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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言之,陆远从小到大就没尝过什么叫做追着人跑的感觉。
陆远虽然说不是纯正的宙神星家族,但比起不少历经千辛万苦才能从偏远星域、资源星球空间站调到首都星入籍的同学、战友,陆远父亲的运输舰舰长职务就足以令他们羡慕。在宙神星进行的18年基础学业就远远甩开了一众不得不随舰生活的水兵子弟,特别是有了一层三一学院军校生光环,陆远在哪儿都算有点薄面。
起码不用像现在吊在车后边跑。
太阳行将落山前的日头尤为毒辣,傍晚逐渐扬起的荒漠大风卷着沙尘一股脑扑到陆远脸上。叫他一点没法躲开。
全地形车轮胎缓缓压过干涸日久的废土,车辙印浅浅,又踩上一道道沉重杂乱的步履。陆远疲惫欲死地跟在全地形车后,一根铁索把他与车尾挂钩联系住,速度就保持在陆远必须竭尽全力快跑,却又不至于令他支撑不住跌倒以至于活活拖死。
酸痛疲乏像一碗放在车引擎盖上的水,来回晃荡,溢出又晃回去,双手被拽直着,算是省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靴子炙烤样的疼痛摩擦着脚板,陆远仅剩的理智告诉他决不能图那仿佛触手可及的轻松,每当他拖步奔跑地疲劳不堪,身子耷拉下去,他便会猛打一个激灵,生生从骨髓里榨出一丝力气。
先是肌肉困倦,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求着停歇,空气挤进不能停歇的肺里,每一次呼吸也跟吸入一氧化碳般难受。渐渐地,就成了一种麻木的痛,只有机械重复的踏步拖步踏步拖步。倾斜于地平线外的日头,化作了边缘钝化模糊的橘色气球,慢慢沉浮,坠下。
“啪。”靴子踩过一块莫名湿润的泥土,膝盖溅满污泥,放肆笑声遥远地传进陆远耳朵,他努力睁大吊了有千斤铅块的眼皮,看向几米外的全地形车顶。
一个刚掏回那话儿,手往腰边褴褛布条擦了擦,正系紧裤裆的土著,见陆远披头散发地看来,顿时哈哈大笑,腰腹一挺,做了个撒尿姿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段短句,双手划圆又手一横穿过,然后中指竖起,朝下。
陆远毫无情感地瞟了这个明显在侮辱他的土著一眼,之后垂下脑袋,不愿多花一分力气,毕竟这只是一堆土著,若是帝国军人俘虏了他,陆远倒有无穷力劲破口大骂,从帝国皇帝问候到面前帝国士兵的女性亲属。但既然面前只是一堆土著,陆远着实懒得费口水。
这一眼似是恼火了这个土著,骂骂咧咧地举起枪,大有一副开枪架势,不过陆远才没兴趣抬头,也就那个土著首领还有点交谈价值。陆远研修过人种起源学,如果掠食动物没有当场杀死所有敌手,那么一般而言,要么带回巢穴要么带去求偶。反正不会路上再麻烦一次。
见陆远理都不带理,压根不是过往捕住的奴隶一般哭喊求饶,这土著枪口对准了陆远脑袋好几次,食指都扣住了扳机,但扣下前,土著脑海里边浮起首领是如何收拾不遵命令的手下,土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在荒原上,猎手与猎物位置总是变幻无常,做惯了猎手,怎又肯冒一分沦落风险?
