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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边走边聊着许叔彤的事情。
这时,来了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跟过来,拉住阿珍,在她耳边嘟囔了几句。
阿珍便忙跑上前来,喊道:“小姐。”
恺福停了脚,转身问道:“怎么了?”
阿珍低声回道:“姑太太同芳大奶奶来了。”
恺福皱紧了眉,不悦道:“真真是好脸皮,刀枪不入。我看,战场上若是有了她们,还怕什么飞机大炮,单只一张脸皮就抵得过十万精兵装甲。”
阿珍笑道:“小姐真该当着面骂她!也好出口恶气。”
玞和骂道:“好奴才,不好生劝着点,偏偏怂恿着到处惹是生非。”
恺福又道:“我现在懒得同她计较呢,哼,且等吧,回头有的是她们受的。你先去回了太太和老太太,就说午膳我自个儿也有应酬!”
阿珍答应着,便嘱咐刚才来报信的小丫头将恺福的话去回了太太和老太太。
恺福道:“既然二哥也想认识许先生,那不如咱们一起去许先生家吃午饭?阿绵姐姐做的一手好菜,讲话又温婉好听,还可以同许先生多请教请教。”
玞和同茜姝都拍手道好,三人打算好了,便准备出园子去找许叔彤。
刚走出园子,茜姝想到恺福告诉她的过往是非,便拉住恺福道:“我看,咱们还是找允宁少爷同去的好。”
恺福心里有些别扭,皱着嘴,不说话。
玞和见状,便道:“还是孟小姐思量得周全,我看我去找他好了。”说罢,便重折回园子,去找允宁去了。
茜姝这两日见他几次奔波,后背永远是汗涔涔的样子,不禁低声说道:“你二哥虽然有时讲话顶讨人厌,可心地倒是好的。”才刚说完,便先惊得自己止不住地心跳。
恺福似是没有在意,只说了句:“日头大,咱们去廊上等着吧。”
两家老太太听完了戏,开了席面,外间一伙人正吆五喝六地划着拳。
玞和远远地看着允宁穿了一袭长衫坐在一群嬉笑浮浪之间,神思游离,同周围喧腾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玞和想了想,没有进到花厅里面,拉过来一个小厮,让他请允宁出来。
没多久,允宁果然出了花厅,问道:“什么事?”
玞和笑道:“宁大爷,你这般不乐,且让小弟带你去解解闷。”
允宁心想多半是恺福找他,便让人回了陈老太太,与玞和一同走了出去。
路上,玞和笑道:“实不相瞒,小弟想结识一下许先生,福儿呢,又不愿意同一些不相干的人见,只好拉了你来,一起去许家吃顿午餐,可好?”
“好啊,有什么不好的。”允宁淡淡地回着。
恺福早吩咐阿珠去取了些苏式点心等物,四个人碰了面,一起朝着许叔彤家里走去。
早有人去告诉了许叔彤家里恺福四人要来吃午饭的消息。
阿绵已同下人预备好了饭桌,许叔彤也下了床,一直等着。
一行人见了礼,照例客套几句。谁知玞和竟像是学生见了老师一般拘谨起来,茜姝从未见过他这般正经郑重的样子,暗暗觉得好笑。
许叔彤大概也觉察出了,笑道:“我只比大家年长了几岁,多经历了些事情,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玞和也有些难为情地笑道:“是……说实话,早就看过先生的几篇文章,对先生很是敬仰,今日偶像就在眼前,怎能不激动?”
恺福笑道:“我二哥就要去英国读书了。就为了能见许先生一面,连开学的日子都耽误了。你们说,他能不激动吗?”
