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阴元(求推荐,求打赏,求评论哇!)

秦少爱吃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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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uang!”

    苏野张开双手,迎接从天而降的蓝粽子。

    “啵儿!”

    “我认识了一个能与我说话的人,叫苏野。”

    这也算秘密?

    苏野侧头看着冰莹树,两片嫩绿的叶子微微颤动,

    它在笑。

    好吧,

    对你而言,

    这或许是个秘密。

    苏野将蓝粽子产生的能量迅速提炼,看着隐隐闪烁的大山,心中暗喜。

    众人来到苏野身边,三叔叼着烟,满脸疑惑的看着冰莹树,围着绕了两圈,啧啧道,

    “受了多大委屈?八月飘雪?”

    “哈哈。”苏野笑了声,“叔你就别问了,它可是我朋友。”

    三叔没说话。

    柒瞳忍不住了,好奇的冲上去,蹲下身子一把抓起地上的雪,看着小冰晶在掌心慢慢融化成水,小嘴张成了O型,喃喃:

    “真…真是雪吔!天呐!可以打雪仗咯!”

    她蹦蹦跳跳绕到树后,捏了个雪弹,冲着苏野就是一下。

    自从破劫后,苏野感知力强了不少,对于这种迎面而来的东西,头一歪,躲了。

    雪弹恰好砸到身后老铲的脑袋瓜上,柒瞳“嘶”的一声抽了口凉气,站的笔直,吸溜着鼻涕,脑袋耷拉,点着指尖,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老铲摸了把脑袋的雪,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哎呦,小爷,您这唱哪出哇?”

    “嘿嘿…味道正不?”

    “正!”

    老铲点了点头,“这冰莹草扎根结树,从来没听过,更没见过啊。小爷,佩服佩服。”

    众人忍不住了,你推我搡的都围了过去,玩的不亦乐乎。

    说来也有意思,这朵云不大,就飘在屋子上方一点点的高度。只要进了云朵的范围,空气瞬间寒冷,鹅毛大雪落个不停,根本没有受到外界天气的干扰。

    苏野觉得,这种现象本身就是个秘密,只不过在冰莹草心里,这不算什么。

    它把秘密看的很淡。

    正热闹着,拱门传开一声吆喝,“三爷!我回来了!”

    只见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小伙子兴高采烈的走了过来。

    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穿着一件敞开的马褂,露出漂亮的腹肌。肩膀挂着一个灰色布兜,步履如风,给人一种很精神的感觉。

    “灯儿?”三叔咦了一声,回头看着小伙儿。

    “嘿嘿。”

    灯儿咧着一嘴白花花的牙齿和众人打招呼,走到三叔身前,把布兜一扔,双手插进口袋,翻出干干净净的裤兜,叹了口气,

    “三爷,您说的没错,这趟走脚,我失败了,一无所有!”

    三叔抽了抽嘴角:“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脸回来。”

    “哈哈!”

    灯儿表情一转,爽朗大笑,跳起来搂住三叔肩膀,“爷,哄你呢!这趟差办的妥妥的,东西搁铲爷院里,去瞅瞅吧!”

    “哦?”

    三叔嘬了口烟,挥了下手:“走!大家都去瞅瞅!”

    看着一行人往院门口走,苏野回到柒瞳身边,傻姑凉正美滋滋的堆雪人。

    苏野握着冻红的小手,“走,先去凑凑热闹。”

    “我不,我要堆雪人!”

    “回来再堆,现在雪太少了,完事再找俩木炭,一个胡萝卜,弄得漂漂亮亮的。”

    “emmmmm,好啵!”

    两人跟上大部队,老铲在人群最后等着苏野。

    “小爷,这趟闭关长进了许多啊。”老铲面色惊讶。

    “能看出来?”

    “嗯,气息有了,就是有点少,不够稳,以后多练习就成。”

    “谢铲叔教诲。”

    “瞎说!我哪能教你。”

    “铲叔,这个叫灯儿的人是谁啊?”

    “你说他啊,呵呵,这娃儿比你大五岁,打小儿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

    好死赖活到了五岁,一场瘟疫,全村就剩他一活人,没地儿去,就找了个观音庙窝在里面。

    按理说寺庙是供烟火的神圣之地,兔崽子为了填饱肚子,动了歪脑筋。

    他把观音后面掏了个洞,偷偷藏进去。

    白天就躲里面睡觉,夜里就吃别人供奉的东西。

    后来,赶上灾荒,疾虐肆起,供奉的人都逃荒了,屁娃饿的不行,就啃观音土。

    有天,你三叔办事途径此地,天色已晚打算将就一夜。

    夜里,他掏出干粮,正要吃,突然从背后冲来一只小鬼!

    三爷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种货色一般都很快解决。

    可他定眼一瞧,这家伙不是板板?

    面黄肌瘦,双目深陷,肚子却浑圆。

    他抢了你三叔手里的干粮狼吞虎咽,完事儿狠狠瞪着你三叔,一脸吃人的表情。

    三爷没说话,摊开包裹,把所有干粮都倒在地上。

    小鬼双眼冒光,连滚带爬冲过去就要抓。

    三爷一脚踩在他的手上,说了一句话,“吃可以,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小鬼摇头,“爷,吐不出来了。”

    “那就莫吃。”

    小鬼楞了几秒,爬回到观音庙后,摸出一把木头削的小刀,走到三爷前,“噗通”一声跪下,

    “爷,

    打睁眼起,我没见过爹,没见过娘。

    百家饭,我嚼的别人唾沫,睡的是鸡窝,和狗抢过粮,没人把我当人。

    眼下,

    我仨月没吃东西,也活不久了,

    您今儿赏我一口馍,来世给爷当牛做马。”

    三爷静静的看着小鬼,“老子叫你吐东西,你呜哩哇啦在这扯犊子呢?”

    小鬼摇头,哀求道,“爷,这东西吐不出来了。”

    “滚!”

