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而去

央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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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焰那句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当晚南越方面就开始着手准备,他的寝室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禀明要务,忙个不歇,军营深处更是马嘶声声,数以万计的人马整装待发。

    老军医急得吹胡子瞪眼,拗不过这位皇子殿下,又转过来求她。

    “陛下,这使不得啊!二殿下身上还有伤未愈,倘若长途奔波,与人动武,只怕会有危险,他身子还虚着呢……”

    “他存心折腾自己,朕也没办法。”

    秦惊羽窝在她那小书房里,眼睛盯着案几上的文书,朱笔勾画,头也不抬。

    老军医搓着手自顾唠叨了一阵,见她继续做事,没半点反应,哀叹连连,终于失望而去。

    等人一走,秦惊羽这才停了手,一咬牙,将手中朱笔用力掷出,啪的落地。

    可恶!

    他就笃定她狠不下心来不理不问!

    有人径直走进房间,在她对面坐下,淡淡说道:“要发脾气,就该找他本人去,何必跟支笔较劲过不去?”

    秦惊羽声音沉闷:“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得很,你从来就不是他对手,随便一个眼神,一句好话,就把你吃得死死的……”银翼冷哼,一副了然的神情,带着丝愤愤与无奈。

    秦惊羽沉着脸没说话,银翼看她一眼,又道:“我以为你要找我调飓风骑。”

    “我找了你,你就会答应?”

    “明知故问。”

    秦惊羽笑出声来:“找你多没意思,得你自己问上门来才好。”瞧着他臭臭的俊脸,忽然伸出手去,在他面颊上轻掐一下,低叹道,“魅影说得对,世间男子那么多,我爱谁不好,偏偏就爱上个最不该的……”

    银翼碧眸亮了下,撇嘴道:“现在反悔也不算晚。”

    “是么?”秦惊羽随意应着,缩回手来,从一堆书册中取出卷羊皮地图来,在案几上展开。

    银翼一眼瞥见那地图上的标题,赤天全域图,上面越往北,用朱笔标注的地名就越多,不由得瞪她一眼,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明早出发?”

    “不,半夜。”北行必经风离与寒关两地,那人是带伤奔波,她得提前一步做好安排,至少现在还在南越境内,让他少受点罪,过得舒服一些,等日后到了北凉,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境地。

    再者,这算是两人好上之后头一回闹别扭,她在他与柳皇后面前一直没有松口,此时也不必低头妥协,就让他胡乱猜疑去,好歹也尝尝这憋闷的滋味。

    “你这女人,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死要面子活受罪。”银翼忍不住叹气,低低抱怨,“什么时候也对我好一点?”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那次被困在沙漠死城,我还不是屁颠屁颠跑来找你?”

    银翼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什么,面露神往,抿唇一笑。

    “笑什么笑,说实话,你这辈子再遇不到像我这么善良贤惠的——”秦惊羽手指在那地图某处一点,指尖落在寒关与风离之间的位置,“喏,这连绵数百里的石山底下实际是个难得的大铁矿,到时候我们签署个共同开采协议,你觉得怎么样?”

    银翼还沉浸在自己回忆里,对她的跳跃性思维一时跟不上:“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场仗拉你们下水,到头来没得实质的好处,怎么说得过去?你西烈尽是戈壁沙漠,资源匮乏,我只好在别处帮你找点。”至于东阳,关系又隔了一层,她多少还得防着,铁矿也就算了,想办法另作补偿便是。

    “随便你。”银翼点头,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两人又商议一阵,眼见天色不早,银翼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又回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秦惊羽冲他一笑:“还有事么?”

    “风离……”银翼一声低叹,终是大步踏出。

    秦惊羽静坐原处,不知想了些什么,柳皇后几次来见,都被她叫人找借口挡了回去。

    夜色渐浓,旷野一片静寂,她的行装也总算收拾完毕。

    银翼的亲卫与飓风骑本就驻扎在外,出发倒也方便,而她大夏军士并没全部带走,留下了相当一部分,她仅是带着极少数人马离开,应该没有惊动他人。

    但就算是惊动了又怎样?

