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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未至,声先到。
伴随着一阵豪迈的笑声,乌老大跨着大步走入了书房大门。“张员外,老乌我不请自来,莫怪,莫怪!”
张鑫隆起身,迎了上去。“呵呵,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乌老大这般忙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寒舍啊。”
乌老大无论从外表穿着,还是行为谈吐来看,实实在在就是粗人一个,张鑫隆也不与他客套行礼,反若江湖人一般粗鲁无礼地扯起他的胳膊,将他迎入屋内,两人当即便是一阵寒暄。一个小细节,便能看出张鑫隆的精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同道方能与谋。
张扬冷眼旁观,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黝黑汉子,似乎全然就是常年在外讨生活的苦力,全然不似有什么背景,能耐的样子。他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便收回了目光,不想这一挪开,正巧看上了乌老大身后的女子,他不由眼前一亮,这女子可不就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么,叫什么来着的。。。嗯,记不清了。
众人分别坐定,乌老大便直奔主题,笑道:“我是买卖人,这眼里只有银两,整日辛苦奔波也是为了赚几个小钱。今日上门,就是来寻张员外做笔买卖的。”
“哦?”张鑫隆愕然道:“此话怎讲?”
“员外爷,老乌给你介绍个朋友。”乌老大抬手示意道:“这位是东方姑娘,来自西域月氏。”
西域?张鑫隆祖居苏州府,与西域几乎横跨了整个大华疆域,哪能有什么来往?他看了看东方靓,抬手一礼道:“东方姑娘,不知你与苏州防御使胡大人,有何关系?”
东方靓来苏州府也有些日子了,整日出入胡府,这些地头蛇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也不否认,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胡夫人也来自西域,是我远方表情。”
“哦,原来如此。”张鑫隆恍然,又道:“不知两位今日前来,究竟是。。。”
“买粮。”东方靓的语气很冷淡,主要她在外性子就很恬淡,如今又是“被人利用”的情况,自然没什么太好的心情,说起话来也是简洁无比。
“买粮?”张鑫隆扭头看向乌老大,道:“乌老大也是为了这事?”
“不错。”
“呵呵。”张鑫空笑了。“有买卖上门,老夫自是欢迎的,只是心中有些不解,苏州府粮商可不少,何以来找老夫?更何况你乌老大向来做的就是走私买卖,从不主动求货,多数情况都是等人求上门来,今日又何以这般主动?”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若是小利,等等无妨,若是大财临门,还不主动一些,只恐机会偷偷溜走啊。”乌老大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接着他面色一整,颇为严肃道:“实话说了吧,东方小姐需要一批粮食,通过一番了解之后,找到了我老乌。这笔买卖,老乌我也想做,只是力有不逮,全因她需求的数量过大。想要收足,或许可以,不过少不了东拼西凑,所谓一事不劳二主,放眼苏州府,能有实力一家吃下这笔买卖的,除了你张员外,不做第二想。故而今日,老乌我才厚颜上门,想与你商议一番。”
这话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张鑫隆微微颔首,沉吟道:“乌老大这话说得不错,非是老夫自夸,以粮商来说,在这苏州府地界,我张家若认第二,怕是无人敢认第一的。只是不知,你们想要多少粮食?”
“三万石!而且都要精米。”
“多少?”张鑫隆闻言便是一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番。“三万石?”
待见乌老大颔首,他不由震惊道:“莫不是在戏弄老夫?三万石粮,人托马拽的至少也得千余辆车吧?行军打仗也用不了这么大的阵仗啊!还全要精米,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吃啊。”东方靓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吃。。。吃三万石粮?这得有多少人吃啊?吃到猴年马月去么?张鑫隆一窒,转向乌老大道:“当真是要三万石?”
“嗨。”乌老大闻言失笑道:“张员外,你看我老乌像是特地跑来寻你开心的人么?”
明白了!感情真是一笔大生意啊!当然,这个大可不是说他张鑫隆的卖粮,而是乌老大的运送!三万石粗粮,不过一万多两银子而已,即便全是精米,价格也不会超出十万两,可人托马拽地将这批粮食运往西域,怕没个二三十万两,绝对摆不平。西域不比旁的地方,几万石粮也不过几艘大船的事,水路运输成本要低廉得多,西域是内陆,并无水路可达,一路全得靠马匹和骡子一步一步踩出来的,那成本可就是天价了!