    三爷扯起地上的干粮就要走。

    小鬼急了,扑上去抱着三爷的裤腿,当场就哭了出来,脏兮兮的脸蛋上两道泪痕,甚至心疼。

    “抱老子干求?!你吐不吐?!”

    小鬼拼命摇头,大声哭喊,“爷,求求你,就让我吃口饱的,完个愿吧!”

    “磨磨唧唧!”三爷抬腿就是一脚。

    小鬼不到七岁,被踹的连翻好几个跟头。

    他爬起身,虚弱的看着三爷,眼睛里却满是坚毅。

    “咋滴?要抢啊?”

    小鬼没说话,一步步走到三叔跟前,“爷,吃了您一个馍,我吐出来。”

    说完,

    嘴巴一张,“哗啦”一下,一堆黑漆漆的东西喷在地上,不断蠕动。

    三爷当场就怔住了,他原以为这娃儿的肚子里是观音土,石灰土吃多了会死人,想救这娃儿一命,

    却没料,

    这娃儿竟吐了一堆板板!

    好家伙,竟然能吞鬼!!

    三爷心感震撼,回想一下,老爷子让自己到这来收拾板板,可转了十来天愣是一个都没碰着,原来都被这娃儿吞肚子里去了。

    三爷点了根烟,“你叫啥?”

    “没名儿,去谁家都随狗子叫。”

    三叔双指一翻,摸出符纸,“嗖”的一声,符纸飞向悬挂在寺庙门口的一盏破旧灯笼。

    黑夜,

    火光,

    两个身影。

    三叔指着燃烧的灯笼,“打今儿起,你叫灯儿。”

    小鬼“砰砰砰”磕头。

    三爷蹲下身子,看着地上吧嗒吧嗒的眼泪,摸着颤抖的脑袋,低声道:

    “听话,吐出来,吃点好的。”

    从那以后,灯儿就进了苏家,后来,见到了老爷子。

    听三爷说,老爷子甚是惊喜,单独培养了好些年。

    灯儿性格开朗,为人直爽,是大家的开心果,这些年跟着苏家也没少吃苦。但这孩子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不论安排什么活,从没吐一个不字。”

    苏野听完,深深吁了口气。

    他比自己才大五岁而已,吃的苦却无法言喻。

    众人穿过拱门,来到老铲院子,

    院子中央停着一辆驴车,驴栓到树下休息,车上放着一顶棺材,

    红木棺材。

    “三爷,瞅瞅吧?”灯儿说完一个箭步踏上驴车,脱下布鞋,扎好马步,双手把住棺材盖,用力一推!

    “轰隆!”

    众人齐刷刷围了上去,苏野也好奇的探着脑袋。

    却看到棺材里,躺着一个女人?

    约么三十四岁,穿着格格不入的布衣,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沧桑。

    这女人是谁?

    她躺在棺材里,难道死了么?

    苏野屏息凝神,开始感知棺材板。

    “她身上有粽子!”

    苏野悄悄释放出一丝气流,绕过众人,慢慢伸进了棺材里。

    “粽子都在衣服里。”

    苏野吸了口气,现在不用肢体接触,即便是衣服里的粽子也能轻而易举的触碰到。

    顺着袖口一点一点延伸,

    “啵儿!”

    “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活着?”

    三叔觉察到了什么,回头看着苏野,“如何?”

    苏野指着棺材,“她还活着。”

    “呦呵?”三叔眼睛一亮,“有长进,知道为什么让灯儿千里走脚把她带过来么?”

    苏野摇头。

    “这女人不简单,能产阴元。”

    “阴元?”

    “你修炼的过程,有一项是提炼,她产生的阴元能让你提炼的能量翻倍,质变。”

    “这么厉害?!”苏野诧异,“那这阴元是怎么来的!”

    三叔坐在驴车上,摆摆手,“没啥事就各忙各的吧。”

    待众人走后,三叔悠悠点了根烟,“屁娃,你破劫后,能看到一些从前看不到的东西了。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

    蛊魂殿之旅你确实成长了不少,但还远远不够。”

    苏野知道三叔说的是板板,自己以前看不到,那些东西隐匿着,又真实存在着。

    身为八阎,铲除邪恶,捍卫阴阳本就是使命,他点了点头,示意三叔继续说下去。

    “那你可听好咯,老子给你讲的可都是真事。咱家东面有座山,山里有个坟地。

    别看那片坟圈子环境不怎么样,可来头倒不小,听说村长和下面还有点关系。

    啧啧…

    这村长生前有仨闺女,各个都冰雪聪明,倾国倾城。

    老大名儿叫米琪灵,能歌善舞,仪态万千。

    老二名叫田莺纯,性格刚烈,女中豪杰。

    唯属这老三Angle别bb长的最讨喜,玲珑可爱。

    可仨女娃从小到大都不说话,像个哑巴,而她们的眼泪却能变成钻石,价值连城,在阴阳两界都很吃香。

    村长自打死了后,成天日思夜想,挂念担忧,久而久之也成了块心病。

    功夫不负有心人,仨女娃不到十八岁就都被熬死了,组队下来陪他。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村长突然意识到该给三女儿找对象了,于是下发“鬼杰令”,召集天下鬼才,谁如果能让女儿们开口说话,便将女儿许配给他。

    嚯~

    这一令下,天南地北,百鬼夜行。

    介于场面火爆,屯里也举办了一界前所未有的东瓜村好嗓门。

    最终,炸酱宽面老板以一首“skr到底是个啥球东西”成功斩获大女儿芳心。

    接着,路大壮身着洋葱短裤,展示强健肌肉,看的公主泪流满面,两人当下策马奔腾,潇潇洒洒。

    可Angle别bb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好似不食鬼间烟火,村长犯难了,眼瞅这参赛者逐渐减少,心如火燎。

    直到最后一天,出现了一个名叫八级大狂风的中年单身汉,他前世就是隔壁村的农夫,既不会唱歌也没钱做生意,连死都是穷死的。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他走到angle身边,耳语一句话,angle竟破天荒的笑了?

