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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后半句他没敢明说。
“哪里奇怪?他们向来都是这么睡的。只有在环三爷身边,王爷才能睡得这样沉这样香。半个月没睡踏实了,走,别扰了王爷。”萧泽很是淡定的跨出房门。
曹永利又回头看了一眼,终是压下心底的怪异,轻手轻脚出去。
两人一觉睡到日落西山。三王爷的病果然大好,晚膳吃得有点多,在院子里逛了小半个时辰才依依不舍的回府,临走前约好次日一块儿去听戏。
贾环目送马车走远才一步一摇的晃荡回去,半途与匆匆而过的平儿撞了个正着。
“三爷恕罪,因琏二奶奶病重,我才一时慌了神。”平儿连忙弯腰赔罪。主子虽然看不起这位庶子,但她一个下人却是不敢招惹的。
“终于病重了吗?”贾环哼笑,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平儿缩在袖子里的双手,这才慢慢踱步离开。
终于病重了,什么意思?平儿反复咀嚼这句话,几乎快要入魔,还是立在她身后的大夫忍不住催促才令她猛然回神。
送走大夫,她盯着自己缠满布条的双手看了一路,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不顾仪态的撩起裙摆飞奔。
“奶奶,奶奶,大事不好了!”撞开门帘,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什么不好了?再大的事也别来扰我,滚一边儿去!”王熙凤双手刚上了药,正觉火辣刺痛的厉害,语气有点冲。
“奶奶,我们,我们不是病了,是中毒了!”平儿将路上遇见环三爷的事说了一遍,细细分析道,“那状子上一定有毒,否则他怎大大方方的让人去偷,否则他怎知道你会生病?他方才还盯着我的手看,那眼神诡谲莫测,骇人极了!奶奶你瞧,我这儿也溃烂了,当日我就是把状子放在胸前的暗袋里!”平儿拉开衣襟,露出红肿溃烂的胸口,粘稠的脓水正从血肉模糊的肌理中渗出,景象十分可怖。
“你胡说什么!世上哪有如此邪门的毒药!不可能的!”王熙凤不肯相信,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和恐惧。
“奶奶你等着,我去问问那些接触过状子的人,看他们究竟有没有得同样的病。”平儿说完就要掀帘子出去。
就在这档口,一名身材瘦小容貌普通的丫头闯进来,跪下便砰砰磕头,哭求道,“琏二奶奶,太太叫你再救她一回,她病的很重,需要看大夫!”
“什么病?”王熙凤颤声问道。
“她双手烂的,烂的只剩下骨头了。”小丫头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浑身的皮肤像窗户纸一样斑驳脱落,眉毛、头发、睫毛都掉光了。”
王熙凤心里勾画出王夫人现今的模样,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平儿急促开口,“你呢?你的手有没有事?”
那丫头眼泪掉的更凶,伸出红肿溃烂的双手,磕头道,“奴婢也病得很重,求奶奶救命啊!”
“混帐!太太是得了麻风了!你跑过来是想传染给我吗?滚,快给我滚出去!”王熙凤拂落炕桌上的茶具,怒吼道。
“不是麻风,真的不是麻风!整日里与我同吃同住的丫头们都还好好的,一点事没有!琏二奶奶求你了,求你救救太太也救救奴婢吧!看在奴婢一家子都替你卖命的份上!”丫头哭得昏天暗地。
十指连心,本就烂得见了骨头,又摔了东西,王熙凤痛得死去活来,恨不能满地打滚,哪还说得出话?
平儿俯身低劝,“嘘,快别哭了,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咱们都要被送到乡下庄子里去。你想想,本就病得重了,乡下无医无药又环境恶劣,岂不是叫我们去死?”
丫头果然不敢再哭,只不时抽噎两声。
“我问你,太太拿到状子后做了些什么?”平儿继续发问。
“她把状子撕了,然后又捡起来烧了。”
“撕了,烧了,把毒气都逼出来了,难怪她病得比我们都重!”平儿本就聪明非常,几乎立时便想通其中关窍,心里越发没个着落。
王熙凤此刻已冷静下来,咬牙道,“你先回去,我明日便派大夫去给太太看病。当然,不会忘了你。”话落冲平儿扬了扬下颚。
平儿忙拿出一锭银子塞过去。
丫头触及平儿缠满布条的双手,惊愕的看了她一眼,跌跌撞撞的走了。
待晃动的珠帘归于平静,平儿正欲说话,王熙凤却先开口,沙哑的嗓音中带着牙齿磕碰的咯咯声,“你立即派人去寻青柳。她是第一个接触状子的人,若她也病了,我才肯信。”
平儿垂头应诺,快步出去,看见远处被无尽夜幕吞没的最后一丝亮光,忽然想起环三爷黑漆漆地,深不见底地,死气沉沉地双眼,滔天的恐惧席卷而来。
57五七
因府里一连接到两个好消息,又有贾母帮忙遮掩,贾宝玉的荒唐事终究没传入几位姐妹耳中,只当他在学堂闯了祸,被老爷教训了。黛玉依然同他亲亲热热的,带了许多礼物来探。
“你啊你,往后万万不可再如此淘气了!”黛玉戳戳宝玉额头,提点道,“今时不同往日,太太病重顾不上你,老爷厌你不好好读书,非打即骂,再加上一个学识出众的贾环,你在这府里可还有什么地位?长此以往,除了老太太,谁还稀得理你?”