不过话说回来,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人家赚多少是人家的事,他只需管好自己这边的一块。想到这,张鑫隆心中又盘算了一阵,才道:“数目的确很大,三万石,还都要精米。。。虽然有些勉强,不过老夫还凑得出来,这笔买卖可以做。。。”
“呵呵。”乌老大咧嘴一笑,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张员外莫要应得如此痛快,还需考虑清楚才是,这笔买卖可是有个条件的。若是没有这个条件,老乌我出去多跑跑,这笔买卖当可自己吃下,也用不着特地来寻员外你了。”
“条件?”
“入冬之前,粮食必须抵达兰州府。”东方靓平静地说道:“因大华朝廷严禁粮食出境,我要购粮自然得寻绝对可靠的人,中间耽搁了不少时日,如今时间上已经极为紧迫了。为了防止交易出现意外,我必须留出一些时间,另寻卖家。故而若是你张家应下了这笔买卖,我只能给你一周时间筹粮。若是一周之内,张家无法筹措到足够的粮食,时间就更加不够了,我的族人甚至可能因为粮食没有如期到达,而出现饿死的风险。卖家须当急我之所急,若是应下了这笔买卖,需签下契约,一旦交粮的时间出现问题,十倍!我要你们十倍赔偿!”
滑天下之大稽!张鑫隆闻言,当即就不干了,他面色一冷,沉声道:“姑娘莫非戏言?老夫干了大半辈子的买卖,还从未听说过这等不合情理的规矩。一笔买卖,获利不过三四分,若是出了些许意外,便要十倍偿付,这等风险何人承担的起?此事,老夫恐怕帮不得你们了。”
张鑫隆拒绝地干脆,东方靓比他更干脆。骗人的事她本就干得不情不愿,如今见人不上当,她求之不得,横竖银票秦风已经送她了,大不了回头再去西域周边收粮。西域的确少粮,但情况也不至于这般恶劣,千余石粮也就差不多了,不愁收不到。
张鑫隆的拒绝正中下怀,东方靓当即便站了起来,扭头便走。
这可把乌老大吓了一跳,这小姑娘也不知五公子是从哪寻来的,怎这般不知事,说翻脸就翻脸?乌老大只恐她真的走出门去,黄了此事,不及细想,忙开口将她唤住,又向着张鑫隆劝道:“张员外,不妨再考虑一下,此事实则合情合理,并无你想的这般严重。”
“哦?”
“首先是价格!”乌老大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常年与人打交道,反应不可谓不快。历时便根据现在的局面,擅自做主调整了策略。“本年精米市价一石约是三两银子,三万石大约十万两左右,东方姑娘愿意多出一倍的价格,也就是二十万两购入。获利可不止三四分而已,足足一倍有余。”
“其次是风险。”见张鑫隆似乎有所意动,乌老大再接再厉道:“若是出了意外,你当赔付一百万两,若是没有意外,你大致可赚十五万两,相差约有七倍,那么你不妨考虑下张家的能力。三万石粮,筹措的话大致需要五日左右。姑娘给了你足足七日时间,已是非常充裕了,再出意外的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风险虽大,实则也就表面看来而已,当真要做起来,能有什么风险?”
“这。。。”张鑫隆似乎颇为犹豫。
自古以来,除了青楼妓馆,天下间就没有稳赚不赔的行当,做买卖本身就是一种风险。是否能做,就在于风险得失的衡量,说白了,就是概率统计。这种并不深奥的统计,人人都能做到有所取舍。
例如摆在眼前有两个选择,第一,付出一半的寿命,获得一个亿。第二,十分之一的概率会直接死亡,什么都得不到,不过有九成的概率可以活着获得一个亿。但凡脑子不傻的人,几乎都会选择后者。
十分之一的概率都会撞上,那是得有多倒霉?若是真的这么倒霉,那也只好认了。这是普遍思维,也是人性中深入骨髓的侥幸心理。大多数普通人都不会认为自己是最幸运的一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同样不会认为自己是最倒霉的那个。
张鑫隆还在犹豫,张扬却小声说道:“爹,应下了也无妨。以咱们家的能耐,五天,不,四天应该就能凑齐这批粮食,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也完全能从平日里有些合作的其他粮商那先周转一些,能有什么问题?”
