对着修好的手背左右看看,确定没什么毛病,于是把胳膊收了回去。
“你得谢谢潘安。”哈姆雷特说,“如果不是他,你的这只手,三个月里是废了。”
“我打架倒也用不手。你一说,我却有些心疼那只裂开的酒壶。”亚瑟把感谢的桥段绕了过去。
潘安是位祭祀。祭祀的所学一般是沟通神国与天使。很难说宗教学里的神灵是否存在,按照潘的说法,祭祀们沟通的是一种没有自主意识的神秘力量,这股力量在宗教典籍里被认为是神的惠泽。这些惠泽种目繁多,需要时,从杂糅的墨水池子里挑出专一的颜色,挑出的颜色越纯粹,惠泽的力量便越高。
“你能沟通*天使*了吗?”亚瑟突然这样问。
“还没有。那些*天使*就像是死了。”潘安叹了口气。
他的意思当然不是那些神国里的天使们死了,只是说,像是死了。
亚瑟·德沃夫的职业类别归类起来则有些奇怪——他身材健硕,却非通俗意义上的战士,他善骑马,好用长刀,但倘若并非危急的情况下,他又更喜欢像是家学深厚的贵族,用刺剑来解决纷争。
“剑被你拿起来时,就像大象捏起一只蚂蚁。”潘安有时候会这样说。
亚瑟知道这种修辞手法,文学上叫做夸张。
夸张的修辞就像,一米九五的自己,曾经是北方群岛将要即位的矮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