这土著悻悻背回枪,大声叫唤几句,要不到几秒钟,车速便快了几码,叫快承受到极限的陆远愈发痛苦,原想着这样陆远会屈服出声,但依然让土著失望,于是这土著只能嘀咕了几句,盘腿坐下,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名“天国”俘虏的惨象。
陆远小口小口地呼气吸气,让自己始终保持在消耗较低的状态。他是一名接受过铁驭训练的轨道伞兵,忍受乃至无视痛苦是他的基本功。他权当现在两条腿脱离了痛觉神经,不断把思绪转移。
他想起了地狱般的铁驭训练,每天醒来便是负重三十公斤全副武装越野三十公里,光这一项就淘汰了绝大多数自认为够坚韧不拔的应征士兵。陆远也不知道那会儿究竟是怎么通过的,或许是在想,一件事情既然她,一个纤细女子都完成了,那么自己有什么理由畏惧。
日头跌入地平线,骤然下降的温度掀起了凛凛夜风,吹过热汗淋漓,犹如冰火两重天,逝去的远方踏过了就是踏过了,陆远脑海中一片空白。
忽然间全地形车停住,一直拖拽陆远的力道陡然消失,陆远再也经受不住,扑倒在泥地,陆远连抽搐都没一下,浑身脱力地面朝下瘫倒,明知污泥堵塞住了口鼻,但他实在没有力气翻个身了。
就在陆远窒息失去意识前一刻,他又被猛然提起,陆远迷糊地眼睛睁开一丝缝,红影憧憧间,一张极丑陋的脸呈在陆远面前。
“这人倒是能跑。”土著首领说道,朝看守陆远的土扬了扬下巴。
“你两个,不用管这个天国罪人了,看住这辆好车,要是水甲蛇蹭坏了漆,我用你两个的血做漆!”
说罢,土著首领“尤拉尤拉”地拉长音调地喊着,四处皆是尖刺越野车在穿梭,火把掠出一道道赤色残影。
指派看守车辆的土著把陆远拖着靠到全地形车车轮前,直接拿他做垫脚爬到炮塔,颇为熟稔地操作起,严密监视起来。
歇息下来的酥麻感一波波冲击着,但陆远一眼就认出这块地方就是上午激斗过怪蛇的荒原绿洲,那条身披重甲却有点蠢的怪蛇被机炮教训过后,就逃回了水潭,难道这个打着毒蝎旗帜的土著队伍要捕杀这条蛇?
车灯与火把照地水潭恍如白昼,陆远看见一名腰间绑着绳索的精瘦男子从同伴那儿接过了一只木筒,戴上目镜,与同伴交谈了几句便潜入潭水中。周围土著则迅速后退。
约莫过了一支烟时间,土著们发一声喊,越野车当即全速启动,不多时就拽出了水下的精瘦男子,紧跟而来的还有那条水甲蛇,不,是两条好整以暇的蛇!
这两条水甲蛇甫一出水估计还没有知道那边东那边西,数支挠钩就凌空飞出,钩住鳞片。
甲蛇许是察觉到周遭人气极旺,甚至没主动攻击就往水里钻,结果带动挠钩深深刺入血肉。眼见一击得手,射出挠钩的卡车鸣着喇叭开始倒车,真就把这两条蛇钩出水!
但凡是凶物,首上则必定激怒,甲蛇疯狂翻滚着,不顾撕裂出偌大骇人伤口,彼此张口咬下了挠钩,扭动着蛇身极速摆动着,突向仅仅在二三十米外的车队。
陆远原以为土著们会慌不择路地跑开,不料他们直到甲蛇杀到几个车位外才挂挡后退,蛇信都要粘上车前挡风了。他们精明的保持着将退不退的阵势。陆远瞬间明白,这是在引诱甲蛇退到空旷地!
越野车退后了几十米,甲蛇的尾巴才刚曳出水潭,这时游击摩托轰鸣起来,两人搭乘着一辆摩托,飞驰进前,倏忽间抵近到隐在沙地中,蠕动极快的蛇身,后座持着长杆的土著即是抡直长杆,朝着蛇身中段,狠狠刺下!
“轰!”两团橘色焰火炸开,那条长杆竟然是栓了炸弹的爆弹杆?在如此近的距离刺下压炸,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敢死队!
爆弹杆威力奇大,一下便炸开了甲蛇赖以取胜的鳞甲,奇袭得手,土著队伍不再克制,轻便的越野车与摩托冲锋狂飙,关键是这些疯子居然没有一个带步枪!全是嚎叫着冲到蛇尾受创处,端着霰弹枪开喷,也有不少也是带着犹如自杀攻击地爆弹杆。
甲蛇纵有尖利犄角与血盆大口,但终究也只有一个蛇头,根本应付不了风驰电掣的突击载具,完全可以说当它们被诱出潭水,命运就注定了被猎杀!