这话倒给张鑫隆提了个醒。对啊!苏州府又不是只有他一家粮商,三万石,说少不少,说多不多,若是一周内连这个数都凑不出来,那张家还有脸占着苏州府第一粮商的宝座么?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张鑫隆心中大定,面上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也罢,这桩买卖,我张家做了。不过为了表明姑娘的诚意,银两方面,老夫得先收取。”
“可以。”东方靓微微一叹,转身重新坐了回去,将一早便准备好的银票取出,置于茶几上。“这是二十万两银票,全都是金陵德丰钱庄的号票,随时可提现银。那我们今日就先把协议签订了吧。”
事既谈妥,地点又在书房之内,张鑫隆就地取来纸笔,现场拟了两份协议,待交与两人看过之后,确无异议,分别画押,各收一份。
“老夫立即开始筹粮,两位只管调派马车,七日后来我张家粮仓提货便是。”
乌老大满面春风地点了点头,笑道:“好,那一切就仰仗张员外了,老乌我这就告辞了,回去也得做些准备。”
两人起身告辞,东方靓终是不情不愿,临走时尚不忘嘱咐了张鑫隆一句。“此粮事关重大,张员外还当用心筹备,切勿出什么差错才是。”
“姑娘放心,老夫心中有数。”说着,张鑫隆又对儿子说道:“扬儿,你替为父送两位出府吧。”
“好的,爹。”
待几人离去之后,莲一与莲十三才从里屋缓步走出,两人对视一眼,莲十三冷冷一笑,道:“还真当他是泥捏的菩萨,这般没有火气,麻烦?这不寻上门来了么。只是这法子也太过拙劣,当初他就是以这方法坑了钱家,如今竟是连略做修改都省了,完全照搬。”
张鑫隆笑得如天官赐福般,朗声道:“呵呵,这法子可不拙劣,算起来还是颇为高明的,尽钻了人性之弱点。只可惜,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了,做一次是高明,可依样画葫芦地去做第二次,那便是愚蠢,更遑论他与那女子同借住于胡府,这些时日进进出出如何瞒得过老夫。不过么。。。老夫是真不曾想到,门路如此之广的乌老大竟也能为他所用。”
“明知是套,你还去钻?那份协议可是真的。”莲十三莞尔道:“若是当真被他得逞,一百万两呐,祖上几代积累下的家当,可就要败在你手里了。”
“呵呵,老夫是买卖人,有银子送上门来,没道理推出去啊。”张鑫隆自顾自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又抓起茶几上的那叠银票,置于手中把玩了一阵,继续说道:“二十万两银子,那得多少年才能挣到?如今提前落入了老夫的手中,岂不美哉?至于粮食,待交割之后,还请三公子设法联系下显宗,从苏州府前往兰州府,必然经过河北,显宗大可派人将粮劫去,权当是老夫孝敬的。”
“哼,你倒是会借花献佛。”莲十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哈哈。”张鑫隆朗声大笑,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既然出了此事,两位还请暂住几日,待粮食分批运达之后,粮仓便是重中之重,万万不能出任何意外。若是有两位姑娘亲自坐镇,老夫才能放心啊。当然,也请两位宽心,一旦解决此事,浙江方面的计划便可立即着手实行。”
“好。”莲十三应地很是干脆,笑靥如花,喃喃道:“这般自取其辱,给他个下马威正当其时,看他往后还敢不敢再跳出来添乱。”
与两人的乐观截然不同,莲一始终不置一言,她对主人的信心和崇拜是绝不会有丝毫动摇的,既然主人认为不该去招惹五公子,那一准错不了。若能破解一个缜密到无懈可击的计划,这显然是一桩好事,可对眼前这明显存在漏洞,因破解了洋洋得意的两人,恐怕难有什么好下场。
规划恐怕是得改一改了,必要时只得放弃三公子,设法将四公子争取过来,对主人来说或许反而益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