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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少女，眼神干净的就像一抹不染尘世的清泉，长睫微微一颤，倒映在潭水里是一排排桀傲的长影。
哀怜的神情，洁白的肌肤，一身的玄黑愈是透出她五官的轮廓，清秀的女子，本来美得空灵，只是一张口，歹毒的言语叫人觉得毛骨悚然，俨然一个被娇惯的小孩。
莫要说男人，就连女人看得如此的哀色也会不免心疼的。
尹五行坚毅的脸颊微微抽了一下，侧眸看了一眼陆明珠，愣了一阵儿，好像瞬间明白了些什么，粗犷的长粗下深彻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亮光，摇头一声叹息，“丽华，是我错了，是我以前太宠你，才会弄得你变成这样。”大手有些颤抖地搭到宫丽华的肩上，眸子里涌起一抹晶莹，渐渐迷离眼眶。
陆明珠忍不住地多打量了一番尹五行，比起从前，他似有了几分变化，从前的那双三白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饱满的黑眸，瞳仁正中，三分恶相自然也不存在了。
这是真正的尹五行么？差点忘了，他是江湖响当当的“千面如来”，易容高手。
在宫丽华面前，相信他不会再隐藏自己，这个才是真正的他。没了那双有些生恶的三白眼，好像俊朗了许多，轮廓虽不分明，但隐隐之中透着实诚，一双粗犷的眉更是给他添了几分男儿的威严与气度。
“你说什么呢？以前在凤凰门的时候，你也是很宠我的啊。”宫丽华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连连甩头，她似是没想到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人居然开始违逆她，“五行，我哥是你的师父，我是你的师姑，你必须听我的！”
“丽华，你听我说。”尹五行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一层阴霾，朝前踱了两步，牵起宫丽华的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明珠，闭了闭眸，好像酝酿了些什么，睁开眸那一瞬，似是鼓了许多的勇气，“当年师父练功不幸走火入魔以致筋脉受损，落下恶疾，临去前师父把你交托于我和龙枭师弟。当年在齐连山上门中子弟都以为龙枭师弟天资愚鲁，只有我和师父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武学奇才，所谓大智若愚者。记得师父临去前，特地叫了我和龙枭师弟守在榻前，他还把独门绝技踏雪飞燕的内功心法传给了龙枭师弟，而师父留给我这个大弟子的只有一本易容秘笈而已。当时我心中很不服气，为何师父偏心？现在想想，师父只是因材施教而已。龙枭师弟得了师父真传，秉承了江湖第一侠的美德劫富济贫，救民于水火。而我也成了江湖中的千面如来。你是师父最小最喜欢的妹妹，难道你不想继承师父遗志，把江湖第一侠的美名继续传承下去？世上没人知道凤凰门主就是江湖第一侠阴玄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好深情的一番话，宫丽华听着听着，眼圈有些红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不知道。”
“师父只想救人，不想背着美名过虚荣的日子。”尹五行的话愈是语重心长了，渐渐，眸里泛起愈多的晶莹，“我从小无父无母，跟在师父身边长大的，师父待我如子，我视师父为父。这些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为了帮你，害了很多无辜的人。丽华，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
“不，不，你是为了帮我啊，你没有错啊？”宫丽华有些慌张了，看到尹五行的妥协，她更是恐惧，小手捂着脑袋，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五行，从小我们一起长大的，你只要看到我受欺负，一定会帮我的。哥哥年长我二十岁，我是哥哥最小最疼爱的妹妹，哥哥是我的兄长，亦是父亲，他如果在世，一定会帮我的，一定会。”
“不会的，师父不会纵容你犯错。”尹五行一声低吼，想要这个沉浸在宠溺中的女子唤醒。
的确如她所说，她是凤凰门门主最小的妹妹，师侄们都宠着她，让着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像一朵开在温房里的小花儿，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阴玄子因病去世，她受了过度刺激，从此明明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子，整日把自已包裹在黑暗里。
“不，不，哥哥不会责斥我的。”宫丽华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使劲地跺着脚，渐渐眼里晶莹变成了血红，眸子一抬，突然冷声质问道：“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到底是什么让你改变了？”
尹五行犹豫了半晌，抬眸只浅浅看了一眼陆明珠，就是这个女人改变了他，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身上充满了智慧，有些事，有些物叫他不得不折服。
