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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南霜在浔阳城呆了大约一个多月,阳世中已过四个多月,此时,已经是翌年一月了。
魏恕再次到了元慧缨的学校所在的城市。他走出火车站时,天色灰暗,半空中飘着些细小的雪粒。在出站口,他看见了元慧缨,她戴着米色的围巾,红色的手套,远远地冲他摆着手。
“冷吗?”魏恕来到她面前,问道。
元慧缨脸冻得微红,笑着冲他摇摇头。她看上去气色不错,好像还胖了一点。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两人并排着走出了车站。
见面之后,两人与往常一样,两个捏作一个,除了上厕所都形影不离。元慧缨跟魏恕在一起,开心极了,而魏恕则心事重重,但一见她笑靥,便也向她笑着,掩饰着自己。
晚上,两人独处之时,魏恕从包里取出了一块玉佩,放到了元慧缨的手中。
“啊……你给我准备了礼物!”元慧缨有些惊喜地说道。她低头看那玉佩,乃是一个扁扁的葫芦形状,曲线笨拙,其上浮雕着系在葫芦腰上的一个小铃铛和一面小鼓。
“这?你从哪里买的?”元慧缨觉得这葫芦奇怪,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额,我从淘宝上买的边角料,自己雕的。工具和玉石的钱,都是我当家教挣的钱。玉也不是什么好玉,主要是,我第一次雕这个,怕雕不好……”
元慧缨呆在了那里。
“……你是不是嫌弃了?它,是不是很丑?下次,下次我……”
“没有。”元慧缨抱住了魏恕,在他耳边说道:“我很喜欢。”
她放开魏恕,仔仔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这块玉石,一边摩挲一边说:
“没想到你……谢谢……这有什么说法吗?我只知道葫芦是福气的象征,你这上面的这个,是什么意思?这是钟和鼓吗?”
“是。在古代的城市,用钟鼓报时,早晨敲钟,晚上击鼓。我想用这个钟鼓来代表时间,因为你喜欢历史;而且,它还代表,我们俩在一起的每个朝朝暮暮。”
元慧缨听得眼睛温热起来,魏恕看见她的眼眶泛起些红色,眸子亮闪闪的,快要哭了出来,有些讶异她的反应竟如此强烈,轻轻抚了抚元慧缨的头发。元慧缨便将身子轻轻软倒在魏恕的肩膀上,抽了抽鼻子。
“慧缨?你……”
“嗯。”元慧缨的嗓子和鼻子里发出了两声细微的声音,然后手勾上了魏恕的脖颈。
接着她吻了魏恕的嘴唇,魏恕的唇微微有些凉意,且在刚刚触到时,好像微微抽动了一下,也许是紧张。但马上,他便开始热烈地回吻她,比以往的吻都热烈,好像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气势。
在慢慢加重的呼吸声中,魏恕主动撤出了阵地,两人的嘴唇慢慢分离了。魏恕调整了呼吸之后,有些忐忑地说:
“慧缨,我想……我们不要回家,我们出去玩儿吧?”
“嗯?”
“你,你是不是讨厌回家见你妈吗?而且最近我也很想你……不是,额,我是想你,但是我觉得,人生很短,我们应该趁有时间的时候,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不是有一种说法嘛,什么,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元慧缨略带疑惑地笑着看着魏恕,说道:
“你怎么了?你意思就是,想再跟我一起去旅行呗?怎么扯到人生了?”
“额……对。”魏恕在经历了一番踌躇之后,说道:“我上次跟你去旅行,特别开心,尤其是去逛博物馆,我还想去玩。你,你最想去哪个博物馆啊?等你放假,我们直接去好不好。”
元慧缨“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这不是来接我回家的,你是来拐跑我的。”
“对。就是要把你拐跑。你跟不跟我走吧。”
元慧缨想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手放到魏恕的手掌中,既俏皮又温柔地说:“跟你走。”
虽然元慧缨不喜自己父母,但两人不回家,一起去旅行,还是要向家里通报一声的。何况还得向家里要钱,充作路费和食宿费。魏恕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找了许多由头,好说歹说,终于借来了钱和时间。元慧缨给自己妈妈打了电话,刚一说出自己又要与魏恕去旅行,元妈便高兴不已,主动打了钱。当然,视频电话看一看魏恕的活人,是免不了的。
元慧缨选了国家博物馆,于是两人一起去了北京。
“……我还记得你过去说的,你觉得文明的创新比传承更重要。但你过来看看这些东西。”元慧缨兴奋地从一个展台看到另一个,并小声与魏恕讨论着。“他们仿佛有着魔力,你能感觉到吗?就好像来源于我们血液里一样。不管是残破古老,还是历久弥新,它们都在吸引着我的灵魂。”
魏恕抱着手臂笑着看着她,心想,只要她能开心,自己便做对了。
“你觉得呢?”元慧缨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魏恕晃晃脑袋笑道。“因为你站在旁边,我的灵魂被你吸走了。”
元慧缨对魏恕做了个恶心和嫌弃的夸张表情,然后笑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们要不要再多去一些地方,像故宫……”
“算了吧,时间太紧张了。我也不是很喜欢故宫,我们逛逛国博就够了。”
魏恕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说道:
“你说,我们能不能偷偷藏在一个地方,等他们闭馆之后出来,这样,整个博物馆就都是我们的了,我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床和凳子也可以去坐一坐……”
“啊?不不不。”元慧缨的眼神,就像一个年轻母亲看着自己淘气的儿子,又想笑又无奈。“我们肯定会被发现的,而且文物不能乱碰。诶,我记得你挺怂的来着,怎么胆儿变肥了?”
