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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隆正殿
李乾知道了小敏之事,正板着脸看着对面老奸巨猾的卢海印,一时间默默龇着牙、找不到开口的理由。
心里想,这老小子脸上的疤,鬼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内臣,体型太瘦太胖,面容太好看、太难看、有瑕疵,都是不可以的。
因为他们说是内臣,其实是经常帮皇帝办些外人永远不知道的事情。而其中,伪装和跟踪,对外形的要求很高。
卢海印自从颧上被刀划伤之后,便请辞了内臣之职,他这样出去即便伪装再好,也会被人一眼记住、立刻识破。
“陛下,若没有吩咐,臣便告退了。”自从慕容家族大清洗之后,卢海印再没让他与李乾之间的公务对谈,有任何空隙。
他知道他知道这是他刻意而为之,他更不掩饰地让他知道。——卢海印有这个底气。
从内心朴实地讲,卢海印是看不上李乾的。
这个七皇子等位期间,他没有助力也没有阻力,只是做好让李立安心的臣子本分,确实如李乾说,老奸巨猾。因为卢海印是最早看出,当时的李立,在立储之事上左右摇摆的厉害。
后来的李乾,对慕容家族不论是之前的假意隐忍、还是之后的血腥爆发,都让卢海印深信,这朝天子让武将们显得无比碍眼。
李乾对武将对忌惮,远超他父亲李立。
因而,他,也忌惮李乾正在大力推行的休养生息策略,而将内心妥妥隐藏,时刻显示着自己低眉顺眼的面容。
前两朝的尚武,留给李乾太多能征惯战的优秀武将,而李乾,即无任何迎战经历,也无掌控文武平衡的能力,成日里只看着每年的军饷财报,头疼,他还不想自己刚掌权就立刻听从文臣的建议,增加赋税。
之前缩在慕容默之和慕容棠父子俩的支撑里还看不出短来,如今文武兼备的慕容棠死了,曾经立在李乾面前的屏障也就瞬间垮塌。文臣对李乾的疏离、武将对李乾的不屑,尽显无疑。——这是李乾事前没有想到的现实。
在面对世家出身的卢海印、上官谦等人,即有着内臣经历、又有军事经验的武将们,李乾显得更加干瘪且畏缩。
上官谦突然去世,与其说李乾是怅然若失,倒不如说是他心头松了一口气。而此刻面对卢海印,他感到对方不言自威的气势,让自己这个做皇上的,反而气短。
卢海印,很早就凭着直觉感觉到李乾对他们的忌惮,他曾经和上官谦、韦正桐提过此事,上官谦只哼笑一声,韦正桐则将手指立在唇前,点了点。大家都明白,此事不可说!
李乾这样的气短,正好遇到一个青黄不接的年节,因此他一掌权立刻推行平安策略,对外只做固防手段,来让国家看上去是从此修生养息、国泰民安。
如此一来,李乾必会使出各种缩编计划,来打压当年战功赫赫的武将,其中就包括帝京的城防大将卢海印。毕竟,现在的朝局里,已经没有了慕容家族这样的强族势力,需要武将们来帮他清剿。
帝王的无情,卢海印看的透彻。
他看着眼前地砖上的花纹,有一处的花瓣缺了个小角,边缘已经抹平。
在想,当年的游隼大人跪在这里,是不是也是这么看着地砖上的花纹?难道这个缺角,就是当时砸出来的小坑吗?
卢海印能身居高位而时刻保持客观冷静,正是他父亲将游隼大人那日的经过告诉他的缘故。——朝臣再努力,也不过是一个该弃就弃、让你死连理由都不能问的走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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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子!”李乾嘴巴里,挤出一句。
看着对面规矩守分寸的卢海印,李乾内心始终想骂人,他知道,自己无力驾驭此人,于是他示意邱敬清场——他还是耐不过自己的好奇,要把事情问明白。
“现在只你一个人了,说说吧,你的那些个小心思。”李乾问。
“臣不知陛下所谓何为?”卢海印确实不知道此时的李乾已经收到了韦霆的密奏。
而李乾以为,他算了时间应该知道,此时他是在倚老卖老、故意装糊涂。
问询卢海印这样的将军,不能太过强硬,因此他变换了语气和方式。
“那朕,先从当年你要柳继在身边,说起?”
卢海印默默抬眼,看向李乾,示意:你说吧。
“柳继,是柳承泽的独子,朕没记错吧?”
“是。”
“他与你,什么关系。”
“柳主事,与在下的父亲,是同乡同窗。”
李乾,停顿了一下,继续问:“查抄上官府你最早知道消息的,偏那日你病了,让柳继去,什么意思?”