虽然她只是个女人，一言一行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处处都有玄机，叫他豁然开朗，尤其醍醐灌顶。
这些年，对龙枭无缘无故的怨恨，甚至对宫丽无穷无尽的爱慕，都只因她一句话而得自由。
原来绑着、害苦他的都只是他自己而已。
太过拧拗，太过执着了。
“是你！”宫丽华顺着尹五行的视线看去，清澈的眸子里燃起一团熊熊烈火，本来姣美的容颜顿时变得铁青，恨恨地瞪着陆明珠，咬着红唇，连连甩头，“为什么会是你，你抢走了他，还抢走了五行的忠心，为什么？为什么？”
“丽华，不要胡闹。她什么也没说，有些东西是我自己想通了。”尹五行皱起粗眉，冷冷地喝了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挡开宫华丽嗜血般的利光，“丽华，你跟我离开这里吧，我们一起去过开心快乐的日子，谁也找不到我们。”
“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我要跟他一起！”宫丽华任性地推开尹五行，或者说是尹五行愿意被她推开，她的话没有任何的掩饰，就像一把利锋插入他的胸口，不给他任何一点儿余地，“从小我就喜欢他，你难道不知道吗？还要叫我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是！”
“丽华，你从来没喜欢过我吗？”尹五行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从宝亲王府离开上黑山的日子，多少次说想带她走都难以启齿，终于今天鼓足勇气说出，没想到还是这样被拒绝点一丝不剩。
“没有，没有，没有，从来没有。”宫丽华捂着耳朵根本不想听尹五行任何的一句话，像只咆哮的小狮子，跺着脚一遍又一遍，“你不帮我杀她，我自己来。”疯狂之后，她突然冷静，从衣袖里掏出一把亮丽的匕首径直朝陆明珠刺去。
陆明珠早料到宫丽华会来这招的，她已经失去理智，亦或者说潜藏在心里的另一个邪恶的她像幽魂一样跑了出来，手里的银针暗器早已准备好，只要她上前，就一招先发制人。
这妮子，太疯狂了一点。
始终她都默默地站在一边，观察着宫丽华的种种变化，或许她还有得救，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丽华，住手。”尹五行见状，突然一个闪身拦了过来，锋利的刃器径直刺入了他的右臂里，咝的一声响，接着鲜红缓缓溢了出来，他的衣服染得刺眼。
“五行公公（尹五行）……”陆明珠和燕儿几乎是异口中同声，尹五行挡过来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五行，我……我不是故意的……”宫丽华吓得一颤，面色苍白的厉害，连连摇手，一双清澈的眸子睁得跟红灯笼的。
尹五行吃力地咬着牙，忍着剧痛，忽然左手握住右臂上的匕首，蹭得一下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利器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左手赶紧捂住了右臂的伤口，算是止了血，只是那血依然在流，顺着他的指尖流下来，滴滴落地，“丽华，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我只劝你最后一次了，醒一醒吧，不要再做梦了，你始终都要长大。放心，从此以后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从现在起，你要杀谁，你要恨谁，我都与我尹五行无关！”
说罢，两行痛苦的清泪从眼角滑落而过，看也没看一眼宫丽华，径直夺门而去，留下的只有一抹落寞而高大的背影。
“燕儿，你去看看五行公公怎么样了。”陆明珠的面色镇定，吩咐着燕儿。
“小姐，只是她？”燕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宫丽华，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的。”陆明珠盈盈笑着，自信满满，紧接着又凑到燕儿的耳边说了一阵耳语。
“噢。”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听，燕儿只能匆匆地追着尹五行出了明月阁。
月夜渐深，明灯如昼，闺房之中宁静的只有窗外的细细的风声。
不知不觉，仲夏就这么过去了。入了夜不再觉得燥热，相反倒有了几分凉意，日复一日，一转眼，达了夏天的尾巴。
宫丽华立在原处，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目失神，泪水绝堤般涌了下来。
“你是为谁哭呢？”陆明珠却是不以为然，轻轻一扬袖，坐到了软榻上，端起炕几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仿佛一切已在她的掌握之中。
“要你管。”陆明珠的一句话把宫丽华从某种痛苦中拉了出来，她竭力掩饰着眼里的慌张，扬袖把脸上所有的泪痕擦干，“别以为五行为你挡了一刀，我就会放过你！”
说罢，她一个后退，将掉落到脚边的利刃捡了起来，手有些颤抖地举手指向陆明珠。
“你先别急，不如我来猜猜你的心思如何？”陆明珠看着宫丽华，嘴角挂起浅浅的笑意，一脸的不以为然，似乎料到她手中的匕首是挥不过来的。
“我的心思岂是你能猜得出来的？”宫丽华抽咽了一下，整个人一个晃荡，尹五行不在身边，她似乎说话的底气都少了几分。
“别急，我猜得对或错，你给个答案，再杀我也不迟啊，我就坐在这里，不会跑掉的。”陆明珠一边说一边理了理衣裳，很是悠然地脱掉鞋子，盘腿坐上软榻。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宫丽华握着匕首的手潜意识地松开了几分，脸上的慌恐也略淡了，只是泪水依旧，哗哗地涌起，忍不住地往下落，刚才她定是想起了谁，神情里有掩藏不住的哀伤。