    即便是被他察觉,她那日已说出桥归桥路归路的气话,如今也只是造成她欲不告而别,回归大夏的错觉。

    就让他心烦去!

    马不停蹄,一路向北,行程十分顺利。

    此刻,他在做什么?

    是酣然而眠,还是秉烛夜读,或是……在心忧之时,也有那么一点点念及她?

    要说心里一点不挂念,那肯定是假话,但她已经顾不得这些,眼见风离城步步接近,尤其听得那轰隆一声,城门大开,一骑斩风劈雾而出,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欢呼声中,那醇厚朗笑清晰传来。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她的心,微微一沉。

    侧头瞥了银翼一眼,也终于明白他出门时那声低叹为何。

    他是想提醒她,风离城不仅是可以栖息歇脚的后盾,还是个处境尴尬之地,因为,她那名义上的未婚夫,还在那里。

    自那封信后,她没再收取关于雷牧歌的任何讯息,她原以为他已经悄然离开,却没想到,他竟会在此等候她的归来——

    他以为,她是归来。

    “恭喜啊,雷,你这小子不枉一番苦心,总算是等到了!”李一舟策马上来,拍着雷牧歌的肩笑道。

    “你们都在啊。”秦惊羽坐在马上低喃。要她怎么跟他们说,她不是归来,只是路过。

    不仅是雷牧歌,还有李一舟、杨峥、张义明,一个个奔上前来,下马行礼。

    “是啊,雷将军他们在这里等候多日,总算是把陛下等来了!”

    “陛下不知,雷这几日总说眼皮跳,心慌意乱的,我本是要去葫芦谷研究瘴气之毒,也只好先缓一缓,小心陪着他,既然陛下来了,我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陛下一路车马劳顿,城里已经安排了酒宴,就等着给陛下接风呢!”

    听他们兴高采烈,七嘴八舌说着,秦惊羽勉强笑了笑,翻身下马,雷牧歌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替她挽住辔头,将马儿拉到一边。

    迎上他明亮喜悦的眼神,她不由得心底低叹一声,千回百转。

    乱了,太乱了……

    酒宴设在风离城最最有名的酒楼,两月不见,这城里街道整洁,秩序井然,过往路人衣着光鲜,眉目舒展,全无当初颓然之相。

    看来杨峥这个城主当得不坏,为人处事的水准比起在暗夜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能独自撑起一片天地。

    秦惊羽一路暗自点头,心头微动,在进门前偷偷拉了杨峥一把。

    “陛下?”杨峥诧异低问。

    “若有门人结交奸人,放任恶贼,置弟兄生死大仇于不顾,依照本门规矩,当是如何惩罚?”她低声问道。

    杨峥微怔一下,喃道:“倒没这一条,不过依照相近条例,该由执法弟子予以鞭笞之刑。”想想又补充句,“视情节轻重,三鞭起始,九鞭为限。”别看鞭数不多,那行刑的长鞭乃是牛筋制成,还生有倒刺,再加上那特地选出铁面无私的执法者,一鞭下去便叫人皮开肉绽,生生晕厥。

    秦惊羽低声诅咒了句,杨峥没听太清楚,正欲询问,却见她已咧嘴一笑,跨进门去:“过些时日朕要回去天京,到时会提前通知你,你就跟朕一起吧。”

    雷牧歌正好在门边接应,一时听得真切,剑眉皱起:“过些时日?陛下难道要在风离小住一阵?”

    秦惊羽摇了摇头,进去主位落座,银翼自然是坐她身边右侧,雷牧歌则带着一脸困惑坐在她左首方位。

    眼见风离城中诸将都在,她笑了笑,举起酒樽:“诸位辛苦了,这杯酒,该是朕来敬大家!干!”

