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皇权

起点郑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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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龙二十八年,七月初。

    边关潼安。

    崔杜一早便来到潼安城下,等了有一个多时辰,却死活进不去。

    “小哥,我们兄弟从宏安而来,这里还有吴将军的引荐信和通行证。”杜子林拿出信件交给守城侍卫。

    几个侍卫看完后摇摇头又还给他:“不行,知府大人有令,最近时有匈奴骚扰,凡是外地口音皆不能进入。”

    “那能否麻烦小哥将信件交给周松周大人,我们找他有急事。”

    杜子林从衣袖拿出一袋银子,悄悄塞进侍卫手中,谁料侍卫小哥缩着手赶紧拒绝。

    “两位公子还是不要为难,你们若是真想见周将军,自行去军营便可。”

    崔杜僵持了一会儿,见不放行,便打算直接去军营碰碰运气。

    正欲出发,忽见一跛脚瘸子牵着两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朝他们走了过来。

    守城侍卫见状慌着上前讨好:“李公子回来了,包袱沉,不如让我们兄弟给您送回去?”

    “不麻烦几位小哥了,就几件衣服而已我自己就行。”

    李垚身旁插着竹簪的小男孩也附和道:“不用麻烦哥哥,时鸣就能照顾叔叔。”

    另一总角男孩瞪着讨好的侍卫,鼻尖红痣俏生生:“你们莫要离我爹爹这么近,小心阿爹生气。”

    侍卫小哥没忍住笑出声,揉揉予心小脑袋:“你爹爹是谁,你阿爹又是谁?”

    予心粉嫩的小脸涨起一丝红润:“我爹爹是李垚,我阿爹是魏南。我阿爹很厉害,你要是再和我爹说话,小心他来打你。”

    28岁的李垚被儿子一番话闹得头疼,予心小时候明明可爱又乖巧,谁想越大竟和魏南性子越像,霸道得很。

    “好了予心,我只是和旁人说两句话而已。”

    站在一旁的崔昊和杜子林听得清清楚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愁无法进入宏安,就能遇见何慈故人,真是老天庇佑。

    想着崔昊便上前一步:“敢问公子可是清平人氏李垚?我们兄弟从宏安而来。”

    说着就将信件递给了他。

    再次听到清平两字,李垚几乎恍然,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从崔昊手中接过通行证和引荐信,又翻出了何慈的信物,才终于回神:“我是李垚,你们找来有何事?”

    “公子,这里说话不方便,能否麻烦你先带我们进城?”

    李垚犹豫了片刻,侧头小声和守城侍卫说了两句,看在他的面子上,小哥勉强才让他们一同进潼安。

    到了妙手回春后,崔昊才说出实情。

    “公子实不相瞒,宏安关的吴将军前些日子收到周老来信,才委托我们二人前来。”

    李垚替他们斟上茶水,皱着眉头:“可是周将军前些日子才去往雄鹿,还不知何时回来。”

    “什么?”杜子林诧异,莫名其妙收到他一张空白信件就已经奇怪,如今来了又不见人,更是诡异。

    “李公子可知周将军去做什么?”他问道。

    李垚看他俩并不像是坏人:“我们潼安和匈奴只隔了一座山,因此常有零星几个贼人来袭。可自上月开始,规模突然扩大,周将军不放心,便亲自带人前去围剿。”

    杜子林眉头紧缩,事情越发复杂起来:“林之津是否也在潼安?”

    “他的确是在潼安,只是前些日子一同随军出征了。”

    是了,这才是问题所在。他和崔昊一对视,心中便有了答案。

    临行前吴哲就已交待,林之津乃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再者胥御皇帝早对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将不放心,随时就有可能被夺权。

    这个节骨眼,若不是周松猜到了什么,绝不会给他们来一封空白之信。

    李垚看他俩神情凝重,不觉也忧心起来:“吴哲可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将军也只是猜测,朝廷近来并不太平,吴将军只让我们带来手书一封,说是周老看了便知一二。”

    崔昊从怀中小心拿出吴哲的信:“可惜周老不在,却有些难办。”

    “宏安如今坐阵的是董千户和魏南,你们若是信得过我,我这就去请他们过来。”