黛玉生来早慧又寄人篱下,于人情世故方面很有些敏感,暗自替宝玉着急。
宝玉口里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
黛玉略坐了一会儿,听见茗烟立在门外说有事要禀才离开。袭人将她送出垂花门,回屋就见宝玉拿着一张信笺团团乱转,表情很有些难耐。
“这是怎么了?谁又送信来勾你了?”袭人冷笑。
“薛大哥哥说设宴给我赔罪,但我这会儿出不去怎么办?”宝玉急的抓耳挠腮。
“出不去就给我好生待着!他还有脸给你赔罪,也不见将你带坏成什么样儿了!”袭人拿起抹布擦桌,将花瓶香炉等物摔得乒乓作响。
“那哪儿能叫带坏呢?大庆男子都爱这个,结交契兄弟蔚然成风,乃时下最崇尚的雅事。”想起那天的销魂滋味,宝玉眼睛发亮,脸颊泛起两团红晕。
“呸!在学堂里胡搞算什么雅事!”袭人啐了一口,尖声道,“宝二爷你长点心吧!瞧瞧人环三爷,里里外外都有晋亲王护着,又中了小三元,将来考中举人当了官,你还是个白身,凭他狠毒的性子非得把你磋磨死!你想想赖大,想想太太,想想学堂里被他砸的头破血流却还全家登门道歉的周浩,你有那个能耐跟他斗吗?莫说跟他斗,连站一块儿都显得寒碜!你看看你这变成破烂货的通灵宝玉,再看看最近送来的份例,再看看满院子偷奸耍滑敷衍了事的奴才。这就是你今后想过的日子?”
袭人解下通灵宝玉扔到一边,将少了三成的份例打乱,又推开窗户,叫宝玉看看已跑得没影儿的丫头们。太太还在的时候,宝玉身边何曾这般寥落过。
宝玉其实也是有感觉的,只不过他下意识里不敢去面对,如今被袭人道破,眼眶立时就红了,迷迷茫茫的念道,“父亲厌我,老祖宗不要我,母亲被关起来,姐姐被嫁出去,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我能怎么办呢?谁能帮帮我?”
“有许多人可以帮你!琏二奶奶,王大人一家,大姐儿,他们都会帮你,只要你振作起来,用功读书,力求上进,便没人压得过你去!”袭人握紧他双手劝慰。
宝玉许久没吭声,就在这时,茗烟欢天喜地的闯进来,喊道,“宝二爷,咱们可以出去了!方才五王爷送了信笺,邀你去广林楼喝茶。老爷老太太已经同意了,还叫你好生玩,不急着回来。”
袭人捏了捏宝玉掌心,欢喜道,“看见了没?宝二爷你也不是一无所有。环三爷有晋亲王护着,你也得了五王爷青睐啊!他虽然只是个郡王,可手握八十万重兵,连太子见了都得礼让三分,日后说不得便是你最大的依仗呢!快,赶紧把眼睛敷一敷,别在五王爷跟前失了礼数。日后这些个人情世故利益往来你都得学着上手,再不能像之前那般浑浑噩噩了!”
宝玉点头,用冷水洗掉眼眶的潮红,又换上最华贵一身锦袍,带着茗烟兴匆匆出门。
“哟,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五王爷凑得极近,去看他微红的,还带着水汽的眼眸。
因认识到自己的困境,也明白人脉的重要性,宝玉待五王爷与先前大为不同,纯粹的喜爱中不知不觉掺杂了几分讨好,忙摇头说自己无事,然后主动去握对方粗糙的大掌。
因经历过龙阳之事,且食髓知味,他举止间带上了一点暧昧和羞涩,目光触及五王爷强健的体魄和俊美邪肆的五官,脸颊似火烧一般发烫。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处事原则,五王爷将他拉上马车,一路耳鬓厮磨上下其手,吃足了豆腐。宝玉刚开荤不久,哪耐得住,下车时腿都软了,被五王爷半拖半抱的弄上广林楼。
“见过王爷!”
“王爷这边坐!”
“小二,上一壶好酒!要最烈的!”
“……”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五王爷的朋友也都是大庆出了名的纨绔,个顶个的不着调,个顶个的混不吝。见他二人搂搂抱抱的上来,互相挤眉弄眼心领神会。
“宝玉,要吃什么只管点,本王做东!”五王爷大手一挥,豪气万分,然后依次介绍众位好友。
因还没上手,大家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对宝玉相当热情,恨不能把他捧到天上去,至于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宝玉骨子里也是个爱玩的,很快与这些人打成一片,谈笑风生间仿佛又做回了贾府那个尊贵非凡,万事顺意的宝二爷。
五王爷眯眼审视他如鱼得水的表情,不知怎么的有点腻味,灌了一杯烈酒,转头朝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看去,然后猛然站起身。
“看见谁了这么激动?”文昌侯嫡次子滕吉往下瞅了瞅。
五王爷不理他,探出半个身子大喊,“贾环,上来喝一杯!贾环……”
贾环与三王爷约好去白梨堂听戏,因时间还早,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步三摇的晃荡过去,半道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咬下一颗糖葫芦抬头一望,额角忍不住抽了抽。他好像跟五王爷没那么熟吧?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吞下糖葫芦,极其自然的转开视线,又咬掉一颗糖葫芦,继续晃晃悠悠前行,全当自己啥都没听见,也啥都没看见。
哑巴兄妹各自捏着一个小糖人,舔一舔,又舔一舔,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主子身后。
“贾环,叫你呢!贾环,听见没有!”五王爷挥舞双手,提高嗓门,然而少年终是越去越远。
“他没听见呢。”滕吉伸长脖子,感叹道,“谁家的孩子,长得忒漂亮,皮肤比雪还白,小嘴儿红艳艳的像熟透的樱桃!”话落吸溜吸溜口水。
挤到窗边的人连声附和。
“他听见了,跟我这儿装呢!”五王爷放下几锭银子,摆手道,“你们玩吧,我有事,改日再聚。”话音未落,人已带着稽延消失在楼梯口。
“这家伙,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啊!”不知谁打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