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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二姨娘算计那日,三姨娘说,她去了花房。
她平日去花房,是府中人见怪不怪的,可此时想起,却不由得不多想了。
飞雨道:“要不要奴婢……”
“我先想想别的法子。如今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万一出了差错,也许就会害得无辜之人蒙冤。”卫昔昭握了握飞雨的手,“许府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如今若是有证据,早已将那个凶手杀掉了。之所以隐忍不发,恐怕就是等机会下狠手。”
飞雨思忖片刻,郑重点头称是。
这日夜里,卫昔昭梦见了父亲。
本是很寻常平淡的一个梦境。是早间,卫玄默刚起身,她去请安,父女闲闲说了几句话,之后,她摆饭,卫玄默去梳洗更衣。气氛很温馨。
等待的时间里,她突然想,为什么要整日闷在府中呢?有时间的话,为什么不让父亲带着自己出府,一起去逛逛父亲或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在这府中,一板一眼的生活,即便再关心彼此,还是少了些趣味、欢笑。等用饭时,就和父亲说说这想法。
思忖的时候,她听到水注入脸盆的声响,听到水被掬起又落回的声响。
之后,只剩了单调的水流声。
父亲怎么还不回来用饭?水流声又是怎么回事?
心就在此时变得焦急起来。
想出声唤父亲,想过去看看,却发不出声,挪不动脚步……
忽然醒来。
初时觉得很奇怪,毫无条理可言。父亲入梦,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之后,心,慢慢沉了下去。
熟悉的失落感、恐慌感袭上心头,一如八岁那年。
父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因为前世的记忆,她一直笃定,父亲会凯旋而归,一直笃定,自己改变在府中的处境是与父亲没有任何关联的。如今再想想,不由动摇——凭什么这么肯定?
自己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影响到父亲的心绪,会不会让父亲多出一份牵挂,从而影响到在沙场上的举措?这一切,究竟是好是坏?
已不敢再想下去。
怎样也不能入睡了。
起身穿衣,随意披上披风,走到室外。
下人们都已睡了,值夜的丫鬟婆子带着睡意询问她有什么事,她摇头说没事,自己漫步走出庭院。
心绪有些恍惚,走到书房院的时候,才记起如今住在这里的人是季青城。
摇头嗤笑自己,转身时,有人轻咳一声,走到她近前,携了她的手。
“睡醒了么?”季青城委婉地问她是不是在梦游。
卫昔昭不由弯了唇角,“还没睡么?”
“有心事?”他的手抬起,展臂环住她,送她回玲珑阁,“即使是自家府邸,夜深了也不该独自乱走。”
“我梦到了我父亲。”卫昔昭无助地看向他,“我很担心,这些年我都没有梦见过他,可是今夜梦到了,我心里很是不安。”
“那么,我即刻帮你查证,看你父亲有无不妥。”季青城拥紧了她一些,“别怕。”
“你怎么查?多久能得到消息?”
“飞鸽传书给相熟的将士,三两日便知结果。”
“好,谢谢。”卫昔昭心内安稳下来,这才细究别的事,“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也有心事?”
季青城一本正经的,“哪里,我能掐会算,料定你今夜前来找我。”
卫昔昭莞尔一笑,“从不知你这样自大。”
“笑得出就是没事了。”
“说来说去,还是没告诉我你不睡的原因。”
“我也只是区区凡人,自然也有忧心事,或是家中事,或是公务,夜不能寐的时候不少。”
卫昔昭停下脚步,笑着凝视他容颜,“你生得这么好看,你父母疼爱你还来不及,舍得让你心烦么?”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他一定不悦——容貌带来的好事坏事,一直让他不快,可这话是她说的,他就只是为之失笑,“父母对儿女,又怎么会以貌取人。”
卫昔昭套话,道:“那言下之意,是不是意味着你父母不喜欢你?”
季青城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想了想,“家母素来严谨,家父则对我多几分放纵。”
卫昔昭称奇:“居然还有这种事。”她在儿时是严父慈母,而他与她正相反。望向玲珑阁的方向,她低下头去,拉住他衣袖,“我回去也睡不着,你与我说说话好么?”
“难得你要我做什么事,我怎么会不答应。”
“既然开口求助了,我就把事情说完吧。”卫昔昭抬头望着他的笑颜,“帮我查查两位姨娘的底细好么?自家人,反倒诸多顾忌,没有人会告诉我。”
“查些什么?例如——”
“背景,从进入卫府后,她们自身、娘家都发生过什么事,越多越好。可以么?”
“我命人尽快去办,写成卷宗给你看。”季青城其实有几分不解,不知她要了解这些事所为何来。
“事关家事,家丑。”卫昔昭扬了扬眉,苦笑。
“哪里都如此,你与旁人并无不同。”季青城轻轻揉了揉她的脸。
“不怕我被一些人同化?”
“你不会。若真有那一日,别忘了,也将我同化。”
几乎能将人溺毙的宠溺、信任。
卫昔昭借着朦胧浅淡月色,含着笑意,凝视他,“为什么?”
其实是想问,值得么?
“走一条路,同甘共苦。”
这理由够么?
其实回答的还是想法,而非原因。
世间一些事,即便是圣人,怕是也说不出缘由。
月光下的女孩,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溶于夜色,从而显得飘渺。
他俯首,抵着她的额头。
卫昔昭下意识地想逃开,笑着别开脸。
一如往常,他用霸道的温柔禁锢她。
她眼前的男子,眼底闪着妖娆魅惑的光火,映照到了心底。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发出的一声低低的喟叹。
相依无缝,唇齿相缠。
没有着落的素手,不知何时环住了他。
凉薄夜色,旖旎融入,暖了秋寒。
轻轻的急促的喘息着,她拥紧了他,脸埋在他胸膛。
宽阔坚实的胸膛,漾着融融暖意。所以安稳。
如果有一天,他告诉她,这是假的,该如何是好?