    “谢陛下!”众人齐齐端酒,高声回应。

    秦惊羽一口饮尽,放下酒樽,冷静说道:“战事虽告一段落,但朕暂不打算回国,而是与西烈皇帝陛下去趟北凉。”

    碰的一声,酒水洒出,雷牧歌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得变了形。

    “你们……什么意思?”他不看她,眸光朝银翼射过来,声音压低,同时压抑住满腔愠怒。

    银翼耸肩,低声苦笑:“我只是有幸随行,你该问她去。”

    “那好,请问陛下,此去北凉所为何事?”雷牧歌拔高声音,一字一顿问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之前的说笑声碰杯声消逝殆尽,静寂得可怕。

    这样当众质问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终究,要去面对。

    秦惊羽弹去衣袖上的酒渍,淡淡应道:“你该记得,朕在雪山时对那卓顿大祭师和巴桑族长许下的寻回圣水的承诺,虽然当时是迫于形势,无奈答应,但君无戏言,朕一直都记得的。还有风如岳,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早做防备。”

    “这只是借口!”雷牧歌拳头握紧,指节泛白,格格作响,“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南越在调遣军队,意欲北上!”

    “雷将军!”杨峥与张义明见势不妙,赶紧上来拉他,口中不住赔笑,“雷将军喝多了,说胡话呢,陛下别跟他计较——”

    “都给我走开!”雷牧歌肩膀一耸,稍一使力,两人登时噔噔后退,要不是诸将群起相扶,铁定直摔出去。

    “雷将军喝多了,来人,将他扶去房间休息。”秦惊羽沉沉开口。

    人倒是刷刷上来不少,但看着那怒发冲冠的模样,高伟挺拔的身躯,谁敢上前伸手?

    “好了,雷,别耍酒疯,坐下来吃菜。”李一舟笑嘻嘻过来,手还没触到他的胳膊,就被一把拂开。

    “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只问陛下一句话。”看得出,他脸上的怒火只是勉力支撑,怒容之下,是期冀,还是痛楚,她不得而知。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睽睽注视下,淡淡启口:“说吧,什么话?”

    “事到如今,陛下还是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吗?”他眼神凌厉,却暗藏失望。

    这句话,不仅是在质问她的北上之行,更是在质问她的感情抉择。

    “是。”秦惊羽不躲不避,对上他的眼。

    “昏君!”他扬起手,只听得啪嗒一声,她脸颊上没有臆想中的疼痛,却是他的酒杯落地,四分五裂。

    雷牧歌目色深沉望着她,眼底火焰跳跃,忽如狂风暴雨般收手转身,夺门而出。

    “雷!雷!”李一舟追出去,压低了声音絮絮安慰,“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没心没肺的,吃软不吃硬,一根筋执拗到底,又何必当众发难……”

    倒苦了屋内众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惊疑不定,坐如针毡。

    “愣着做什么,大家喝酒!”秦惊羽拿起酒壶,径直斟满了往嘴里灌。

    “是,是,喝酒,喝酒!”

    “陛下向来与部属亲如兄弟,打成一片,这算什么,我还见过陛下拍桌子骂娘的时候呢!”那边,杨峥拎个酒壶游走于席间,四处说笑,终于将紧张气氛安抚下来。

    “拍桌子骂娘?我怎么不知道?”银翼插了句。

    “也就是某回坐船游湖,大家伙在楼下正喝得开心,忽然听得楼上哐当作响,我大着胆子上去一问,原来是陛下跟……”杨峥顿了下,笑道,“嗯,好像是意见不合,掀了桌子……”

    掀桌子?

    倒是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只是脑袋有些涨,不太记得了。

    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壶,虽然不致醉倒,但总归是不太舒服。

    被银翼与杨峥一左一右扶着回去寝室,脚步虚浮,心里倒是清醒。

    长久以来,雷牧歌就像她的兄长,她的挚友,没有爱情,却有感情,就这么断然割裂,她也会疼,也会伤感,也会难受。

    但,长痛不如短痛,终究有这么一次。

    萧焰啊萧焰,她为了他,已经辜负良多,放弃良多,所剩无几了。

    勿要,相负……

    躺在床榻,辗转难眠,似梦似醒中,听得外间脚步声声,由远及近。

    李一舟的声音气急败坏传来:“我没追上雷,他骑马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怕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