卢海印内心一松,“那日,臣确是病了。”
李乾不理会卢海印鬓角的花白,故意问:“是不想和黎缙一起去吧?”
“陛下。”卢海印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像个遇到危险的河蚌一样,紧紧锁着外壳。
李乾见自己猜对了,毫不掩饰得意,继续问,“此次你让韦霆去暗查那个官婢,叫什么来着,然后让他上密奏。”他停了一下,懒得去想官婢的名字,“你这老小子,够用心啊!”
卢海印听到李乾说到这么直白,便只好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同时,他掩饰了自己内心的吃惊!——韦霆的办事速度,超乎了他的预期。
他确实会吃惊,因为韦霆没有对他说,他已经查了两个月。
在见到卢海印之前,韦霆便开始查找官婢小敏,以及与上官翼交接公文、密函之人的关系网。因为上官翼感到事情严重,信中告诉了韦霆前后原委以及自己的隐忧。
——上官翼当时以为,韦霆做了内臣。
只是韦霆对卢海印还不太把握,因而没有和他提及上官翼的送信之事。
这群内臣之后,也都是些,能不说就不说的嘴。
“别和朕扯开了!”李乾看卢海印纹丝不动,起了误会、内心冒火。事后他才想明白,这种嘴巴撬不开的人,才能做机密事。
“今日只问你,黎缙如何让你这般!”
卢海印不理会李乾的怒意,原来李乾在疑心这个。
“陛下,让柳继去上官府做外围警戒,也是因为,臣,不忍看到上官府经历那些。”卢海印先将往事先拉进来,为了让目前越来越骄傲的李乾知道,他眼前的臣子们,曾和他一起,经历了慕容家族大清洗而碰巧活下来的,都不容易。
“至于黎缙,只是臣的个人偏见,让陛下劳心了,实在罪过。”
因为不知道上官翼与韦霆的通信,这时的卢海印还不知道,李乾要听的,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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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乾突然拿到韦霆的第一封密奏,开始还怀疑韦霆当初不肯做内臣而跑去阙城,只是虚与委蛇,或者是对自己心怀怨恨,便一时间恼怒起来,又对着这些武将之后,骂骂咧咧了一下午。
但是,第二日起床,看着庭院里侍立的白发层染、略有驼背的周芳和身边清瘦白净、弱风细柳的邓琪,李乾突然想到,以韦霆的为人以及他与黎缙的年龄差,此事挑头的,另有其人。
韦霆上密奏,是卢海印教他的,不过他也没有对这个交情不深的晚辈多说什么。
他知道,因为韦家一直人丁稀落,有了上官翼的前车之鉴,韦霆自愿离开这个在别人看来荣宠无限的帝京城,未必是件坏事,因而没对这个晚辈说太多。
卢海印非常清楚,那些上城寺庙里的佛经都是耳旁风,李乾的内心比他父亲更加无情,否则直接一刀砍了慕容棠父子便是。
这也是他看不上李乾的原因之一。
但凡提及慕容棠父子的死法,包括上官翼、柳继,以及后来偶遇的张骏、南益大将军卫杩等在内,武人们只相互看一眼便知彼此。他们对此事都有个心有不忍的点,李乾对待慕容棠父子三人,处理做法,原本可以寻着车辙一路走,砍头示众即可。
武将们刀光箭雨的沙场征战,会生出彼此都莫名的袍泽气,这一点李乾永远不能体会到。因而他后来始终不理解,这些人对他的不忿之心。
卢海印担心,如果韦霆或者他本人,直接将这种“官婢小事“奏本弹劾黎缙,必然让李乾慈眉善目的面子、或者说他刻意留给黎缙这样的贼子功臣的面子,垮塌,从而借机引来他们自己的杀身之祸,都是非常可能的。
毕竟黎缙这么做,顶多是他个人的贪财罢了,而且上官翼又没被他打死或者毒杀,只是一个官婢的消失,完全动摇不了一个“功臣”的任何,却反而会因此惹恼李乾。
李乾也看得出,韦霆的两封密奏都只是个聪明的提醒,只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派了太监去阙城,问了个明白。
韦霆只回复了关于官婢小敏之事,他知道,如果李乾想知道内臣机密外泄之事,他会召他入宫当面问。
果然,当李乾听了太监的汇报,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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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听卢海印这么说,想来是黎缙的贪财,招致卢海印单方面的反感,而他自己做为帝京的守城大将,不便出面,而找了内臣之后的韦霆,写封不疼不痒的密奏,略略表达一下。
李乾想到这里,突然问卢海印,那你觉得如何处置黎缙比较妥当?
