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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作美,又是一日阳光灿烂,风和日丽。
密云岛以西,却有一处阴冷的石洞,漆黑潮湿,暗无天日。
洞内,是一间结一间,大屋套小屋的囚室,有的有门有床,有的只是些半干半湿的草堆,壁上有水滴沁出,四周吹着阴森森的冷风,散发着腐臭与尿骚味,着实腌臜。
屋里室外,到处是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男子,或坐或躺,呼吸微微。
死亡一般的静寂。
忽而远处阵阵乐声传来,有人睁开眼,眼珠缓缓转动下,虚弱开口:“岛上……出什么事了?”
旁边一人茫然回应:“不知。”
脚步声响起,有狱监模样的老者提着食物过来,像喂养猪狗一般随意抛洒进室内,然后好端端坐下,看着这些曾经年轻健壮的男子为了一箪食一豆羹拼尽仅有的力气,争抢打斗,头破血流。
这些年来,只进不出,人满为患,囚室已经快要安置不下了。
唉,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
山庄的另一头,笼罩在霞光中的院落,也是如斯静谧。
院门紧闭,门窗也是关得密不透风,却仍有丝丝乐声自缝隙传入。
帷幔中分,罗帐低垂,榻上的男子赤裎上身,拥着芙蓉花被兀自酣睡,青白消瘦的面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似是筋疲力尽,口中还在喃喃梦呓:“玛莲达……你真好……真好……”
女子淡淡看他一眼,神清气爽坐到镜前,盘发梳妆。
铜镜里映出一张饱满滋润的俏脸,眉目间愈发风情,明艳照人。
院门轻叩,有人在外扬声高唤。
“岛主,吉时已到,雷公子在偏厅等候多时。”
“知道了,这就来。”
女子起身,过去榻边抚下男子的脸,轻轻一叹:“刀明,你别怪我……”
数年的交情,她并不是毫不在意,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太痴。
将一盏熏香点燃,放到榻边,红烟翠雾袅袅升起,慢慢朝四周飘散弥漫,男子的梦呓忽然停止,沉沉睡去。
女子转身,款款走出门去。
院门前候着几名侍女,见她走近,一齐恭敬行礼:“恭贺岛主大喜。”
女子低应一声,吩咐道:“兆岛主身体不适,让他睡会,明日一早叫人送回蛮荒岛去。”
“是。”
女子走出几步,听得那边的乐声,神情有丝怪异,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这声音,禁地能听到么?”
侍女微怔答道:“那么远,怕是不能吧……”
申时。
各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锣鼓声震天动地。
迎客大厅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玛莲达父母早亡,巫族四大长老作为娘家人的代表,早早就座,而另一边,秦湛霆则是代表大夏皇室出席婚礼,位在座首,在他下手,坐了李一舟与另一位副将。
大喜之日,婚嫁双方面上却无太多欢颜,点头即止,连寻常叙话都没两句。
昨晚一场恶战,双方各有伤损,虽在关键时刻秦湛霆赶来阻止,又有滕别与桂离两位长老极力劝和,最后还是岛主玛莲达派人传令授意,才勉强停止纷争,收拾残局,婚礼得以顺利进行。
不过,心里存着这样大一个疙瘩,见面自然也就没好脸色了,尤其是大长老简司,脸色阴沉傲慢,着实骇人。
婚礼仍是由从善如流的三长老昆仑主持。
一切依照巫族的风俗规矩,一对新人穿着大红吉服,头戴银冠,手持结着花球的彩带,在众岛人的簇拥下并肩走来。
此时玛莲达已经取下蒙面纱巾,露出一张仔细妆点过的俏生生的脸蛋,淡眉杏眸,雪肤花颜,虽不算绝色,但也清妍秀丽,一身紧身红裙将娇躯包裹得曼妙生动,舒展的裙摆随风摇曳,更显得风情万千。
而她身边的雷牧歌已换上巫族特有的高领宽袖的大红新郎装,挺拔不失干练,领端袖口全是手工精绣的银丝兽纹,腰带上亦缀满晶莹透亮的珠玉宝石,连同脚下的武士靴都镶上银边,衣饰华丽且隆重,仿若天神降临,端的是俊朗阳刚,英武不凡。
两人一路而来,众人皆是连声赞叹,实乃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玛莲达闻言一笑,侧头去看雷牧歌,眼底泛起一点光彩,从侍女托盘中持起一只盛满酒水的酒杯,朝首座上的秦湛霆走去。
雷牧歌面带微笑,依样画葫芦,也从盘中取了只酒杯,随她一起向其敬酒。
“见过殿下!”雷牧歌说罢,彩带一扯,拉了玛莲达躬身下去,欲行大礼。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必拘谨,自当免礼!”