    笑声如黄莺动听。

    村长见男人一脸穷酸样,虽然不舍,可当着百鬼面也不好反悔。

    于是叮嘱男人,女儿的眼泪价值连城,希望他们以后能过好一些。

    一年后,三孩子回娘家。

    米琪林成了鬼界的当红小花旦,送了一堆奢侈品,村长哼着女儿的曲子,乐的合不容嘴。

    二公主和大壮也没闲着,一年时间,征战赤潮,攻下隔壁虎视眈眈多年的西村。

    村长当下畅饮,举杯庆功,聊的不亦乐乎。

    可唯独angle,一副标准的农村妇女打扮,衣着朴素,完全没有昔日的光芒。

    村长大怒!

    当众斥责大狂风,明明女儿眼泪价值连城,为何还过的如此寒酸窘迫!

    男人沉默许久,拉着angel的手,神情道:“一年前,我对她只说了一句话:我这辈子不会让你流一滴眼泪……”

    全场哗然!!

    村长起身颤抖许久,他明白,大女儿之所以有今日,全是用那些珍贵的眼泪换来财富,然后为自己的事业铺路。二女儿亦是如此,用变成钻石的眼泪招兵买马,才有今日威风。

    唯独angle,虽然粗茶淡饭,穷阎陋舍,可她幸福啊!

    这难道不是自己的初衷吗?

    村长当下决定,将村长之位传授三女婿,次日一早寻我求符,转世投胎。

    当天夜里,

    十八年从未开口的angle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神情的搂着大狂风的脖子,羞涩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草、哭、我、了!”

    当夜,

    angle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顾名——安之泪。

    吸收日月精华,

    普渡隐忍之苦,

    乃阴元也。”

    “………”

    “你别这么看老子,这阴元对你修炼有极大好处!”

    “不是…叔,那angle不是个鬼了,就算借尸还魂现在躺在棺材里,可也名花有主了哇。”

    “屁!谁告诉你这女人是angle,她可比angle厉害的多,让灯儿不远千里才寻来的。

    而且,不是说谁的阴元你用了都可以翻倍,如果你俩本性克制,不但不翻倍,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的阴元,和我天衣无缝?可叔,你看她这打扮,怎么看都觉得死了好久了。”

    “莫急,听老子说完她的事儿你就懂了。”

    “秦准河畔。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

    那时,南京还是被骚客称作金陵的诗画之地。

    整个国家都处在混乱和沛的年月,秦淮两岸却依然热闹。

    “十里秦淮,六朝粉面,画阁藏佳丽”。

    码头上的货船漕运沿岸叫卖的大小商贾、红灯翠柳中的青楼花舟,秦准八艳,十金钗,繁星般摻在一起,喧喧吵吵,恍然如梦。

    那时舞宝儿还未从良,是凤仪楼老鸨眼中的摇钱树。

    世道如风雨无常,舞宝儿小的时候父母两亡,举目无亲,混混沌沌被卖进窗子,从此入了风尘。

    好在她天生一副好模样,上了花楼后得以吃饱穿暖,身肢渐渐长开,白肌胜雪,美的像秦准河畔的锥梅。

    直在楼上养到了十七,淅渐传出了名声。

    两岸来往的船客都知道凤仪楼有这么个俏女子,含苞待放,非人间之物。

    老鸨自知奇货可居,又擅欲擒故纵之术,不允客人与她狎要,只让她先做“艺妓”抚琴添乐。

    于是酒客每每酣热之际,见那黄灯暗帘后面的美人红腮粉频,身段影绰,只有琴声轻入耳,不由被迷了两眼,撩了神魂。

    开始舞宝儿还有畏惧,躲在幔帘后面心胆战战。

    而秦淮河南北货运,来去的显贵达官,富贾文豪,她后来见了许多,心也便静了,手下漸稳,再奏起轻曲软调,和着窗外秦淮河上的的桨声灯影,便轻易搅醉了过往游子浪人的心。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叫梁南的年轻后生。

    梁南是个做小工的,负责每日给夫子庙边上的贵府酒家朝凤仪楼运酒。

    凤仪楼是大买卖,每日至少需大酒十坛,佳酿五斗,梁南两手掌着胶车的把,推着垒得似山的酒坛,两肩头上的肌肉熟铜以的鼓着。一路平平稳稳运到凤仪楼后院时,热汗贴着小褂密刷刷地淌。

    舞宝儿与他打过几次照面,见后生结实的腰背,精短的发根,园眼浓眉,一口笑起来白生生的好牙,舞宝儿不由羞了脸。

    梁南接了她递的手帕,爱惜地不舍抹汗,抬眼再望,姑娘已隐深楼,后来他得知了她便是那伎说中的风仪楼花魁,秦淮两岸男人们心驰神往、常挂嘴边的“那个女子”,梁南不由慌了神,脑穴乱跳。

    他自知知配不上这样的姑娘,哪怕是在梦里,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他咬牙在一个深夜将那条手帕甩进了秦准河里,刚脱手的刹却又后悔,赶紧纵身下河,狼狈捞起。

    他浑身湿漉,细细将那帕子收好,夜风里水面荡漾的光波摇碎了星河,低头叹世道磨人。

    当他推着独轮胶车走在大街上时,两手再也掌不稳把,肋后软,人倒车歪。

    梁南攥着脚脖坐在地上,看着摔破的酒水晔晔流了一地,也不去管,任其浇得心头一阵湿潮。

    “梁南,你也有今天呐!”路上相识的人对他笑嘻嘻道。

    “是啊,我也有今天呐。”梁南苦哈哈地回应一句。

    他捻起脚边的酒坛碎片,仰头饮了上面的存酒,血气便涌上了头。

    青年本就气盛,梁南又天生刚强坚韧,饮了那口酒,他便大踏步去了凤仪楼。

    回报自然是头破血流,他被一众狎司给赶了出来。他不死心,又去间第二次、第三次。

    舞宝儿没见过这么愣的人,发慌之后,她也下了决心。她先将自己也撞得头破血流,几番寻死不遂,又开始绝食。

    自从进了凤仪楼,她从没受过苦罪,如今这番闹腾,让老鸨也无计可施。

    后来老鸨松了口,说养了她整四年,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至少要她接够四十个客人。舞宝儿知道自己从良后,是要跟梁南好好过日子的,怎可再做这种事情。

    她哭着跟老鸨求饶,说欠她的情只得下辈子再还。这时候梁南煞腾腾地闯了进来,他浑身伤破,一只眼睛肿得像山核桃,嘴角也裂开道口。

    他对老鸨说:“既然她欠了你四年,我梁南就还给你四年!”

