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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顿时汗毛一炸,下意识地双手攥拳,捏住铁索以做挡箭牌,借着阴影缓缓地换了个倚靠姿势,两腿支起,以便瞬间暴起,陆远从来没有引颈就戮的可笑想法,想杀他的人海了去了,敢动他陆远,就最好做被拉着做垫背的觉悟!
提着刀的果真是径直向陆远而来,甚至不自觉地手掌擦过刀背,指甲刮过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缓步轻声,若不是陆远始终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不然还真不好听清楚。
陆远慢慢地转过脸,装作一副睡熟了垂下脑袋的模样,实际是借眼角余光瞄着。不论此人抱何心思而来,趁着大部分土著都沉沉睡去,陆远乍然暴起发难,绝杀此人夺过钢刀,登时就有逃生希望。
吸住一口气,陆远暗暗绷紧全身,假装着打鼾,捆住他的锁链足有四五米长,此时倒成了一件利器,以陆远力气,扑倒来者后再勒毙,完全能做到悄无声息。
脚步一点点临近,陆远气息不变,只待最佳机会,陆远脑海飞速形成了逃亡计划,先迫使这人给他解开锁链再绞死,摸进阴影里逐个击晕击杀守卫,找出爆炸物制造烟雾,借混乱抢走一辆游击摩托,凭速度足以甩开追兵。
火炬将来人阴影拉地长到投在陆远身上,陆远在微微颤抖,当然不是因为害怕或紧张,而是他之前被迫奔跑许久,几乎到脱力程度,刚放松下来又调动,着实有点吃不住劲。
越野车陷进沙土又弹跳出的砰然声遥遥传过,“哔剥哔剥”地不知什么在响,阴影抵住了陆远眉心,脚步声戛然而止,就差两三步,就是最好的前扑时刻。
但来人停住了。
“醒醒,天国人。”话里夹杂着含混鼻音,陆远的耳机忠实地翻译出来,尽管声音极小,但陆远却知来者一定能听见,他索性睁开眼睛,白眼仁在黑夜中闪过几分亮色。
陆远一眼认出了来人,正是土著首领。
首领见陆远没耍聪明,也后退了一步表达善意,当然有刀没刀就两说了。
“天国人,我要知道你的坠落地点。”剥皮刀划出个短促弧度,跃过指尖,土著首领玩了个刀花,刀刃乖巧地演了一出手指舞,陡然指向陆远。
“你我都是聪明人,说实话,不吃苦头。”
火光月光映耀,但土著首领面容漆黑,他缓缓迫近,就停在陆远扑击的极限处,他微微前倾上身,语调平和,完全不是白昼间对待手下那般又叫又吼。
“你不说,我亲自一寸一寸剥了你的皮,叫你挂在车上风干,你说一句假话,我割你一块皮,第二次切手指,第三次从你老二开始割。”
土著语气平和地说道,令人不寒而栗。
陆远只思索了几秒钟,便点点头,先用星际通用语开口,随后跟着耳机改说土著话,他说道:“总得确保我说完后有命活着。”
“你不说,现在就会没命,但我会保证你隔了三天都死不了。”土著首领似是不奇怪陆远一番话要说两遍,耐心地听完通用语与土著语,然后说道。
剥皮刀打了个旋儿,藏到腰后,土著首领一手握拳放在小腹上,直视着陆远的眼睛,说道:“你的死活由天国决定,不过我能给你一个解脱的死亡。”
土著首领的小眼睛跟镶了颗黑珠子似的,几乎毫无眼白,他继续说道:“我是毒蝎猎奴队的首领,高九,天国人,你的名字?”