“呜轰!”黑暗中响起极低沉有力的发动机咆哮,一辆装有前铲角的牵引车直直地对着甲蛇蛇首处冲去,才转头试图反击的甲蛇哪里应付的住?只听重物压过的“噗嗤”一声,甲蛇的鼓荡鸣叫顷刻告终。
另一条甲蛇也大差不差地这样被碾死。大获全胜,连轻伤都没有一个的土著们欢呼着,在疾驰中就跳车奔向还没死透的甲蛇,剜出浸透鲜血的蛇肉直接吞下,并争抢着个头大卖相好的鳞片,很快就有人动起拳脚,旁边人也不阻拦,坐视着搏斗者分出胜负,胜利者不单拿到了鳞片,还名正言顺地拿走了败者之前割取到的一切蛇肉。
牵引车启开车门,土著首领施施然走到陆远面前,很是炫耀地说明是他亲自对甲蛇碾下最后一轮胎。
陆远估摸着对方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什么“天国”人,鉴于首领的表现跟自卖自夸一样,这“天国”身份或许是个暂时的保命符,于是陆远也乐得不点破,装作认真地点头称赞。
首领吧唧吧唧一通,但陆远说的星际通用语他没法听懂,但好歹是体会到了陆远假装出的“敬佩”之情,心情大好招来了个亲兵,割了块有脸盘那么大的蛇肉扔到陆远面前。
“天国人,吃!”首领说道。
陆远满面笑容,通用语骂道:“吃你吗!”
入夜,荒原一反白昼间如置蒸笼的火热,温度迅速降低到只有五、六摄氏度的样子,夜风呼啸呜咽,只要人有一块露出在外的肌肤,便像是刀砍斧削般痛苦难言。
陆远仍旧是靠坐在全地形车的轮胎边,尽可能地把自己往车底下缩去,好躲避穿过车阵的刺骨寒风,但拴住他双手的锁链却叫他禁锢住,害的陆远只能时不时把上身探到轮胎后,稍事温暖一会儿,再艰难地爬出来,把腿脚伸进去挡挡风。
他不知道明天是何光景,但不管如何,陆远总要尽一切努力恢复多一分力气,否则真有机会在手,也会眼睁睁地看它溜走。
陆远到底是捡过了土著首领送给他的蛇肉,放在膝上,一股腥搔味扑鼻,但陆远别无选择。之前被俘时,土著就已搜走了全身上下任何武器,别说荣誉短剑了,连靴筒里的匕首也没了。
而水甲蛇肉极是柔韧,哪怕不停撕咬也只能将将扯一小块下来,陆远忍着作呕冲动,强迫着自己把蛇肉咀嚼地稀烂,直到渗出股甜味来才吞下。
相比于陆远跟茹毛饮血无甚区别的样子,另一边的土著们就舒坦多了。
土著们在彻底清理了这方小小绿洲后,便用车辆把绿洲围成了圆圈,光那两辆应该是以牵引车改装而来的战车就轻松挡住了左右面。荒原夜风基本阻隔在外,没在值守的土著们皆是在忙碌地分割甲蛇、抽取潭水、清洗修补车辆,几个估计地位比较高的小头目则点了堆篝火,悠然地烤火煮食。
陆远咬住蛇肉一角,奋力拉扯,蛇肉当即拉长成一条条白亮肉丝,韧性之大差点让陆远崩了牙齿,好半天才来回咬下只有拇指头大小的肉,陆远慢慢嚼着,冷眼观察着这支土著队伍。
这支打着毒蝎旗帜的土著狩猎队仅从车辆载具多少来算,人数就起码有50到80人。两辆重战车,三辆装甲卡车,还没挂回到战车整备的越野车则有五辆,游击摩托估计有十三四辆。
陆远现在认真回想着上午与这支狩猎队交手过程,陆远必须承认,抛去陆远自己当时没能先发制人的错误,他们的确配合默契,少有破绽。
陆远的全地形车规格只比牵引战车略小,所以土著一开始就投入了四辆越野车绕后,试图钩连住全地形车放下犁爪,来拖慢目标速度。假设全地形车没吃住劲减速了,其他轻型载具会立马超车,投掷爆弹杆或是近身飞车。