    说着摸出怀里的碎酒坛茬,猛地剁掉左手两指,再换过手,又去两指。

    热淋淋的血“吱吱”地滴连成流,梁南眼晴不眨,举起残损的双掌在空气中拍了四下,满地的血滴散落,绚烂如樱。

    那时赌场上有靠着“跳宝案子”来以肉为赌筹强收保护费的,青楼里剁指还债的却还是少见,老鸨被血刺得眼晕,见舞宝儿实在哄不回了,便自认了倒霉,任他们去了。

    梁南就这样拉着宋念走出了凤仪楼,一路上血仍不停地滴。

    当天夜里,两人对坐在床上,抱着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如傻如痴。舞宝儿轻吹着梁南残缺的双手,既怜惜又担忧。

    梁南知道她担忧什么,便拍着胸脯说,你放心好了,我有气力,足够养活你,往后的日子虽不及那楼里好,可我保证不会让你受罪。

    梁南是说到做到的人,他虽残了双掌,做活却更加麻利。他在外面赁了辆黄包车,开始干拉车行。

    他嘴上勤,腿脚灵,拉起车来奔跑如风,脸上是满足又畅快的表情。舞宝儿则做起了贤内助。

    他们的居所是租的,半年三块钱,独门独户,青石的围墙上漫着绿苔,带一个铺砖的院子。

    房子是人家的,日子却是自己的,舞宝儿让丈夫买了菜苗、花种,在院子里开出菜地,了花圃。

    梁南自作主张,抱了一株桃树回来,树皮青韧,粗不及婴儿手腕。

    舞宝儿细细地抚着那株桃树,心里欢畅,嘴上还要怪梁南乱花钱,说这么小的树,何时能等到开花啊。

    梁南嘿嘿笑着,说等到明年春天,就能开花啦。

    舞宝儿便满意地坐在小凳子上,指挥着梁南创树坑,俨然小媳妇模样。

    此时已是夏未,清灵的丁香尚未谢,蓬蓬勃勃的蔷薇已先开,黄瓜顶花,番茄粉,清凉凉的过门风吹过满院,舞宝儿头回党得世间的空气如此朗。

    她先前囿在狭阁太久,现在不愿于屋里呆着。

    于是最爱坐在院里的那棵小桃树下,看着梁南光着脊梁,喘呼呼地劳作。

    劈柴、浇水、扫地,都由梁南独揽,他一边做着活,一边对着她笑着。

    秋去冬来,期风渐紧了,鸣鸣地在屋顶上盖过去。

    每日梁南仍要早早起床,冒着朦昽天色出去跑活。

    世道越来越难,外面兵荒马乱,一拔人打出去,又一拔人打进来。

    梁南夜里回来得越来越晚。

    舞宝儿擎着灯,战兢兢地坐在屋里,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随着烛苗抖动着,偶尔啪的一声灯油炸裂她的心便跟着猛地一下。

    直到外面开门声起,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形裏着风声拱进来,她才彻底安心下来,轻巧地替他掸去身上青霜,換下硬成冰壳的外衣。

    “等罢,等到开了春就好啦!”夜里她看见梁南在黑暗中闪动的双眼,便轻抚着他的胸膛安慰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终于有南风吹来。

    檐下的冰凌啪嗒啪嗒地化落,墙头上的草根在雪売里孵出了青芽。舞宝儿裹着梁南的长衣,咽着口水,数着院子里叽喳寻食的麻雀。暗地里的梁南疾扯一下细绳,几只蹦跳的灵物便被扣在篮笼之下。

    他很快将雀肉弄熟了,瘦嗦嗦的一团,淋上粗盐,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献宝一样地递给她。

    舞宝儿掐一小块塞进嘴里,瞪着眼晴小心地嚼了几下,突然扶着梁南干呕起来。春天终于来了。

    梁南长长地舒展着腿脚,抻得浑身骨节直响。他满意地扭扭腰身,拖着车把走出门去。

    有一个狡黠的想法在他心头既久:他今日要早早归来,带妻去瞧瞧郎中。他细致地观察到妻子近日的表现,从而大胆得出一个甜蜜的推测。不过一切都要等郎中定论,在这之前,他要竭力保持平静。

    可他不得不因这个想法而激动,连攥着车把的手有些抖,他刚大步地踏出家门时,就已经等不及要赶快回来。

    舞宝儿自然不知道梁南的心思,她正盘算着自己的大事:要在菜地新种几结春韭、再有几天便是房东索租的日子,到时还需多补几句好话、院里的桃树果然结了苞,一个个裹实的小粉团,这些日还需好生可养。