听到恺福这样讲,许叔彤只温和地笑着点点头,并没说什么。
阿绵见状,连忙招呼大家坐下,说道:“恰饭了恰饭了,不要光傻站着嘛,慢慢吃,慢慢聊……大小姐,您尝尝这块东坡肉,好不好吃?”说着,便朝恺福碗里夹了一块东坡肉。
恺福尝了一口,直吃得满嘴流油,道:“好吃,很美味啊!你们也尝尝看,阿绵姐姐的厨艺真地是没得说。”
阿绵坐在恺福身旁,不住地朝她碗里夹菜,说道:“我第一次给大家做菜,也不知合不合大家的胃口。”
恺福忙按住她,笑道:“阿绵姐姐这样劳累,许先生怕是要心疼了,大家都是同龄人,不必要这么客气,要不然咱们下次也不敢再来混饭吃了。”
许叔彤见玞和仍然是一副不甚自在的样子,便道:“在外面读大学,还是要靠自己,老师不过做个点拨和指点的作用。”
玞和连声称是。
许叔彤道:“学习西方的知识,最要不得的是学一些方式方法上的新奇之事,便妄想来改变社会。其实,中国的传统教育是中国人思想与志向的根基,只有把根基扎稳,再去将西方的思想融会进来,才能更好地开花结果。”
玞和不住点头,默默地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许叔彤又道:“读外国名著,最好地便是用原文读,方能更直接地领略原意;目前来说,靠翻译,是不现实的。你到了英国之后,有很好的语言环境和学习环境,英文、法文、德文、日文,这些有机会的话,都要学会学好才是。”
恺福便问道:“那么许先生,这些语言都会的吗?”
许叔彤笑了笑,回道:“我只会英文、德文和日文。”
许叔彤有心多讲一讲,见玞和脸色越发郑重,他便停了下来。
恺福见众人越发沉闷,便不断地插科打诨,气氛慢慢轻松活跃了起来。
一桌人也开始了天南地北的畅聊。从江浙美食聊到乡野小菜,又从乡野小菜料到民生政治,话锋一转,又聊起了如今的政治局势。
“现在的政府,一味地看西洋人的脸色,真是令人气愤!活脱脱是洋人的走狗!”玞和禁不住地义愤填膺。
“我反而觉得洋人的事是要紧的,可还有这么一群没了口粮就枪口朝着老百姓烧杀抢掠的混账军阀,他们啊,一天不除,咱们啊,谁想别想过上什么安稳日子……”恺福想起了这几日的新闻,忿忿地骂道。
允宁很少说话,只一直盯着恺福,见她时而情绪激动,时而手舞足蹈,不禁暗自讶异。
茜姝抚了抚恺福,说道:“何必这么激动,咱们不过是弱小女子,能将自己的日子顾好,就已是万事大吉了。”
玞和又笑道:“孙逸仙在南方就任大元帅,一心想要统一军阀,且等等看他本事如何。”
恺福摇头道:“我对谁当总统谁当元帅,没什么见解,也不关心。我只是觉得,百姓和国土被洋人糟蹋就够苦的了,转过头发现还要被咱们本国的人欺负,唉,那不是真地一点活路也没有了。”
“那大小姐,依你之见,要改变混战的局势,改当如何呢?”玞和道。
“我要有这般高见,我早就去当国民总统了,最不济也要当个大总理,还会坐在这里同您耍嘴皮子吗?”
“哼,爷爷这样惯着你四处闯祸,恐怕你要摘天上的月亮,都恨不能想办法摘下来,何况是当个总统呢?”
“爷爷疼我?还不是送你去英国读大学,倒让我待在家里发霉……”
“你们两兄妹要这样一直吵下去吗?好没意思……”茜姝笑着打断。
玞和转过脸,又对允宁说道:“宁哥儿啊,趁着现在什么事都还没订妥呢,趁早看清楚她这副癫狂面目,再决定要不要吧!”
这话刚出口,恺福猛然变了脸色。
允宁抬起头,看着她骤然愠色的脸,也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恺福拧了拧眉,抽出绢子,拭了拭嘴角,说道:“吃好了。”阿珠同阿珍连忙将水端过来,伺候恺福洗了手净了口。
恺福站起身来,走到墙角的钢琴前,掀开罩子,打开琴盖,自顾自弹了起来。
其他人见恺福离了席,便也都停下筷子,离开了饭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听着这首新近流行起来的曲子,茜姝忽然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不舍,她站到钢琴旁边,手搭在琴上,也低低地唱了起来。
许叔彤触景生情,也跟着和道: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允宁只是站在窗户前面,静静地看着眼前,恺福他们在弹琴唱歌,阿绵端了水去喂许叔彤吃药;下人们忙着收拾饭桌,沏茶送点心。
好像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不喜欢改变。
尽管剪了头发,出洋留了学,可他留恋的,还是儿时那个雕梁画栋里的家,阳光顺着雕花的窗棂照进来,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更喜欢那个念着“咶露蝉声叶底频。湘帘花影。一树紫薇红晕”的恺福。
到底能令他钟情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他攒着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