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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解开,众人纷纷打过招呼,听说其余五十多名勇士惨死,觉如不禁落下泪来,面朝西方合十,口中默默祝颂。他念经的声音深沉而遥远,在空旷的原野中传出很远,久久不散。
其与众人一番交谈,伍拾玖才知道,这个被称为觉如的少年,原名欺南陵温,是吐蕃王朝最后一个赞普“达玛”(亚龙王)的后人。达玛被杀后,各地僧俗势力崛起,四方割据。
其中河湟邈川地区的首领温普奇和僧人李立遵在宗哥城称霸一方,打听到少年觉如是真正的赞普后裔,便派兵将他抢夺过来,拥立为王。
箭奴阿史那威,是觉如身边的侍从,负责保护他的安危。
但是,时间久了,觉如等人渐渐发现,温普奇和李立遵只是借着赞普后裔的名头四处发号施令,拉拢势力。温普奇贪财好色,盘剥百姓,李立遵把持朝政,心狠手辣,排除异己。看破真相的觉如不堪忍受二人的摆布,便决心出走,另寻出路。不想最终计划败露,被二人追杀至此。
伍拾玖见他们以诚相待,毫不隐瞒,当下也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得知他正在追踪潘罗支等人,觉如合十道:“早在几年前,李立遵就已率兵控制了河西六谷部,潘罗支早已战死,他手下的残兵败将秘不发丧,拥立他的孪生弟弟厮铎督为大首领。伍少侠所见到的潘罗支,一定是他的孪生兄弟,只不过这人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潘罗支。”
伍拾玖道:“想不到有这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这潘……这厮铎督说要去逻娑完婚,看来主要目的是笼络其他各部落势力。那个自称宇文家族后人的宇文九骨,也想借助他们的势力,组建自己的政权。”
觉如道:“正是如此,但他们要去逻娑,势必途径河湟地区,少不了要拜会温普奇。目前来看,整个河湟地区,也就只有他们的势力最大。你若想救出心上人,只能在那里截住他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温普奇虽贵为首领,但实际兵权掌握在李立遵手中,他手下数万骑兵,而且最近还结交了一群中原武林人士,有些人手段凶残得很。”
阿史那威道:“这些倒也不怕,那些河湟铁骑中,有不少人和我一样,都曾是奴从出身,我可以和觉如赞普乔装改扮混进去说服他们。李立遵残暴无道,下面很多兄弟们早已对他不满,如果我能成功,咱们里应外合,一起轰轰烈烈干他一场,帮助觉如赞普一统邈川!”
他说得豪迈无比,在场的其他人全都振臂高呼“帮助觉如赞普一统邈川”。伍拾玖见阿史那威年龄虽然不大,但老沉干练,做事稳健,倒是个领军打仗不可多得的人才。
觉如道:“母亲去世前曾告诉我,今生今世,有两个人会永远跟随我左右,一个便是我这位箭奴哥哥,祖上是唐朝镇军大将军阿史那忠,世人都称之为唐代金日磾,说起来也是名将之后。”
伍拾玖记得上大学时读过唐史,知道阿史那忠是突厥后裔,曾率军攻打高丽、大食等地,骁勇善战,威名远扬。没想到他的后人竟然辗转来到了吐蕃,成了觉如赞普的护卫,看来他被选为第七灵,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另一位是谁?”