    这些问题她来来回回、细细碎碎地想了一天。

    直想到外面的天色发阴,檐头上鼓起了阵阵闷雷声,她才想起最要紧的一件事,梁南本来早该到家了。

    她乱了神,捻针的手没了准头,渐渐地只听外面雨声潇潇,天色一下比一下暗了。舞宝儿放下了手中缝补的物事,咬咬牙,顶着油布牟出了门。

    近里的乡人眼毒,購像碎刀子,尤其男人们,眼里冒着油汪汪的绿光,因此跟了梁南之后,她很少出门。

    她覃在那扇大油布伞下,穿过青石巷,满地细流,洇湿了她的粉绣布鞋。

    雨丝里携着鲜风,齐刷刷地泼染着巷墙,也打透了她的裤腿,冰冰麻麻的涼意一直爬上心口。

    她一直跑到几道巷外的秦虹街口,终于找到了梁南。梁南侧身伏在雨里,他的车像条忠诚的黑犬歪在一边。

    舞宝儿两腿一软,坐下来,她看着梁南临死前手上还攥着她送的那条帕子。

    源源不断的血从他软糯的身体里流出,丝丝缕缕地浸入雨水里,混合成不均的土黄色。她先是嚎啕大哭,后来转为了呕吐。

    大街上过往的人影穿梭如鬼,匆忙麻木,风兮雨兮,自顾不暇。后来是个当兵的帮了她。

    当兵的背着梁南,一声不吭地在前面走着,舞宝儿哭啼啼在后面跟着,像是被大人捉回家的小孩。

    回到家后,当兵的对她说道,能够在大街上把人撞死的,肯定是洋人的汽车。

    可是现在没人惹得起洋人,再加上兵荒马乱的他边说着,舞宝儿的哭声便越大,他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没听进去,只是在专心地哭。

    于是他只好闭了口,手足无措地环顾着清贫的屋子。

    女人的哭号声刺得他耳膜发痒,他没再说什么,匆匆进走了。

    十天后,舞宝儿自知无力续租,只好搬了出来。

    临走时那株桃树开得更怒,满权粉花蓬蓬的喜人,舞宝儿实在不含,折下了一根花枝插在包袱里。

    她搬到离秦淮河更近的棚户区,那里脏乱差,湿风里浸着河水的潮腥和码头工人们的汗臭,可好在房价低廉。

    冬天的时候,她和梁南的孩子出世了,梁南姓梁,她便给孩子取名梁天。男孩生着圆溜溜的黑眼珠,跟梁南极像。有了梁天后,舞宝儿的日子更苦了。她一人都难存活,如今却要填两只口。

    她心知凤仪楼再难容下自己,看着嗷嗷待哺的婴孩,犹豫再三,终而下海沦为一暗娼。

    舞宝儿接的第一笔买卖,客人名叫林少奇,进了屋低着脖颈,手上攥得起筋。

    舞宝儿壮着胆子打量一眼,见来者面容白净,腮频有,眼睫扑扇着,比她长不了几岁,心里遂安慰了几分。

    林少奇看了舞宝儿半天,才将她认出。

    多年前,正是他帮忙将她的丈夫背回的家,当时舞宝儿浑身淋透,哭得昏天黑地,难辨样貌。

    而如今坐在这灯下的,婉婉约约,一双秋水剪了秋瞳,着实令他心动,又不由暗地轻叹。

    舞宝儿认不出他,只觉他面相和善,不似那些淫乐之徒,便大胆跟他多叙几句。她得知林少奇是个扛枪的丘八,家中还有个守寡的亲姊,带着个年幼的女儿。

    那年月,军阀混战,人命如草,当兵的更是朝不保夕,缺粮断饷亦然寻常,唯有走投无路的苦命人才会上这条道。

    舞宝儿心里怜他,更是怜自己,便多说了些热人心的话。林少奇怔怔听着,心里烫烫的,脑子里清醒一阵晕眩一阵。第二天走的时候,林少奇在桌上放了一块大钱。

    舞宝儿看见了连声说着使不得这么多,客人不容多言,惊慌地跨步跑了出去。舞宝儿看着他的背影,才依稀想起来这个人为何眼熟。

    打那以后,林少奇许久未再来过。

    舞宝儿着怀里的梁天,有时也会倚着门框失一阵神儿。

    插栽的那根桃枝竟奇迹般发出了米芽,让她心里喜了一阵子,可后来又慢慢地萎了。花谢花开,露水情绿,她见得多了,自然能看开。

    后来一天却有人敲门,舞宝儿心里慌着,见外面站着是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女孩用蓝头绳扎着两只刷把儿,不怕人,仰头举上来一个包裹,隔着油纸便闻到一股香味。

    舞宝儿拆开,见到里面是半只卤好的盐水鸭,连脖带头,热乎乎地压在手上。舞宝儿不由吃惊,问那女孩儿是谁家的孩子。女孩儿说了个舞宝儿没听说过的女人的名字。

    女孩儿又说:“这鸭子是舅托人送到家里的,我娘说男人都好脸面,闷讷讷的,心里挂着也不愿张嘴,她便把鸭子切了一半,让我给你送来。

    舞宝儿便笑了,当即撕下只鸭腿来,给女孩儿作回礼。

    金陵城的盐水鸭乃是一绝,做法是先腌后鹵,皮白肉嫩,一块滑肉脱骨而下,肥美成香,紧韧鲜辣。

    舞宝儿将那半只鸭子一点点拆了,小心翼翼地品嚼了一下午,吮得一点油星都不落下。

    后来小女孩儿又来了几次,俨然熟门熟路。东西有的是林少奇送的,有的是他姊送的。

    舞宝儿心里开始发乱,一见到女孩儿,自己先掉了眼泪。

    女孩儿名叫二丫,不到六岁,便有小大人的模样,来了便不愿走,挨在一旁逗着小梁天玩。

    舞宝儿从二丫那里得知,她娘双腿已多年,无行立之能,这才让她跑前跑后。舞宝儿听了,不由在心里难受,伸手摸一摸二丫的小发辫儿。日子依然难过。

    暗娼者,所接之客都是些无钱无权的穷苦人,其中大多是码头上的劳工苦力、窘迫的光棍单汉、不入流的街混**。

    这些人无有凤仪楼上雅客的风致闲情,一开始舞宝儿被折腾得差点发了疯,瘦弱的身子骨几欲散架,可看一眼摇床里的梁天,便将一切都默默地受了。

    黑压压的夜里,男人的喘息和热汗凝成了混沌的气,飘浮在屋梁上,舞宝儿昏昏沉沉听着来自秦注河上的船笛声。

    那悠长的声音似从梦中传来,朦朦胧胧的,抚慰着黑暗中那些活着和死去的苦难魂灵。有一天,林少奇来了,穿着军装,挺拔又精神,只是手脚依然拘束。

    舞宝儿喜滋滋地看着,帮他整着脖领上的纽扣,抻一抻后襟,仿佛是她亲手做的一样。当晚梁天夜啼,碍了大人的事,舞宝儿心里发愧,起身要将宝儿移到外屋去。林少奇却把宝儿抢了过来,抱在臂弯哄着,他自言哄过幼时的二丫,存有经验。

