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浔阳楼记

硬核的熊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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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朝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此时太阳开始西沉,江面天地广袤无垠,烟波浩渺,在寒风之中有股萧瑟气息。几艘船靠在岸边,帆已落下。

    浔阳楼三楼,面朝北边江面的回廊上,铺陈了长长的书桌,书桌上用镇纸压着长长的纸,笔墨已经齐备。

    最终,登陆选择了迎难而上,为今日的浔阳文会助兴。三楼上场景便是为他准备,似乎登陆想要一鸣惊人。在这样的布置下,登陆想要不瞩目也不可能了。

    此举让起哄者难以置信、更加关注,让未起哄者泛起同情、不忍直视。谢彦宝差点想要捂眼睛逃离,自己挖了坑,结果钦使跳得最深。

    樊若水还想争取机会,自己做枪手帮助他写文章,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只好跟在登陆身后拉近距离,当登陆坐上了回廊的休息椅,樊若水无奈被礼貌地请进了楼里,其他人也都被请进了楼里,回廊上只留下谢彦宝当书吏笔录登陆口述的文章。

    樊若水在酒楼里,心急如焚,不知道此刻钦使登陆坐在回廊上看着滔滔江水现场吟出文章来,会是如何的发糗,不知道自己和登陆是否可以拉近了距离。

    回廊上,登陆沉稳地坐在椅子上,侧身看了眼站在身边的甄风,只见甄风旁若无人,甚是淡然地看着风景,他气就上来了,他读过书,却也只限于开蒙认字,此后就专注武艺,能写出来的文章或许连小儿都不如。现在被架在火上烤,都是听了甄风的话,一会儿下不来台,没脸见人,传到江宁城都是一番笑话。

    登陆正以吞噬人的眼神盯着甄风,只见甄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塞给了登陆。登陆有所意会,恰好他的坐姿朝向,手臂将谢彦宝的视线隔开了,他连忙打开纸瞧了一眼。

    刚一入眼,他就想把纸撕碎朝甄风扔去。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潦草不堪,一点书法艺术都沾不上边,跟道士鬼画符似的。

    但是现在,这是唯一的稻草了,他强忍住怒火继续看,匆匆看了一遍后,感觉似乎挺有模有样的,只是不知道好坏程度,让他对文章进行评判,不如让他跟高手过过招。

    这时甄风在他耳旁低声道:“拿出你是武功天下第一的架势,慢慢地,有力地诵读出来。”

    此时,楼里有些骚动,一些质疑声响起来:过了这么久回廊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钦使大人写不出来了?

    谢彦宝回头去,用他的官威镇住了场:“肃静,钦使大人正在感受天地江水气息,等他打完腹稿就有了。”

    其实这句话他是硬撑着说的,他特别担心登陆出丑,那样的话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甚至连官家都会怨他,这个刺史算是做到头了。

    正当浔阳楼内,心里的哀鸣声和幸灾乐祸冷笑声充斥这片短暂的宁静,一个雄浑的声音突然从回廊上响起。

    “予观夫九江胜状,在鄱阳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浔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中原,南极南都,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在登陆朗诵看来,甄风给的小抄虽然字迹难堪,但是断句都提前备好了,读起来很容易。文章不够,气势来凑,他也怕文章不够好,于是在朗诵的时候越发有气势,仿佛天下江流尽在掌握之中。

    楼里的人被惊了,格调振起,情辞激昂,竟然如此气势恢宏。几句话里,有空间铺陈,有时间变化,由单纯写景转到了情景交融之中,奠定了整篇文章的格局和基调。

    樊若水一听,呆若木鸡,这真的是一个将军能写出来的吗?难道之前他都是扮猪吃老虎,实际上有着状元之才,出口成章,只是不屑出手?此前的一系列准备就此泡汤?

    谢彦宝不由自主地随着登陆的声音慷慨激昂起来,落笔愈发行云流水,胸中忧惧郁结随风飘散。

    当他写到“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笔势跟随着文章意境显得悲凉,仿佛真的满目萧然。淫雨、阴风、浊浪,不但使日星无光,山岳藏形,也使商旅不前;又值暮色沉沉、虎啸猿啼之际,令人有“去国怀乡”之慨、“忧谗畏讥”之惧、“感极而悲”之情。

    再到“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谢彦宝感觉沉重的心情突然遇到了光明,笔势也随之高亢嘹亮、明快有力。景色与心情都是春风和畅、景色明丽、水天一色。一笔一划都有着“宠辱偕忘”的超脱和“把酒临风”的挥洒自如。

    一悲一喜,一暗一明,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彦宝已经忘我了,仿佛当年喝多了的书圣王羲之在写着《兰亭序》,人与字浑然一体。

    楼里的文人墨客写多了花间闺怨,在这犹如长江水冲洗之下,如同人生变换转折之中,体会着情与景、文章与人生的交融。

    一些不懂文章真实意境之人,觉得对仗倒也算工整,就是比自己还差点。

    有几个人,拿着纸笔随时记录,然后轮流地往顶楼跑去。

    在浔阳楼四楼,也就是顶楼的雅间里,四扇屏风前,不断地有人前来接龙最新的句子。屏风后响起了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的声音,跟随着轻轻地朗诵了起来。

    当屏风后的人听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时,突然站了起来,这样超脱悲与喜的精神境界,岂是一介凡人能有?只是屏风外却没有了后文,那接龙的人已经走了,需要等待下一个。

    屏风里的人来回走动,焦急地等待下一句,当听到脚步声,此人脱口而出:“快说!”正是昨日行军帐篷里那婉转动听的女子声音。

    “下一句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

    “好,好,好!”

    当她最后听到: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她又坐回到椅子上。囔囔道:“身居江湖,心忧国事,国士无双,不外如是。此文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悲凉慷慨,一往情深,令人感喟。不料唐国竟然有这样的无双国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