陆远沉默不言,高九也不强求,语气冷过一丝:“看来你选择后一种了,硬汉。”
陆远当然没兴趣死的如此凄惨,反正夕云号早化作了飞灰,陨坑附近至多有不少落地溅落的零件罢了,拖一天就有一天的机会。
于是陆远开口道:“地图。”
高九直接往怀里一伸,但不递给陆远,而是打开展平,也不管陆远到底能不能看清。
陆远视力向来极优秀,但光线太暗,他依然没法看清地图小字,故而很难得出比例尺。但地的确如夕云号的舰外环境探测,一片环形山脉穿过了半幅地图,大体以半圆形包住了山脉西面,标有大量记号或文字的盆地。
地图分成了一片片方格,山脉最南部靠下三个方格标有红点,除此以外,山脉南面东面标记甚少。陆远眯起眼睛,勉强看到了一些细线条。高九把地图往火光处歪了一点,陆远分辨出了颜色浓淡。
“我此刻在哪?”陆远问道,人生地不熟的,一连开车连几棵树都很是欠奉,又没轨道卫星指引,夕云号是给出了经纬度,在东半球中北部,但一路北行如此久,凭借全地形车的原始计算工具,陆远只能概略推测出自己离夕云号的距离。毕竟陆远是个伞兵,没有空中支援的情况已经很稀少了,完全失去舰队定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高九手指点了点地图东南部,告诉一个方格代表一百公里长宽,横起第七个方格,竖着从右往左起第四个方格。这儿已做了标记,陆远猜应是写着绿洲。
陆远数了数方格,便知夕云号坠毁地点已超出地图范围,摇头道:“向南直线开七到八天,进入沙漠后行驶三天。”
高九收起地图,看也不看一眼,凶相毕露道:“从没人能穿越血烬沙漠,你认为我是个蠢蛋吗!”
说罢,高九飞起一刀,直扎陆远小臂,陆远哼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高九不动,说道:“我犯不着拿自己老二冒险。”
“我可以带你前去。”陆远见高九又摸了一把剥皮刀,知道他绝没有反击得手的机会。补充道:“但我得坐着去,不是跑着去。”
高九抛起剥皮刀,稳稳接住,掣进袖中,说道:“是没人不会拿自己老二冒险。”
“那么,天国人,你犯了什么罪才沦落到驱逐?”
陆远摸不着头脑,不是很理解高九所说的“天国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好像很精准地猜到他真的是从天外坠落来的,那辆格格不入的全地形车?嗯,应该是,但面对高九这种绝对狡猾毒辣的捕奴队首领,露怯或是说多都有可能是致命破绽。
陆远吐出口浊气,感伤道:“太过勇敢。”
听到这回答,高九似乎微微动容,一丝感伤情感掠过眼底,缓缓说道:“这条罪名是够驱逐了。”
高九现出几分冀望之色,竟是又从背后摸出了一小罐水,抛给陆远,说道:“天国里……是怎么样的?”
陆远费劲地扒开盖子,喝了一口,一股土腥味,显然是这儿过滤后的潭水,还能品出一点蛇血味道。陆远咂摸着小口小口喝完了半罐,不再保持应战姿态,伸长了腿坐的舒服了些,回忆着曾经于日冕号上的点滴,一多半都是苦涩,但也叫那些欢喜愈发珍贵。
他现在,真的是靠回忆而活着了。
“天国,啊,那儿没有沙土,绿植下不会有什么鬼东西,能放心地在泳池里晒日光浴,嗯,搞瓶酒看岸边女文职大腿就更爽了。休息完了,投影放到操场,搬去烤架,大家伙聚餐喝酒,不谈战争,只谈今天遇见的漂亮姑娘,谁描述地叫大家高兴,烤肉最香的那块归他,然后唱歌、打球、吹牛,累了就回宿舍闷头就睡。那时候就不用在意舷窗外是什么,只用欣赏景色就好。”