秦湛霆将他一把扶起,摆足皇子架势,简单祝贺几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敬过之后,玛莲达朝旁边侍女点头示意,酒杯斟满,两人又转向四大长老,逐一敬酒。
“感谢各位长老素日提携栽培之恩,玛莲达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祝岛主姑爷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其他几位都是笑容满面,殷殷祝福,只大长老简司,神情淡漠,带着一丝挫败之色,端着酒杯遥遥一举,就此作数。
雷牧歌看在眼里,轻笑道:“看来大长老还在为那青蟒受伤之事耿耿于怀,不怎么欢喜我呢。”
玛莲达一眼瞥过,眸光微闪,淡然道:“大长老就是那副脾气,不必理会。”
说话间三长老昆仑过来,引领两人步出大厅,径直去往位于山庄正中的祭坛。
此时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祭坛四周的雾气稍散,玉石打造的整体轮廓清晰可见,就连底座的花纹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彰显出光耀与神秘的异域风采,更成为巫族子民数百年来信仰与崇拜的象征。
几人沿着石阶一级级漫步而上,行至台前,点燃铜炉烛火,奉上酒水供品,焚香祷告,四周众人皆是随之低声颂唱,喜庆之色溢于言表。
仪式完毕,在一片热闹声中,新人终于被送入洞房。
窗外夜色渐黑,台上一双龙凤烛火光明艳,室内满是大红喜色。
碍于玛莲达的岛主身份,自然也没人来闹洞房,桌上虽摆了酒席,仅有两名侍女服侍,稍显冷清。
一进屋,玛莲达就挥退了闲杂人等,连屋里的侍女也没留着,自行取了两只酒杯倒满,递了一只过去,浅笑道:“今日婚礼都是依照我巫族传统,只这交杯酒是你们汉人的仪式,我特意为你保留了这个。来,饮过这杯,你我便正式结为夫妻,从此福祸共享。”
雷牧歌目光轻瞟过那侍女离去时知趣关上的门窗,接过酒杯笑了笑,戏道:“岛主方才在外面还没喝够吗?”
玛莲达眼睫微垂,只是淡笑:“只是几杯淡酒而已,怎么,你醉了?”
“大喜之日,我怎会喝醉——”雷牧歌看着那满桌的酒菜,在她对面坐下来,举筷夹了几样肉食菜蔬,放在她的碗里,“空腹喝酒可不好,快吃点东西,酒等下再喝也不迟。”
玛莲达眼波流转,面露欣喜,忙执起筷子吃进嘴里:“谢谢夫君。”
“举手之劳,应该的。”雷牧歌说着,手没闲着,不停给她布菜,没一会碗里就小山一般堆得老高。
玛莲达吃了一会,不见他自己进食,不由讶异道:“这酒菜不合你口味吗?你怎么不吃?”