这念头没有任何预兆地浮现,唤醒了她沉溺其中的心智。
猛然睁开眼睛。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相信他,或者说,到什么时候,才能忘却前缘带来的恐惧。
是不是总要在享有什么的时候,害怕会失去。
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她能够一直掌握在手里的?
他没错,她也没错,错的是前生路。
她曾走错路,所以一直害怕再错。
再看向他的时候,她有些难过,笑容让人怜惜。
“怎么了?”
“害怕……”怕你会骗我,怕我的怀疑是错,委屈了你。
她的手滑过他轮廓,话锋变得柔软,“害怕对你不够好,来日会后悔。”
“这种事……”季青城笑着点了点她额头,“要看你有没有良心,我不介意。”
今日千帆过,终将成为曾经沧海。不想后悔,却也不想用什么事验证他情意的真假。
她知道,自己想得太多,甚而有些贪心。
这样不好,累人累己。
随缘吧。
这晚被他送回玲珑阁的时候,步上台阶,走到回廊下,她忽然想起父亲曾提及的两句诗: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原来,是很伤感的词句。原来,母亲的愁苦,随处可见。
——
秋高气爽,卫昔昭这两日的兴致很好,不时在府中游走,几位小姐的住处,三位姨娘的小院儿,一一逛了去。该收拾的收拾,该修缮的修缮。三姨娘那里,她是最后才去的。
三姨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在修剪盆栽。
自院中到室内,花花草草随处可见,都是平日看着不起眼,开成一片却叫人惊艳的花色。
三姨娘笑盈盈的命人上茶。
卫昔昭接过茶盏,看了看眼色,闻了闻味道,便随手放到黑漆小几上,只一味欣赏盆栽,“花色、花型都是别出心裁。这两日才知,三姨娘精通此道。”
三姨娘温和笑道:“闲来打发时间罢了。”
“若是又能打发时间,又能有所用途,就再好不过了。”卫昔昭掐下一片叶子,拇指食指用力,揉出汁液来。
三姨娘安之若素地一笑,“说的是,偶尔我也真这样做过。”
卫昔昭目光微闪,“我细想想,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其实这样做,虽然无害,却也无益。”
三姨娘拿起剪刀,剪下边缘现出枯黄的枝叶,“看着碍眼的,连累整棵盆栽的,不该留。我不剪,也有旁人动手。”之后微笑,“这等小事,大小姐不需做,也不能做。可别人若是坐视不管,大小姐的日子不好过,老爷的心里也就不好过,旁人的日子,自然更不好过。”
盆栽而已,竟能让大小姐和三姨娘说上这么久的话,在一旁服侍的下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只有飞雨释然地笑了。
卫昔昭缓缓点头。
“我时常觉得府中日子漫长,其实早已疲惫。如今每日都在想着,能不能换个消遣。”三姨娘说着,眼中真的现出几分疲惫,唤了丫鬟过来,“拿走吧,到此为止,恰到好处。”
“姨娘平日无趣,便到我房里去坐坐,有我闹着烦着,日子想来好打发些。”卫昔昭端起茶来,细细品尝,喝了小半杯才放下,笑着告辞。
之后,卫昔昭再也没提许氏流产的事情,像是那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沉星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忽然就停手不查了?和三姨娘的那番攀谈有关系么?她知道飞雨也很得卫昔昭看重,且知道,飞雨本就不是小户出身,又在民间闯荡多年,对什么事很有见解,这日,便缠着飞雨询问:“你一定知晓来龙去脉,和我说说行不行?也就省得我再去问小姐、让她笑我傻了。”
飞雨看看左右没人,便低声笑道:“正房遭殃,自然和三姨娘脱不开关系。”
“啊?!”沉星低声惊叹,即便有猜测在先,此时仍是惊讶。
飞雨又细细地道:“小姐从侯爷手里得的那几份卷宗,你我不是都看过么?三姨娘的父亲一生喜爱花草,精通嫁接、插花之道,三姨娘耳濡目染,怎么会不悉数学到手中?正房看二姨娘不顺眼,时机正好,三姨娘为何不利用?”
“可是,三姨娘……她实在不像是这种人啊。”
“也许,三姨娘是最在意老爷的人,为了老爷钟爱的儿女,便做了这件事。”飞雨的措辞似是猜测,语气却是肯定的。
此时的卫昔昭,正在细细看着三位姨娘十几年来的经历。
季青城的手下,办事能力、速度让她惊叹,她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一些细节,全部跃然纸上。三房妾室的经历之中,也牵扯到了她的父母的前尘事。
当年的卫玄默,是很多闺中少女的如意郎君。而三姨娘嫁入卫府的原因,和前面两房妾室一样——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
原本,卫玄默只需在如今的三房妾室之中择其一明媒正娶,却因为柳寒伊而出了变故。将柳寒伊明媒正娶的同时,三个女人的命运发生逆转,原本的一线希望变为不可能。
之后这些年来,大姨娘、二姨娘当年对卫玄默的一腔柔情,怕是早已变成了融入骨髓的痛恨。只有三姨娘,不争不怨,淡泊处世。
卫昔昭猜想着,三姨娘也许不是看开了,是心死了。
卫昔昭隐隐觉得,一些谜团就要解开了。例如大姨娘、二姨娘对自己的处处针对,怕是与母亲甚至与柳家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需要细细了解的只是一些加深仇恨的事。
而三姨娘——
三姨娘如今这么做,是为父亲着想,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