“好，多谢姑姑给我这个机会。”陆明珠微微颔首，态度颇是恭敬，用欣赏的目光将宫丽华上下打量个遍，末了，抿唇一笑，慢慢道来，“明珠两次见姑姑，姑姑都是一身黑衣黑巾，黑色代表着抑郁，黑色亦可掩饰体形，还可以遮掩一切的丑恶和美丽。姑姑如此穿裹自己，无非就是想与他人拉远距离，把自己封闭起来。另者你的指甲油一直是红色的，红色代表生命、阳光，还有活泼，你原来就是这样的性格才是，只是某件事让她接受不了，你宁愿把最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你要活在一种被包裹的氛围里，你想变得叛逆，变得古怪，博得更多的宠爱，这种宠爱来缘于谁呢？尹五行？龙枭？若是我猜得没错，姑姑的这个毛病应该是从姑姑的兄长去世开始落下的。姑姑刚才也说了，兄即是兄，亦是父，对你来说很重要。从小温房里长大的小女孩，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生死离别，自然规律而已，你何须如此禁锢自己呢？”
说罢，瞟她一眼，端起几上的茶杯，继续慢饮起来，同时余光掠过她的小脸，皆是恐慌与惊讶。
“不，不，你胡说，我没有，没有。”宫丽华连连地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触到墙角方才停下，小手握成了头，握匕首的那只手俨然失去了力量，哐当一声响落到地上。
“有胡说或者不是胡说，相信姑姑心里比谁都清楚的。”陆明珠抿着红唇，似笑未笑。
“你凭什么可以猜测我的心思，不用猜了，我告诉你，不管他是龙枭也好，宝亲王也好，我都喜欢他，他都只是我的。”宫丽华咬着唇，手微微颤抖，刻意地强调，一遍又一遍。
“姑姑，你首先要确认，你喜欢的到底是龙枭还遇尹五行？”陆明珠紧紧盯着宫丽华的眼睛，几乎是用一针见血的方式质问她，“若是喜欢龙枭，为何刚刚尹五行受伤，你哭得那样伤心？看到他绝尘而去，你又如此落寞。其实你心里是害怕的，你害怕他听我的话，你害怕他以后离开你。就从刚才他离开你的那刻开始，你就一直焦虑不安，若是龙枭突然来了，又突然离开，你会焦虑吗？你会如此落寞吗？”
“够了，你不许胡说，不许！”宫丽华继续地跺脚咆哮。
“好，换个角度来说吧。你喜欢龙枭的，那我问你，你喜欢他什么呢？”陆明珠挑了挑眉，问道。
宫丽华无肋地摇头。
“如今他揭了面具，看到他的真面目，你是什么感觉？”陆明珠再问。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俊朗，只是有些陌生。”宫丽华歪头想了一阵儿，情绪稍稍平静下来，秀眉不由自主地皱起，“小时候，觉得他的背影好美，真的很美。只是……”
“只是什么？”陆明珠接了宫丽华的话。
宫丽华在她的引导之下，已经开始放松警惕了，说话不再紧张，此刻的样子像个可爱的少女，憧憬着梦里的那份美好。
“只是儿时的感觉少了许多，我以为他会像儿时一样带我游山玩水，捉鱼、采花、挖野菜，陪我散步看星星。”女子的红唇厥了起来，眼里是满满的失望。
“姑姑所说的人，应该是尹五行才是，这些年来陪着你捉鱼、采花、挖野菜、看星星散步的是宫妈。”陆明珠挑眉一笑，这小妮子的心病不轻啊，总是憧憬在幻想里，被尹五行说中了，她是受了过度的宠受。
“不，不是。”宫丽华变脸比变天还快，一提到尹五行的名字，像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的情绪开始激动，眼里的泪水又一次开始弥漫。
“好，就算不是。”陆明珠点了点头，拨了胸前的一束头发勾在指尖上开始摆弄，“你觉得喜欢龙枭是吗？你觉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是吗？”
“是。”宫丽华回答地肯定。
“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凭着你兄长的面子做了这龙宫的女主人，我的性命倒是无所谓，但是你就肯定他会喜欢你？他会爱你？”陆明珠一边说一边点头，眼里的精明与自信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到时候你还是像现在一样，只是守着这偌大的宫殿过着你从前五年日复一日的生活，而且这种生活里再没有宫妈，也没有尹五行。”
“为什么没有他？”宫丽华一声迫不及待地质问。
“因为他死了啊，就是刚刚被你的匕首刺死的。”陆明珠笑得愈是惬意起来。
“不可能，我只是刺伤了他的手臂。”宫丽华愈是慌恐，愈是紧张，两眸里的晶莹愈积愈多。
“匕首上有毒，很烈的毒，你不知道吗？”陆明珠一脸惊讶。
“不，不可能的。”宫丽华的神情几乎要崩溃。
“怎么不可能，反正你不喜欢他，讨厌他，你以后可以跟龙枭过日子，免得他来打扰你啊，多好啊。”陆明珠继续加油添醋。
“不，不要，他不能死！”宫丽华的泪水绝堤，“你骗我的，你骗我！”
就在这时，燕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
“说吧。”陆明珠淡淡地说道。
“五行公公他，他……”燕儿话到一半，急得哽住了。而宫丽华已是泪痕满面，神情呆滞，愣愣地看着急冲冲奔进来的燕儿，怔了半晌，突然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五行，是我害了你，我把命赔给你。”
语毕，扬起利刃朝着自己的心窝刺去。恰时一枚珠子从门外弹射进来，正中她的肩膀，整个人一僵，眼睛翻了翻白，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