“这人名叫阿萨尔,他手中藏有我的身世秘密,可惜直到现在也未遇见此人。母亲只说,他一定会在关键时刻救我于水火,或许是眼下时机未到。”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这一关,咱们必须闯过去。”
几个人商定,先由觉如和阿史那威混入河湟铁骑军营游说,伍拾玖在外伺机而动。众人一路向着河湟地区邈川部落的都城“宗哥城”进发。途中说起伍拾玖的功夫,阿史那威赞不绝口,对奇特的通灵使者身份也十分好奇,问前问后,伍拾玖讲解了好半天,才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捋顺说明,听得觉如等人咋舌不下。
次日中午,来到宗哥城。
宗哥城坐落于湟水谷地最大的盆地——西宁盆地上,地势平坦,湟水中贯,土壤肥沃宜农宜牧。早在唐朝时,戍边大将黑齿常之曾在这里屯田军垦,岁收五百多万石谷物粮食,称得上一块风水宝地。
近年来温普奇和李立遵携赞普号令诸蕃,这里一度成为河湟地区政治文化交流的中心地带。每天宋、辽、西夏、回鹘客商进进出出,往来不绝。伍拾玖等人换上了当地服饰,戴上皮帽,将脸涂黑了,装扮成风尘仆仆的行脚商人,一行几十人混入城中。
为了隐蔽行踪,众人没有去驿站,而是分散开找了几家客栈入住,约定晚间行事。
天色将暗,最后一抹晚霞收尽余晖,宗哥城渐渐恢复平静。阿史那威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身百户长的服饰给觉如穿戴起来,他和几个随从则扮成军士的模样,准备去河湟铁骑的兵营策反军士。
临行前伍拾玖叮嘱,一旦发生不测,放响箭为号,自己马上赶去支援。待他们走后,这才换上夜行衣,孤身一人前往宫殿。
别看宗哥城建成不久,但宫殿却造得极尽奢华,大大小小的殿宇数百间。以当地生产水平来看,温普奇、李立遵等人算得上是穷奢极欲了。
伍拾玖避过夜间巡逻的军士,施展轻功来到正殿。就听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又有吆五喝六猜拳行酒的嘈杂声,想是宫中正在大摆宴宴。他轻轻跃上屋顶,掀开几片瓦向下观看,就见大殿上首温普奇居中而坐,左首坐着李立遵,右首坐着潘罗支的孪生兄弟厮铎督。
再看下方,有一个舞池,几名舞姬正在跳舞,舞池左侧,宇文九骨、黑月明、胡斤斤等人依次落座,这些人伍拾玖都认识,再看右侧,不由得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这一侧分别坐着阴无阳和四不善人。
这几个人,都是伍拾玖初涉江湖的心理阴影。当年在杀牛岭,他被鬼帝阴无阳一招制住动弹不得;在腾格里沙漠,四不善人重创双夕夕,四人为了一枚相柳蛇胆,险些将他二人生吃了。现在想起,仍有余悸,不知这些人怎么和李立遵等人搅合到了一起。今天在场的人中,三绝手到了两个,再加上四不善人,实力太强。
他趴在屋顶连大气都不敢出,好在殿内声乐嘈杂,虽然有不少顶尖高手,但注意力都被歌舞酒肉吸引。伍拾玖仔细打量着大殿中的环境,竟没有发现十里夫人和双夕夕,心想大概这种花天酒地的场合,女客不适合参与。
温普奇左手拿着一块硕大的牦牛骨,啃得满嘴流油,另一手端着酒杯,高举过顶道:“今日重创欺南陵温,高僧居功至伟。从此赞普后人名誉扫地,不知高僧今后又有什么打算?”
李立遵笑道:“所谓觉如赞普,不过是个虚名,我们说他是,他便是,倘若我们说他不是……”
说着冲下面的武士摆了摆手,有两名武士带着一个少年僧人进入大殿。那少年三步并作两步爬到台阶前跪倒,连连磕头:“给大首领请安,给圣僧请安,祝大首领和圣僧身体康健长生不老,永为河湟霸主。”
伍拾玖看得真真切切,那少年身形外貌和觉如已有八九分相似,只是神情油滑猥琐,气质上与觉如相差甚远,心道,这李立遵好不歹毒,果然是他找人假扮成觉如,在阵前出丑卖乖,折损声誉。
李立遵用刀挑起桌子上一块肉向前一递:“赏你的。”
少年欣喜若狂,手脚并用爬上台阶,张开嘴去咬那块肉,李立遵故意向上一挑,少年咬了个空,接着又抻了抻脖子去咬肉,李立遵拿着刀左晃右晃,挑逗够了,这才将肉喂到他口中。
“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那少年慌忙咽下肉块,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觉如的腔调道:“我是吐蕃最后一位赞普、亚龙王达玛的后人,欺南陵温。”
温普奇一口酒水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真像真像,今日记你一功,来人,把我桌上这盘肉赏了给他,再拿一壶好酒。”
那少年连忙拜倒,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阿谀奉承之词不断,拍了一通马屁,怀中抱着酒肉一路小跑着出了大殿,李立遵等人又是一阵狂笑。
笑了一阵,温普奇道:“这些年高僧带兵平定河湟地区,又灭了六谷部,在这土肥水美的地方建了宗哥城,今后统一吐蕃,那宋廷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该承认咱们的身份和地位不是?”说到后来,故意提高了声音看向一旁的厮铎督。
厮铎督忙道:“大首领和高僧所言甚是,六谷部今后愿意听从调遣。”
李立遵嘿嘿一笑:“只是听从调遣么?我听说这次中原之行,老潘向宋廷又讨了不少好处?”