别看牵引战车始终没做太多动作,但细想之下,两辆重型牵引车一直在同后方卡车保持节奏,逼迫到陆远这个精锐伞兵没法寻找机会突围冲出,这种时机把握确有可圈可点。
而且,土著就没一个怕死的。
带着爆弹杆突击杀蛇,冲到敌方车辆旁扔锁钩,那个不是一个不好就丢命的活?偏偏这群土著简直闻战则喜,玩命也要抵门强攻,最终迫使陆远必须转身应付,落了个如今俘虏境地。
陆远擦了擦嘴,随手扫去一团白腻腻的蛇肉结缔。远处的土著猎手们料理收拾地极快,几十个人齐心协力间,落日后不到两小时就把两条体态修长的甲蛇剥了个干净。这会儿在兴高采烈地把装桶的蛇零碎搬运上战车。
但搬着搬着,土著们似是发生了些争执,好像是战车仓储满了,不能容纳更多的桶装蛇肉。而不愿放弃自己战利品的土著则在大声咆哮着,要求战车上的人收进去。
没法放进去的蛇肉桶应是不少,五六名土著神情激愤地叫嚷着,陆远的翻译耳机进了水有点不畅,大概意思说:“你们战车小子捡了我们机车小子的便宜,现在连位置都不肯给?”
显然土著们历来是不靠嘴巴讲道理的,一言不合就挥拳头招呼,问题是双方对垒人数可不少,很快就演变成了群架,而这不消说,是任何一个首领都不容许的禁忌。
“砰砰!”在烤火的土著首领鸣枪两次,不过这并未阻止住群架,毕竟这可事关自个战利品。首领也不废话,带着亲卫便冲进战团,一阵乱战好打,几个率先挑事的土著被揍得滚地求饶。
首领直接脚踩着求饶者的脑袋,几乎把他们踩进泥地里,首领吼叫着,土著们当下缄口不言,但陆远隔着这么远,还是能感受到他们的不满情绪。
“这是块儿宝地!可以做咱们的绿洲!”耳机如是翻译道。
首领提起堆着的蛇肉桶,亲手放进战车,再提出一个漆成草绿色的箱子,喊道:“蛇肉全部进车!咱们把子弹家私藏在这儿!这儿从此以后,就是咱们毒蝎的私有绿洲!”
挨了大棒但给了甜枣,土著们浑然忘却不久前还被首领结实胖揍过,轰然称是,在首领亲卫的监视下,以更大的热情开始搬运冗余军备埋藏到绿洲各处。
陆远颇有兴致地看完了这场闹剧,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往他这儿奔来,陆远当即人一瘫,装作熟睡模样。这些一点就着的火药桶最好给少点理由在折腾。
这几个摸过来的土著并没有注意躺在阴影中的陆远,钻进全地形车的车厢,搬出了好几个来自夕云号的军械箱,然后就地埋在了绿洲树木下,换上了塞进标有毒蝎记号的军备箱。不过猜都不用猜,里头肯定是蛇肉蛇鳞蛇骨之类的值钱玩意。
这玩意吃了是能壮阳吗?陆远不禁很纳闷,舍得把弹药枪支形同放弃的埋在这么个荒原绿洲,也要把两条蛇搬回去,这可真是非常爱财了。
但土著们怎么闹腾也是土著的事,陆远还巴不得他们清空了军械,说不定某天他找到机会逃亡的时候能少一颗背后打来的子弹。
陆远瞄了瞄腕表,将近午夜了。所幸他的外套袖子足够长,挡住了腕表,不然腕表也得和他说再见。看土著们也搞得疲累了,爬回各自车辆开始休息,陆远也没兴趣死撑了,于是他也耷拉不住眼皮,垂下脑袋准备睡觉。
眼睛刚咪成一条缝,陆远突然心下一惊,吗的,怎么有个人提了把剥皮刀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