    不一会,果真不哭了,林少奇便轻轻将他安排在床中间,伸出长臂来搂着娘俩,沉沉地睡了。

    浮世跌宕,静夜怜人,舞宝儿难得睡了个踏实觉。

    醒来时,林少奇正愣愣地坐在床沿上。他说要打仗了,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回来。他翻着自己上上下下的口袋,连一块铜子也摸不出来,又愧又急,大男人站在原地憋红了脸。舞宝儿任他木木地站着,自己跑到灶上,变出了三颗滚烫的红皮鸡蛋。她安排着:“给你姊一个,给二丫ー个,还有一个是你的。”林少奇推搪,将自己的那颗还给她:“你得顾养自己的身子。

    舞宝儿重新塞给他:“前线打仗得有气力,饿着肚子就跑不过子弹了。”

    男人当着她将那鸡蛋剥皮,分了两瓣,他朝自己嘴里塞了一瓣含含混混地说:“宝儿,你放心,我指定回来找你们娘俩。”

    舞宝儿接过剩下的一半,没进嘴,心便暖乎乎的。

    在旧社会,娼妓是一种合法经营,大方营业,自带一番招摇。

    娼行里有个术语叫“遛弯”,便是在春、夏、秋三季,尤其夏夜薄凉之时,由妓院的负责人领着在街上闲转,三三两两,倦醉摇扇,红粉凝香,从姚家巷一直到贡院西街,妖信步于大庭广众之间,从而达到宣传的效果。

    男人们看热了眼,看痒了心,奈何兜里的大子儿还得供家人嚼谷,喝不起楼船上的花酒,便奔了暗娼。

    暗娼也叫暗门子,到这里的人俗称“钻狗洞”

    因为是非法经营,操此业者不得大张旗鼓地招客,只得托“跑合人”给“带水”,起个拉拢介绍的作用。

    而大多不含分给“跑合人”一份利的暗娼,只得自己揽客,排排列列地蹲坐在巷口、码头边、杂商区。

    来者背手弓腰,低头细相,宛如采买家性。

    一经谈妥,便一前一后默契离开。

    舞宝儿所居之处便在这烟花野巷附近,周边多是以此为业者,颇成一番规模。

    可毕竟还是追求实惠的贫户居多,可有时连穷男人也尝鲜来了,她只得出去揽客。

    那时梁天还不到三岁,摇床已难将其束困。

    舞宝儿想到个好办法,便是将宝儿放在一口空缸之中,垫上棉絮。梁天在里面贴壁而爬,坐井观天,好歹不失安全。

    春去秋来,苦世磨人。

    河那边有时零星地响着枪炮声,舞宝儿守着梁天,瞪着眼睛静静听着。夜舞宝儿正接客时,外面急响起敲门声。

    暗娼门上总挂一盏红灯,亮则客空,灭则客盈,按说这时不该再有人来寻花。客人扫了兴,蠕动起肥蛆似的身子,口中骂骂咧咧。舞宝儿便去开门,外面的人浑身脏污,倚着门摔了进来。她认出那是林少奇,顿时心上一酸。

    林少奇身上挂了彩,衣服脏污油烂,他见到舞宝儿便落了泪,哭得如同孩子。他说:“我姊病死啦,我是来家奔丧的。”

    舞宝儿说不出话来,只能抱着他揉着头发,这时小二丫从后面探出来,蔫蔫如幼猫。她了热水,给林少奇剪了身上的烂衣,见到那原本光洁的胸背上粗疤累积,不由流了泪,她说:“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罢?”

    林少奇垂着脑袋,说:“我是当了进兵跑回来的,殓完我姊,就得赶回去,留在这里会连累你们。”

    “走多些日子?”

    “说不好,军队打了胜仗,还得继续向西开拔。

    他接着说:“我一走,二丫就交给你了哇。舞宝儿点点头:“我拿她当亲闺女待。”

    林少奇低头从地上那堆烂衣里翻了翻,找出两个铁皮罐头放到舞宝儿手里。“我只有这个。”

    第二日,天刚朦朦亮,林少奇便要走了。

    临走时舞宝儿又塞给他一个熟鸡蛋,林少奇不要,舞宝儿说:“收下吧,吃了就有了念想,有念想人就还能回来。”

    林少奇咬牙,贴身塞好了。

    舞宝儿抱着梁天牵着二丫,一直送他到巷子口,只等到人彻底走不见了,才慢慢回去。

    晃就过去了半年,没听到关于外面的消息。这时二丫已经六七岁,懂了事,能帮她照看宝儿了。

    她进了门不久就喊舞宝儿娘了,一声一声,脆脆的,听得舞宝儿心里清甜。西风寒雨,又是一年暮秋。

    夜里的雨下得精密,簌簌带声,舞宝儿半睡半醒,在这雨声里听出点异常来,壮着胆子摸起顶门杠打开了外门。

    雨丝冷得发亮,溅出星星寒气,她瞧见一个清瘦的男人正挨在墙根瑟缩着,雨点从茅檐淋下来,浸得他的缎子长衫油光光的。

    舞宝儿接了一天的客,已经疲得骨头发软,便轻声轻气地说着好话回绝。

    那男人站在原地犹豫着,一个黑亮的脑袋从他长衫下钻出来,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男人是北方人,押了一船干货来金陵,过文德桥时船翻了,满舱的货泡了水,还搭上个伙计。