    事关重大,崔杜不敢耽搁,只好退而求其次。

    //

    魏南和董千户正在军营操练卫兵,亲随就慌忙来报。

    “魏将军,李公子托人来请,说家中有急事,让您立刻回去一趟。”

    董千户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北方好福气,小媳妇才刚走,就又想你了。”

    魏南拿袖子擦擦脸上汗,大言不惭:“有家室的男人就是要辛苦一些。”

    说罢便起身回城。

    董千户莫名其妙吃了一肚子狗粮,气不顺畅,只能逮着新兵好一通磨练。

    魏南匆匆回到妙手回春,郑时鸣和李予心蹲在门口玩木马,见到他一人抱着一条大腿摇晃。

    “魏叔叔陪我们玩好不好?”

    予心拽着他裤腿,悄悄告状:“爹爹屋里藏了两个男人,好半天都不出来。”

    魏南大怒,丢下两个小不点就上楼,一脚踹开房门。

    崔昊和杜子林正在商议下一步要如何走,忽然屋里闯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门神,面面相觑。

    魏南在屋里转了一圈,没见到李垚,冷着一张脸:“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崔杜:……

    恰好李垚写罢书信过来,见此场景便明白过来,埋怨道:“我让他们进来的,闲的没事你天天发脾气做什么?我还不能和别人说两句话?”

    魏南扶着他坐在椅子上,端茶倒水:“那也不能随便就和陌生人同处一室。”

    “这两位公子是受吴哲所托前来,担心周将军要出事儿。”

    说着李垚将吴哲信件转交给他:“你好好看看。”

    待魏南看完亦是眉头紧缩:“我想应该不至于,周松戎马一生,战功显赫,朝廷怎会如此无情。”

    “再者军营不比别处,周老将军颇有威望,朝廷就是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

    杜子林这才起身接过话:“虽说如此,可洛阳城一滩浑水,搅和得乱七八糟,你们还是要小心。”

    魏南沉思片刻:“多谢两位,只是周将军正在雄鹿山,只能待他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既有了商量,崔杜也不好再做停留,收拾行李搬到客栈暂住去了。

    临走前李垚把写给何慈的回信交给他们:“两位先在客栈小住,一有消息我就去通知你们。”

    待到送走他俩,魏南寻着机会把李垚堵在屋里,咬起耳朵:“我看到了。”

    “什么看到了?”

    “你递给杜子林一个东西,是什么?”

    李垚瞪了他一眼:“一封信而已,他们与何慈是朋友。”

    “哼,何慈还好意思来找你。”

    李垚叹了口气,鼻子酸酸的:“信上说何澄带着孩子回老家了,许碧玉也死了。”

    魏南把人抱到床上:“死了就死了,左右也是他们对不起你。”

    “可我想予知。”李垚声音闷闷的。

    “等叔父和周将军回来,我告假带你回去。”魏南亲亲他的脸颊,好言安慰。

    可惜几人一等就是四天,周松和魏滁涧却再也没有回来。

    //

    景龙二十八年,七月。

    雄鹿山

    六十六岁的周松满头白发,站在他旁边的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魏滁涧。

    周松看着连绵不绝的雄鹿山,思绪纷飞。

    他一生戎马,战功显赫。带出来的学生亦是坚毅刚强,托起大周脊梁。

    最得意的学生就是吴哲,可惜吴哲和他很像。

    眼里容不得沙子,又不会拍须溜马,更不屑与京城高官结交。

    落到如此田地,全怪自己。

    他又想起二皇子高炽。

    当年二皇子初入军营,尚才16。

    没有母家帮衬,又不得皇帝喜欢。天真的以为只要跟着他学几年武艺,有了功名傍身,就能被父皇高看一眼。

    可惜,却一脚被踢到天门关,一呆就是6年。

    “将军,咱们真要坐以待毙吗?我不服!”

    周松叹了口气,夕阳下的雄鹿山很是好看,几年前这里也有大周子民居住,可现在却了无人烟。

    “将军,咱们拿下林之津,直接告到洛阳去,我就不信皇帝的眼睛是瞎的!”