其实,这时候的李乾自己也没有想好要如何“弃卒”。
要不是黎缙的两面三刀,他完全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一举全灭慕容家族,因此李乾对黎缙,虽不打算重用,但也不想那么快就显出帝王无情的一面,毕竟他也多少知道些,大臣里有人,对他的做法颇有微词。
而且,李乾也非常清楚,此时卢海印提到黎缙的贪财本质,多少是出于对上官家的眷顾,他没必要为了卢海印的个人情感而出面拿住黎缙。他当然是聪明地锁起密奏,静静等着黎缙自己出事的那一天。
他相信此刻即便问了老辣的卢海印,他也不会作答,这个老小子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先不做,只是埋下个种子,等着它发芽。
卢海印压根没有这个准备,迅速抬眼看向李乾,旋即低头拱手说道:“臣,不可越权行事。”
果然,老奸巨猾!
李乾,哼的一声,内心开始骂人。
“那朕就当此事,全然不知好了。”李乾不悦道。
卢海印沉默不语,只拱手行礼,意思是,全听陛下意思。不过,他内心太明白不过,李乾根本不会如他嘴上说的那样,否则他不会单独留下他,详问。
半晌,君臣二人,都无话可说。
李乾是在等卢海印谈及韦霆第二封密奏,关于内臣机密外泄之事,而卢海印根本不知道此事。这也是后来,让李乾认可韦霆做事稳重而非常信任于他,并且因上官翼的密信告知而特别下令,在南益州建造“上官府”。——皇上的一时兴致,上官翼为此,尴尬了好几年!
还是卢海印打破了冷场,他觉得此事的起因,是因为上官家下落不明的金子,须要解除李乾这会儿还没意识到的困惑,才能彻底免去日后上官家不必要的误会。
“陛下,没有想过那些金子的下落吗?”
听到话题突转,李乾冷笑一声,心想,“老小子,真会啊!”
卢海印见状,低头继续说道:“臣,只说自己认为的,陛下圣明,必能分辨其中的道理。”
他不等李乾反应,便说出帝京曾经传说上官府得了先帝“成箱”的金子。他想帮上官家洗脱莫须有的传说,也是希望借机告诫李乾,宫中的太监,话太多!
“陛下可知,那个派到南益的官婢小敏,找寻的金子,因何被传说成这个样子?”
李乾,因为上官府从来不参与官场,便知道压根没有多少金子,因此面对登记在册的慕容府上五大箱金饼金锭,以及七个满是珠宝古玩的大木箱,还感慨了几下上官府的“赤贫”。甚至,李乾在南益上官府建成之后,特特让人大老远地送去一些上官府上的家私家具,这让上官翼看到之后,拍着桌面决心,打死也不回帝京!
卢海印直视李乾,故意激怒李乾,低语,“臣,听家父说过,游隼大人得到先帝的封赏,多是大手笔。”
李乾,不禁哼笑一声。
他虽不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但是听到“大手笔”三个字,仍然不会相信,一个皇帝对一枚棋子,能怎么大手笔到拿“成箱成箱的金子”做封赏?——皇家的金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更何况那些年,先帝和先祖常年征战,国库里留给他什么,李乾比谁都清楚,倒是抄了慕容府极其党羽,让国库瞬间充实很多。
看到李乾的轻蔑,卢海印稳稳地继续道:“接下来是臣的妄论,就是说出来,让陛下听着,一乐。”
李乾,兴致不大的看着他。
“上官家那‘成箱的金子’,臣以为,是传到外面的时候,误将‘匣’,说成了‘箱’。”
卢海印自己也知道,父亲得先帝赏赐,是用个小匣子封了金子,送来或者带回家。因此当时传说“成箱的金子”,他立刻明白是什么道理,只内心觉得好笑。
“如果说上官府内还存着一、两匣金子,臣是信的。”卢海印本来想继续说下去,毕竟先帝对游隼大人,是礼遇有加的。但是考虑李乾自慕容家族消亡之后的骄傲,以及隐约传说的,李乾曾经忌恨过游隼大人,便直接打住了话头,想来在他面前少提及,更为妥当些。
李乾向后仰脸一哼,也为了世人这样的误传,也觉得愚蠢可笑。
过了小半个月,突然有一天他看到邱敬和邓琪,想起了卢海印的这次谈话,心中骂人,“‘传到外面的时候’,老小子,你狡猾得很啊!”。
他面上正色说,要暗查太监们的口舌,发现有管不好的、买卖消息的,统统严肃处置掉。
见了李乾突然面露凶相,对面的二人虽面上淡淡地听着,心里却摸不着原委地乱作一团,随即耳边继续响着李乾越说越厉害的怒气。
“老的、小的一道查、相互查、彻底查,一个都不能放过,包括周芳和你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