雷牧歌闻言笑道:“等你梳妆之时,我在偏厅吃了些点心,不饿的。”
玛莲达听得点头,慢慢将碗中食物吃完,过后也没忘那交杯酒,再次取了过来。
雷牧歌接过酒杯看了看,嗅得那丝丝酒香,面露难色,叹道:“我过去在西北边塞驻守数年,军令严明,擅自饮酒者军法处置,久而久之,这酒量也差了……方才敬酒时已经喝了不少,这杯酒再下肚,只怕真要醉倒,辜负这大好夜色……”
看她一眼,忽又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难不成你希望我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说话间眼神殷切,笑容诚挚,一如夏日里的阳光,灿烂明亮得直逼人眼。
“这……”玛莲达被那炫目的颜色迷了下眼,微怔一下,道,“这可是你们汉人的规矩,还是依照的好,你走走过场,抿一口就行。”
“规矩都是人定的,自己觉得舒服就成,那些繁文缛节,不必遵守也罢。”雷牧歌长声喟叹,按住胸口,正色道,“我真是不能再喝了……”
“那算了吧,我扶你进去休息。”
雷牧歌被她半扶半拉进了内室,环顾四周,这却是一间真正的婚房,特意渲染的喜庆之色自不必说,屋内有桌有柜,有案有床,每一样家具摆设都是由竹木打造,透出青玉光泽,与周围艳红相映生辉。
玛莲达莲步走来,手指摸上发髻,娇笑道:“坐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帮我把头发拆了,衣服脱了……”
雷牧歌站起身,笑道:“这个我可不会,我还是去找个侍女进来,做得顺手些。”说罢,真抬步朝外走。
玛莲达轻轻跺脚,伸手拦住他,嗔道:“你这傻子,实在煞风景!”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算了,这回不跟你计较。”
见雷牧歌站着没动,走过去拉他:“好了,你方才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吗,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此安歇吧,明日我再带你去龙姬娘娘的墓地拜会。”
雷牧歌笑着点头,随她往床榻走了两步,忽然低叫道:“对了,我有东西送给你。”
玛莲达微诧道:“什么?”
雷牧歌不着痕迹放开她的手,在怀中摸索一阵,翻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来:“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玛莲达接过来打开,却是一只碧绿的手镯,通体清透,晶莹光洁,翻来覆去细看,一时爱不释手:“真美,怎么想到送我礼物?”
“这婚结得仓促,连下聘文定都没来得及,直接就进了洞房,我总是觉得欠你良多……这镯子是我早年置下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来,看看戴着合不合适?”
玛莲达戴上手镯,瞧着那碧光耀目的成色,顿时俏脸娇艳,心花怒放:“你选的镯子,自然是合适的。”
雷牧歌低头看去,自得一笑:“嗯,与你气质相符,还真是不错。”
此言一出,就听得外间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轻哼。
“谁?!”
玛莲达惊疑不定,一步过去,推开窗户,但见院内并无人影,只余一地月光。
雷牧歌朝墙头瞪了一眼,轻咳两声道:“听错了吧,你都下令闲人远避,谁还敢前来造次?”
话一说完,墙头上又是一声猫叫,并伴着啪嗒声,一只花盆从石台上坠落,摔成几瓣。
雷牧歌闻声轻笑:“原来是只猫儿在捣蛋。”
“可恶!”
玛莲达娇叱一声,疑惑消去,回头慢慢朝他依偎过去:“夫君送我镯子,我心里真是欢喜……”
雷牧歌轻身一退,双手环胸坐在床边,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岛主也该有所回馈,算是彼此定情之物吧。”
玛莲达斜睨着眼看他,轻笑:“我等下整个人都是你的,还不够吗?”
雷牧歌似笑非笑,轻语道:“大餐之前,得先让我吃点小菜吧。”
玛莲达红唇微张,眼波潋滟,朝他轻轻吹气,低道:“你想吃什么样的小菜,说来听听?”
雷牧歌敛了笑容,叹气道:“我那位殿下终日缠着我要七彩水仙,直到方才敬酒时都在怪我办事不力,可我到现在连片叶子都没看见,实在汗颜……”
玛莲达毫不在意笑道:“这有什么,往我明日一早就带你去摘,我日前才查探过,正好有一枝初初成熟,最具功效。”
“要不我们现在就去采来,我叫人给殿下送去,早早了却这一桩心事!”雷牧歌望着窗外月色,眼露神往,“清风踏水,月夜拈花,何等悠闲美妙,不知岛主意下如何?”
玛莲达眼光沉了沉,笑意未减,轻声道:“我答应夫君的事,自然会及时办到。不过今晚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与夫君共度良宵。”
说罢,柔若无骨的娇躯一整个都朝他压上来。
“岛主,你别这样……”
“别叫我岛主,叫我名字……”
香风袭来,雷牧歌不堪负重,左躲右闪,终于忍不住出声低呼:“屋外之人,好戏看够了没有,还不快出来挽救我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