    魏滁涧双眼血红,死死盯着他。

    “林之津的父亲是宰相,他军籍又在你我之上,若是直接绑了他那就是造反。”

    他扭头看着魏滁涧:“你知道造反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诛杀九族。”

    “可是将军,明知有诈,林之津还非要逼我们前去,这不是断你我死路?”

    “我们死了,换满族太平,也值了。”

    魏滁涧将手中大刀狠狠插进地里:“我不服!我魏滁涧未及冠就进军营,为朝廷效忠20多年,凭什么这样对我!”

    周松扶着他肩膀,眼角有泪:“是咱们错了,咱们早就应该交出兵权回家养老,是我们太贪心。”

    “狗屁!林之津只会纸上谈兵,把潼安交在他手里,岂不是祸害百姓?”

    “滁涧,活了半辈子我才明白一个道理,百姓死活和我们无关,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他一番话彻底让魏滁涧冷静:“将军您怎么了?保家卫国不是您常交待的吗?”

    “是我害了你们啊!”周松突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是我害了你们,你们刚进军营什么都不懂,我日日和你们说要为百姓定太平,要保家卫国做忠臣,所以才把你们逼上绝路。”

    “吴哲一根筋,高炽也是这样一根筋,我把你们害苦了。”

    他越说越是能看到不久的将来:吴哲被夺权,狼狈赶出军营;二皇子高炽终身软禁于天门。

    “周将军你何错之有?保家卫国定太平不正是我们该做的。”

    周松擦擦眼泪,看着落幕的夕阳,喃喃自语。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就像天边余晖,该结束了。

    他拉着魏滁涧,一同坐下:“林之津想要我的命,朝廷想要潼安10万兵权,我们给他就行。”

    “明日出战,我自行前往。事后你带着亲信立刻回乡,永远不要回头。”

    魏滁涧看他神情坚决,早已明白过来:“您要自己送死?”

    “不错,死我一人,保你们平安值了。出发前我已给吴哲写了信,只要听到我战亡的消息,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办。”

    “那潼安怎么办?匈奴正是惧怕将军名声所以才不敢大张旗鼓来袭。”

    周松苦笑一声:“天下能人异士遍布,离了谁都没关系。”

    魏滁涧还欲再劝,却被周松制止:“我去意已决,你今晚就回营帐收拾。”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拍手鼓掌的声音。两人回头就见林之津一脸可惜。

    “啧啧啧,真是好一副感天动地的场面,晚辈都要被周将军给说动了。”

    魏滁涧厌恶他不是一天两天,起身骂道:“有你这样的杂鱼在,潼安焉能太平?”

    林之津摸摸下巴胡子:“魏千户也忒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还真以为潼安离不了你?”

    “呸,要不是有你爹,老子立刻剁了你。”

    魏滁涧本想再骂,却被周松拦住:“我和大将军有话说,滁涧你先回营。”

    毕竟周松已经发话,魏滁涧再气也只好忍着,先回军营去了。

    林之津也不介意,陪周松一起坐在地上,遥看雄鹿无限风光。

    “我死了,朝廷能放过他们吗?”

    “周将军严重了,只是与呼和邪一较高下而已。”林之津虽然怜惜他,但得了父亲命令,只好照做。

    “潼安离西部溱河一氏非常近,溱河家族残暴嗜虐成性,日后有劳林将军好好镇守。”

    “还有宏安,我死后吴哲定会主动交出兵权,宏安乃是洛阳天险,三十万吴家军都是好儿郎,不要辜负他们。”

    周松还欲再交待,转念想起大周与他们实则已经没有什么关系,长叹一声起身。

    “洛阳的家人就拜托给林将军了。”说罢,深深给他作揖。

    林之津赶紧扶起他:“周将军放心上路,您的后事晚辈一定办理妥当。”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但愿吴哲能吸取他的教训,远离朝堂。

    周松拍拍酸软的膝盖,一个人踟蹰的下山回营。

    林之津看着他的背影,才发觉这人竟已经如此苍老。

    他虽然半点兵法不懂,也不知为何父亲执意要杀他。

    但是,对于整个皇权来说,他们都只是一块可有可无的碎布。

    高墙之下,遍是英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