没作战任务时,陆远就是这么度过,在哨戒星战役前,满编的第28伞兵大队,三百多人一起在伞兵专属操场开餐会。那时候,陆远经常溜去机甲师驻地约会,她那会儿也不是王牌,不过陆远依然要出手和追求她的混蛋干一场。啊,那可真输不得。
高九听得居然有些入神,但旋即反应过来,手插裤兜,豁了口的嘴唇抿得极紧,半晌才说道:“天国……天国……”
“你的,家,好?”陆远磕磕巴巴地用土著语说道。陆远对土著聚集地自然没一毛钱向往,趁着这小子感慨了,榨出点情报总是好的。
高九“呵呵”笑了声,眉毛抖了抖,摸了下板寸头,说道:“铁原要塞,搏命而已。”
之后高九便不肯再说,继续不断地询问着陆远关于坠落地点的详细情报以及全地形车系统操作。陆远也没必要撒谎,能把牵引车改造成战车的狠角色可能蒙骗一时,但上手一下就晓得对错,总之,高九问一句,他就说一段,绝不多说。
微微意外的是,高九是把全地形车里里外外问地极清楚,但一句没提侦察无人机,陆远暗想估计是无人机本就容放于车顶板,看不见也属正常,不过这么一说,这支唤做“毒蝎”的捕奴队全程都未动用什么飞行器。
陆远乐得少说两句话,高九站到远处一个车门后,命令陆远扔回飞刀,陆远照办,随后高九扔下一句:“好好配合,保证你这几天不受罪。”便无声无息离去。
陆远看了一眼汩汩流血的小臂伤口,都懒得把力气花在暗骂高九上,只抓紧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陆远倒的确没凄凉到吊在车屁股后跟着玩命奔跑了,但和现在情形相比,陆远竟是无法说是跑到累死好,还是活活晒死好。
高九所谓的不受罪就是把陆远捆在战车旗杆,一旁堆满了腌制中的蛇肉。陆远亲眼目睹了这群该死的土著是怎么处理蛇肉的,先是由首领亲卫跟着捧着宝贝似的抹上粗盐,然后抹上一层黄糊糊的酱汁,未滤尽血水的蛇肉和曝晒后的酱汁一齐散出强烈的呕吐物味道。特别是陆远没绑在车顶的旗杆,而是车尾,被强风吹来的臭味扑面狠揍,就算是忍着不用鼻子呼吸,陆远也感到无时无刻不处将要窒息。
好在这气味不算很辣眼睛,陆远勉强能观察下毒蝎捕奴队的各型车辆载具和他们编组行进。
毒蝎捕奴队的车辆分成四种,担纲压轴的牵引车改装战车。拖挂了一个披覆了切割型装甲板的长方体,陆远猜是集装箱。总车长约有16到18米,如果加上车尾后附挂的圆形油罐车,长度能轻松超过20米。车前杠配有三个带有修长尖刺的撞角,撞角尖刺与引擎面平行一只,另一只呈斜面,用于破障碎石。轮胎轮轴辐条全部镶有向内汇聚的尖角,显然是用于会车撞击敌方轮胎。
战车地引擎排烟管极长,呈倒“L”型焊接在驾驶室车门外,进气口大小也相当惊人,跟一个鼓包似的安置于后引擎盖上。车窗覆盖了应有半指粗厚的钢板,驾驶员只能通过预先凿开的观察孔开车或射击。披覆于车体集装箱的钢板也如此,皆是留有射击孔以及滑动覆盖。集装箱前部尾部格外设置了炮塔,并不是陆远的全地形车那种正规的半球形透明旋转舱位,而是用切了一半下来的甲壳虫车身充当,内里即有土著所说的机炮小子操作锈迹斑斑的机枪机炮。
车后保险杠下设有扎刺陷板,上次就是这玩意放出,险些扎坏了全地形车轮胎。车尾处明面上就设置了挠钩索、榴弹发射口、滑油布撒管,这些阴险玩意都被一块弹痕密布的楔形厚实钢板包住。
另一辆战车与高九乘坐的挂有首领旗的战车大同小异,区别在于另一辆战车车体中部格外有一架起重机。昨夜在绿洲搭建营地时,这架起重机直接把放哨回来的游击摩托吊进了车阵。