    男人倾荡了钱财,带着儿子连客栈都住不起,几经打听,倒发现在暗娼处过夜最为经济。

    舞宝儿将男人让进了屋,那小男孩几经颜沛,顾不得认生便很快睡去。男人换了干衣服,才顾起舞宝儿,灯下瞧佳人,不由秉住了气。

    这年舞宝儿尚不到三十岁,眉眼依然,虽消瘦了许多,却更添了几分清怜动人。

    “实在没别的法子了吗?”他不禁悲声叹道。

    男人名叫潇刻,家妻早亡,一个人带着儿子在外头闯荡。

    虽是北方人,他身上却有淡淡书卷气,两道剑眉细长,身材挺直瘦削。他没了本钱,唯剩贴身一些散银,只能委身待在此处。舞宝儿见他举止斯文,谈吐有礼,便应下每晚留他住宿。只是白日里她仍要工作,一个大男人总是有碍。

    潇刻自知,白天便带着儿子出去闲转,再后来,又顺便带上二丫和梁天。

    十里秦淮思鼎盛,六朝金粉历沧桑。

    那时的沿河两岸,由夫子庙为商市中心,包括白鹭洲、緊宝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灯火璀璨,三教九流,喊买喊卖,喧喧吵吵了数百年。

    潇刻左手牵着二丫,怀里抱着梁天,再用衣角引着自己的小儿虎子,一大三小走在闹市,潇刻步伐不紧不慢,自带几分温文风度,引得不少人顾看。

    金陵人性子细,饭食便也随了人的品性,不论用材贵贱,都要带些精致和用功。

    永和园的烧饼和干丝,奇芳阁的鸭油酥煷饼和什锦菜包,瞻园的熏鱼银丝面和薄皮包饺……秦准八绝,勾尽两岸百姓肚子的馋虫,却非是普通人家可飨。

    潇刻自然也是买不起的,中午便带着孩子驻足在河岸边的“船工饭堂”。

    四毛钱一碗的牛肉汤,算是买给苦力们的侈饭,密条条的粉丝晶莹分明,透着亮光,牛肉切块,经老汤炖得软烂绵韧,再佐以葱末非黄,蒜末辣子,以滚油乍淋,鲜香热辣混着蒸汽扑了一脸。

    潇刻买上一份,分成两碗,让虎子和二丫闷头海海地吃着,自己抱着秦宝儿对河翘腿而坐,简陋的棚顶被风鼓得扑扇作响,他抽一口卷烟,看看河面上的万糧千帆,宛若古代临江思哲的文士。

    潇刻在舞宝儿处住了一个月,花没了钱,临走时,对她表了心思。舞宝儿红了脸,低头掐着褂角。

    她说:“你去罢,你堂堂正正的,能找个好样的,不该被我脏了名声…”潇刻叹了口气,牽着虎子上了船。

    又半年过去,一天来了辆军用吉普在门口停下。里面跳下两个兵士,拆出一张印着红戳的阵亡通知书,对舞宝儿读罢,取五块银元塞到她手中,接着面无表情地跳上车,赶去下家。

    舞宝儿捏着那张黑字红戳的信,身子抖着,眼泪潸潸落下,终是没哭出声来。

    冬去春来,又是一季。

    这天二丫兴奋地跑进屋,拽着舞宝儿朝外去,舞宝儿被她引着,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父子俩。

    潇刻被晒黑了些,原本斯文的脸膛透出些山枣色,虎子的个头窜到了他的半腰,溜溜圆的黑瞳仁,频上凹出一对酒涡。

    “这回来可待多久啊?”舞宝儿在灶台旁忙活着给两人接风。潇刻端端然地坐下,点了根烟,说:“我不想走啦。”

    他说:“我这回挣了点钱,本来能挣更多的,可是心里一直挂着你们娘仨,虎子也说想小姐姐,我便带着他来了一一我这回,就不走了罢?”

    舞宝儿停了手,背对着他不说话。

    潇刻慌了,过去将她扭过身,见舞宝儿红了眼眶,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两个孩子都吓愕了,小梁天也扶着墙软乎乎地瞒跚而来,瞪眼好奇望着屋中的四人。照潇刻的意思,是要像模像样地办一场婚事,舞宝儿不同意,费钱不说,她经不起左右乡邻的嘴舌。

    那便筒操轻办,红纸、新衣、香果吃食总是要置的,舞宝儿打前一夜就怔地睡不着,睁着眼睛,胡思乱想着。

    天亮了,吃了饭,潇刻果然喊她一起出门。

    舞宝儿表现出十分的抗拒,因为在此之前,她出门只为一件事。

    破旧的大门此时像是衣裳一样保护着她,她不知出去后该摆出什么样的动作,眼睛朝哪里看,别人又怎么看她。

    潇刻拍着她肩膀:“没事的,有我呢,还有孩子们。”舞宝儿便像久不见阳光的小兽,畏手畏脚地跟着潇刻出门了。两个人帯着三个孩子,走路也紧挨着,在大街上就是小有规模的团。人们偏头看着,眼睛里便生出些色彩,層舌也活泼起来。

    潇刻依然温文尔雅,不紧不慢,他腾出手来搂着舞宝儿,柔声说着:“不要怕,有什么好怕的?”