“好吧。”
其实,本体范其英请了个小假,就在燕京城等着。他本来准备让本体带着一瓶准备好的怨念能量,足以让国博的所有电子设备失灵。
两人逛到闭馆才从馆中出来。魏恕还在为刚刚的事情介怀,带着些歉意向元慧缨说道:
“其实,刚刚我是真的想陪你……我看你那么开心。我总觉得,跟你在一起之后,好像没为你做过些什么……”
元慧缨把手放在魏恕的肩膀上,眼睛中倒映着路旁的灯光,就这么看着他,说:“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我很感激你,真的。”
“不……你看,我过去受伤失忆,你陪我帮我那么多,直到现在,你还在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细节。我是觉得,你为我做的太多了,我只是在享受你的善意,还有爱意,我却没法给你什么,甚至你还在苦恼我们两家的关系……”
“嘿,你别把我说得像你的大恩人一样啊。”元慧缨笑着说。她从衣领里翻出那块葫芦玉佩,举到魏恕面前说:“你看,你给我送的礼物,我很喜欢。而我还没给你送过什么呢。”
“这没有什么……”
“好了啦。”元慧缨伸出另一只手臂轻轻拥抱了他,说道:“爱情不是交易,也不是报恩。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我也得亲手做个玉佩,回赠给你。”
“你不用,这活儿又脏又累的,女生——”
“诶!歧视女性是不是?你越这么说,我越要做一个,等着吧你。”元慧缨把玉佩又收了回去,让它贴着自己胸前的肌肤。她伸出食指,指着魏恕的鼻子,做出了威胁的神色,说道:“到时候不许嫌我做的不好看。”
“那肯定不会……”
晚上,虽然两人未敢越过雷池,但热恋期的温存旖旎,在睡前是必不可少的。感受到元慧缨温热而柔软的呼吸,又听着她的呢喃低语,魏恕带着忐忑和渴求看着她,喉头颤动着说道:
“……慧缨,放假能不能来我家住几天?”
元慧缨有些诧异,她看着魏恕那几近央求的眼神,有点犯难说道:
“嗯?这……不太好吧?咱们俩毕竟……”
“那是过去,现在我们正式在一起了,你来吧。”
魏恕此刻正紧紧抱着元慧缨,他的眼睛就像一个能吞噬她的小黑洞。元慧缨轻轻推了推他,带着羞涩和戏谑说:“你现在这样子,就好像等我去了你家,你就要把我吃了一样。”
魏恕一怔,有点不好意思地松了松手臂,说:“不会的。不过,你来我屋子里睡吧。”
元慧缨听了他的话,鼻子出气轻笑了一声,说:“你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没有。哎呀,你相信我。不然,叫你爸妈来,两家商议下结婚的事,我们婚事定下,这样就——”
魏恕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他发觉自己仿佛跌入了一个美好的幻境中,这阳世的一切,全都麻痹着他,就像刚刚那几分钟,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自己过客的身份,按着这气氛与感情,不自觉地说出了“婚事”。然而,他在话出口之后,范其英的身份感像一根提线,将他从这幻境中瞬间提了出来。他又成了那个过客。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他是一个没法做出承诺的人,他是不能再影响元慧缨的人,她未来的人生、婚姻更不容他参与……
“行。”
元慧缨已然答应了,就在魏恕暗中消沉之时。
魏恕在昏暗中认真看着元慧缨的脸——他多么希望这是自己未来妻子的脸啊!他的心已变成了一滩烂泥,不知此时自己是感动还是凄悲。他不知所措,想要收回自己的话,但心底疯狂地希望着与元慧缨这样继续下去。最终,他默默地麻醉自己“我会告诉她的,但不是现在”,然后拥过了元慧缨,吻着她的额角说道:
“对不起啊。我真的想与你一起生活,不管怎样……”
“我也想。”
元慧缨带着幸福感,自然而然地谈到了婚姻。她畅想着两人未来的生活,魏恕一边听着,心脏则顺逆时针来回拧着,甚至开始后悔在浔阳城为什么要往城隍庙跑。如果他再谨慎一点,自私一点,那么就不会被那人形的牛头马面所斩,那么他可以一直呆在阳世,陪元慧缨老死。
“……我还没有正式求婚呢,你这是直接答应嫁给我了吗?”
“不要求婚,我不喜欢。”两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元慧缨依偎在他身旁说:“不管谁求婚,都像是一方主动一方被动,我们来一个协议结婚,就好像两个国家正儿八经的外交协议一样,到时候,签上字,盖上我们俩的印章,像文物一样,一起保管起来。”
“都协议什么?谁洗碗?谁做饭?”
“这都是小事儿,怎么能写进协议里面呢!我们应该写意识形态上的东西,比如,我们的爱情高于简单的物质,高于普适的道德;我们的爱情必须尊重彼此的人格和自由;我们的家庭必须热爱国家,热爱人类,热爱世界……”
魏恕听着她说一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写什么党章呢……”元慧缨自己说得开心,没有管他说了什么,继续嘟囔着。魏恕听着她那婚姻和家庭的“党章”,对她又爱又敬,心想:如果,我们真的能结婚,成立家庭,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