厮铎督面上变色,慌忙起身离座,冲李立遵单腿跪地道:“在高僧面前,厮铎督不敢再以哥哥身份自居,高僧直呼我名字便是。至于讨来的岁币,厮铎督愿意如数奉上,孝敬大首领和高僧。”
他这话一出口,李立遵哈哈大笑,欣然道:“厮铎督快快请起,今后你我一心,还愁吐蕃各部不统一么?”
伍拾玖见厮铎督一改平日骄横,在李立遵面前犹如小猫小狗一样顺贴,心想这些人为了一己之利,宁可不顾尊严脸面,和宇文九骨那些人正是一路货色。只不过宇文九骨这次想要攀附于他,看来是打错了算盘。
果然,宇文九骨听完他们的对话,面露不悦,垂首不语,估计脑中正在飞快地盘算,如何再攀上李立遵这个靠山。
这时四不善人忽然大声叫起来,一条人影飞速跨上台阶,直奔李立遵而去。原来是舞池中央一个领舞的舞姬突然抽出短剑,正要上前行刺。
这一击事发突然,那舞姬速度不慢,两旁的武士想要阻拦已来不及。李立遵却不躲不闪,冷笑一声看着冲上来的舞姬。忽然黑影一闪,那名舞姬被人扼住了脖子高高举起,手中的短剑也被夺去。出手之人,正是阴无阳。
李立遵冷笑道:“师兄,你且放她下来,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伍拾玖趴在屋顶上,视线受阻,看不清那舞姬的模样,听李立遵称呼阴无阳“师兄”,心想,原来这两人是同门师兄弟,这可真是什么人进什么门,看来他们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中人。
阴无阳将那舞姬扔在地上,淡淡道:“好久没有做水豹子赶尸了,这小娘皮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淡淡的一句话,伍拾玖听了不禁起一身小米,想起杀牛岭时阴无阳的手段,当时平凉彪骑营险些被他团灭。
李立遵站起来,缓缓走到舞姬身旁,拾起那柄短剑笑道:“师兄何必急着做水豹子,此女是没移部落长公主,也算是人间绝色,今晚师兄不妨先享用一番?哈哈哈哈,没移子衿,被我师兄选中,那可是你的福气了。”
没移子衿趴在地上,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恨恨道:“妖僧,你灭我凉州部族,杀我兄父,今日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就是死了,也要向长生天祷告,让我化成厉鬼,拖你下八重地狱……”
话没说完,忽然被李立遵捏住脸,手上一使劲,将她下颌骨脱了臼,寒光一闪,竟然将她的舌头削了下来。接着出手如风点了几处穴道,防止她昏死过去。而后李立遵一脚将她踢下台阶,滚入舞池中。其余几个舞姬见了,全都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哪敢上前搀扶。
“就凭你也想报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李立遵横扫六谷部,血洗凉州城,怕过哪个?你一个小小的没移部落,碾死你们就像碾死一群蚂蚁。来人,把她拖下去清洗干净了,交给我师兄发落。”
没移子衿被踢落舞池,仰面躺着,口中不断流出鲜血,在场所有的人全都跟着李立遵哈哈大笑,只有一个人暗暗发出了一声惊呼,正是藏身大殿顶上的伍拾玖。
“纳兰春妮!她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