    舞宝儿感受到了那只手的力量,腰便挺了起来。

    她渐渐把胸口的气喘匀了,脸也扬起,初春的空气里帯着久违的阳光味道,跟大街上各类繁杂的香气臭气交织在一块,混合出市井的烟火气。

    舞宝儿终于觉得自己是像普通人一样在逛街了,她又想起自己是新娘子,当比普通人更幸福一些,不知不觉便把腰挺得更直了。

    他们一齐去了布店,裁了几尺鲜红的大布,其他的料子也要了些,好留着给孩子做新衣。

    再去买了一斤糖果,红红绿绿,用玻璃纸包着,香果子,炸酥饼,也各买了一包,特意让掌柜缠了红线。

    又去肉铺切了两斤猪肉,厚膘像羊脂玉一样肥润油光。

    路过莲湖糕团店时,潇刻又停了脚,眼都不眨地称了八两桂花夹心小元宵和五色小糕。家五口走在回去的路上,周围闲人们已经野狗似的嗅到了味。远远近近地随着,说着。

    直到进了门,那些人还站在门口不走,叽叽喳喳地蹬眼望着。

    潇刻见他们指着门上那盏红灯,笑嘻嘻地说着叫着,便伸手抓了把糖果,投石子般向他们用去。

    趁他们抢食的工夫取下那招客的灯笼,关上门来,在脚底踩了个稀扁。舞宝儿进门就跑到灶上忙着,孩子们在屋里抢着吃的。

    潇刻唤出了虎子,递给他一根半拧长的二踢脚,问:“敢点吗?”

    虎子七岁有余,点点头,蹲在地上,又接过父亲的烟蒂,恶很狼地杵燃了引信。

    嗖的一道尖鸣,炮仗腾然入空,超过层层的青砖乌瓦,惊飞了鸽群,在初春的灰色天空震出一声钝钝的沉响。

    婚后三个月,潇刻有些闲不住了。

    舞宝儿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劝道:“孩子他爹,出去闯闯吧,大男人总呆着不是事。

    潇刻说:“我放心不下你们娘几个。”

    “没事的,你回来早点,孩子有我守着。”

    潇刻便掐灭烟头,早早睡了。

    舞宝儿带着孩子,到码头送他,秦淮河的水青浊浊的,船坞里的笛声漫长平稳,潇刻站在船头久久地挥着手。

    他这一走,便是两年没有回来。风雨涌浪,乱世浮萍。

    舞宝儿心里挂着,念着,奈何眼前存活无计,只能挂了灯笼,重操旧业。

    周围曾吃过喜糖的男人,不坏好意前来“照顾”生意,事了之后不忘羞辱,扯着头发骂声“表子”!

    亦有食白饭的地痞无赖,理直气壮而拒不付账,协以挙脚。这类嫖客在当时不是少数,遇到了,也只能忍之受之。

    每当母亲緊碌之时,虎子便领着二丫和梁天,坐在秦准河畔上,天苍水茫,层层河浪缓慢地推展,晚霞夕照着水面,滚滚流金。

    每当看见有远处有亮着汽油灯的货船,三个孩子便放声大叫着:“爹!爹!”声声稚嫩的声音回荡在昏蔼的河雾里。

    舞宝儿三十ー岁这年,得了一场重病,头烫得厉害。

    那时的大妓院接连出事,子洞也乱成一窝,官、阀、匪、各踞一方,有闲钱而怕招事的小民,便纷纷去寻暗娼。

    这天她照常接客,昏沉沉里挨了一通凌虐,起了死心。

    她摸出了剪子,头晕眼花里瞧见潇刻的模样浮在半空,对她笑着。亏得这时二丫进了屋,哭着喊着将她阻了。

    舞宝儿咬了牙,为了三个孩子,硬是挺了过来,转天便继续谋生。

    当时的暗娼皆是按次收费,积量维饱,一次三毛,与六块臭豆腐干、一斤棉花的价格等同。

    舞宝儿便在那激荡黑暗的年代独自养活了三个人的孩子。

    世态炎凉。

    她死的那年尚不满三十五岁,在娼行浸身过久的女人,外损内亏,鮮有长寿。

    她临死也未能等到潇刻。

    后来,二丫嫁了人,远去南方,梁天因参与游行而入监,未准他出狱葬亲,虎子只得个人将舞宝儿的尸身卷了,葬在秦准河边。

    作为旧社会的殉葬品,舞宝儿在乱世沉沦的几十載的躯体,最终化为了秦准河畔的一浸血的沃壤。

    风烟茫茫,血阳晚照,虎子埋了养母,对着浊浪滔滔的河面嚎哭不止。

    后来,虎子便独自踏上了自己的人生之途,他从舞宝儿口中知道了父亲是山东人,便至鲁地相寻,后转河南、山西、河北皆无所获。

    乱世飄零,身不由己,几十年的工夫晃眼而过,潇刻这个名字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沉埋进岁月浮士里。

    虎子便留在了山东。

    送君行,念君归,江湖路远几时回。

    几十年的老房子被推平,覆上了齐齐整整的绿化树,再难见当初的模样。

    有人问起虎子的去向,有人说他回了老家,住在南京,也有人说他在火车上发了脑溢血,半路便去世了,消息虚虚实实,无从查考。

    若虎子真的离世,那世上便再无人知道,当年秦淮河边上那个女人是怎样的眉眼模样。

    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你爷爷那年闯关东,在舞宝儿下葬的两个时辰后,把她刨了出来。

    从此,死而复活的舞宝儿一直沉睡在太行山,再未睁眼。

    这种道法极其珍贵,一生只能用一次。

    我问老爷子,要这女人有何用。

    老头说,你所学的魂殇决,必须要配这舞宝儿才能发挥最大能力。”

    语落,

    苏野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有句话这么说,“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一句颇有感触,尘世喧器,在阳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有许多低贱而伟大的小人物,曾经不为人知地存在过。

    他们卑微如浮萍蝼蚁,悄无声息地路过这个世界,像是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光。

    “三叔,你前面说,舞宝儿的阴元和我修炼的魂殇决相辅相成,能加快炼化速度。可我现在都没懂,这舞宝儿和阴元到底有啥关系啊?”

    三叔一巴掌呼了过去:“你想哇,那angle只被大狂风一人弄哭过,就一个阴元,可舞宝儿不样啊!

    她天天哭,夜夜哭,

    咬着牙哭,蹲在被子里哭,

    各种姿势,

    眼泪哗哗的流,

    那阴元可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