这两辆战车不消说,定然是镇场战力,如此钢铁猛兽自然无法时速太高,陆远估测现在的速度大概在20迈左右,但鉴于车排气管只有两支冒气,另外四支作何作用就不好解释了。
每辆战车左右皆有一辆装甲卡车护卫。陆远昨日杀入了其中一辆车厢内激烈搏斗过,车厢内谈不上出奇,小集装箱式的内部,不过并不与驾驶室分离,彼此可以通过小门进出。与战车大同小异的射击孔设计,两边放能平躺进人的箱子,箱子上则是吊床,甚至能发现固定在车壁旁的过滤水桶和烹饪台。当时陆远在车内击退了六人,但以空间来说,挤挤住进十人也不难,毕竟土著可没卫生观念。
噢,私人观念倒是很充足,谁敢动他们私有物品一下,没说的,得打到另一方跪地求饶才算告终。
见到尖刺越野车第一眼起,陆远就对这种攻守兼备的载具很有兴趣。这种狭长车身的越野车后胎比前胎硕大一些,密布防滑纹,几乎没有地形能阻挡住它前进。陆远不止一次看到越野车翻过坡度陡峭的小丘或是径直冲飞沙山。后座的枪手必须靠一根铁链把自己与车身连接起来,但平时这群疯子从来不系,只靠抓紧后座扶手。越野小子竞技方式之一便是比较谁能在故意制造的上下颠簸中坚持地更久而不被甩出。简直是牛仔颠马的翻版。
游击摩托则基本都是沙丘摩托,车型瘦长,后座前座间设有扶手,与两侧排气管平行插有四支约有两人长的爆弹竿。在狩猎水甲蛇时,这些摩托手便以此重创甲蛇。排气管下还有两只较小的圆鼓包,陆远觉得是氮气罐,因为他偶尔能望见摩托喷蓝火,倏忽超越到车队前方。速度之快,起码有100迈。
车队的编组方式看上去比较简单,卡车把最慢的战车护卫在最中部,越野车前后散开,拱卫侧翼并随时进行绕袭,游击摩托大多数挂在卡车外,只有几辆放出去充作侦察兵,战时就集群出击。
陆远看了没太久,荒漠骄阳就已经要把晒成人干了,火烧火燎的饥渴感和被牢牢捆住,手脚摩擦铁索的缓慢痛楚一起刺激着陆远神经,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蛇肉恶臭感。这群土著到底是有多重口,才抢这种要了命的东西?生吃都比腌了吃来的强!
陆远每有些困意就痛醒渴醒,哪怕是车队临时在丘陵阴影处停歇休息时,他还是绑在旗杆,挨着强光,这会儿还正对太阳,紧闭眼睛都感觉要瞎了。如此折磨,陆远是真的有气无力,想拼着磨完油皮挣脱出手臂也没这个力气了,这么硬生生饿着渴着一天,换个铁人也得废了。
堪堪入夜,陆远几乎昏阙过去,“蹬蹬蹬”踩着铁皮顶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土著们嘻嘻哈哈地搬下了一桶蛇肉,连扇鼻子都不带的。这群狂人真就拿匕首挑出腌地恶臭无比的蛇肉放在篝火上烤着吃。
陆远现在骂人的心思都没了,喝一口水的欲望是如此强烈,搞得他眼冒绿光地看着土著们拧开水壶,更有甚者,故意对着他举起水壶咕嘟嘟地灌水。
直到半夜,高九才亲自给陆远喝了半罐水,陆远死死盯着这个要他命的土著,蠕动着嘴唇,说道:“这就是你的保证?”
“保证你活着。”高九耸耸肩,指着拖着车尾的一条铁链,嘲讽道:“绑旗帜是优待了,不信你问问其他人。”
陆远微微侧头扫了一眼地貌,说道:“你在返回。”
高九并不意外,又往陆远嘴里塞了片干硬肉干,转身说道:“没有人会钻进血烬沙漠,即便我的小子们天不怕地不怕。”
“除非那儿,能直通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