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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场比赛之后,易白棠就像参赛之前所说的那样,开始和自己妈妈接触起来。
没有特别尴尬的场面,也没有特别动情的场面。
除了第一次见面,对二十年后妈妈还不敢上前来的深深失望之外,易白棠心平气和,就把对方当成出国许久、现在才刚刚归来的亲戚,保持着一周见一次,每次见面半小时,聊天也许不超过十句话的频率发展着关系。
这种相处对于双方而言都还不错,三次见面之后,易白棠已经能和自己妈妈坐下来聊一个小时,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二三十句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头,屡次牵线搭桥并在两人说话间充当轮滑剂防止冷场袁辉也在易白棠面前刷足了存在感,粗略算一算,几次之间,自己和他的对话恐怕是和妈妈对话的两倍,而他和商怀砚的对话,又比是他们之间的数倍还多……
易白棠回想一下,不太高兴,晚上和商怀砚提起:“最近袁辉出现的次数过多了。”
饶是平常十分擅长猜测易白棠的心思,商怀砚也愣了一下,没明白易白棠想说什么,“嗯?”
“你和他聊得还不错。”易白棠强调。
“所以?”商怀砚感觉自己猜到了些什么。
易白棠严肃地和商怀砚对视,两秒钟后,他看见另外一双眼睛里犹如春水荡漾般的笑纹出现的时候,他默默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商怀砚。
“……好,我听你的,接下去不和他说话了。”商怀砚忍着笑。
易白棠不说话,拉起被子,遮住肩膀。
“真不说话了~”商怀砚严肃强调,尾音不慎飘起,波浪了一下。
易白棠继续不说话,再拉被子,遮住嘴巴。
“哈哈哈哈哈——”商怀砚忍不住了,一把将人连被子一同抱入怀中,笑得肚子都痛了,“乖乖别吃醋,我对他真没有任何想法!”
易白棠在商怀砚怀中翻了个身,轻而易举将自己的手臂从对方的怀抱中抽出来,改成自上而下锁住了商怀砚。
小树苗还挺乖的。
他居高临下看了商怀砚一眼,别别扭扭亲了对方一口。
所以给点奖励吧,哼。
唇齿相交,气息相融。
片刻后,易白棠再度翻下身来:“睡吧。”
商怀砚还含着笑:“嗯。”
易白棠:“你说……”他有点漫不经心,“我妈到底瞒着我什么?”
商怀砚:“呃?”他在斟酌着究竟要用什么态度面对易白棠的这一个问题。
易白棠躺在商怀砚身旁絮絮叨叨:“我本来以为她当初只是因为和我外公理念不合所以离开,又因为离开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而愧疚不已,后来发现我每次和她谈论厨艺理念的时候,她都心不在焉的;但是一换袁辉和她讨论这些理念,她又能够侃侃而谈。可见问题并不止在厨艺理念上边,一定还有点别的事情——”
商怀砚感慨:难得白棠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
易白棠皱眉:“难道她还对我爸旧情难忘吗?所以对着我这张脸爱恨交织?我长得像我爸吗?”
商怀砚:“……”就是情商有点小捉急,思维完全被平常喜欢看的老干妈带跑了。
商怀砚考虑片刻,反问易白棠:“如果她确实因为某种不是出于厨艺理念的理由对你态度徘徊,那你……”
易白棠:“……”
易白棠掀开被自己卷起来的被子:“算了,明天还要去见老头,睡吧。”
商怀砚适时停下,钻进被子里,打个哈欠,关了灯,只留下一声轻轻的嘟囔,在夜里像飘渺的风:
“嗯,我们睡吧,后边的事情,后边再说吧……”
厨王附加赛的地点被易白棠不幸言中,近年里越来越少出门的大魔王压根没想找个别的地方,直接敲定了自己家中的院子,反正地方够大,足以让这三个人一字摆开,一人占据一口锅。
反正哪怕不够大,也能让糖糖临时支起一口锅,给他自己用。
易白棠一大早出门的时候,左眼皮就跳了跳。
他用手指按着自己颤动的眼皮,神色有点严肃。
左跳灾右跳财,今天的的出行不会不顺利吧?
好在早晨的高速上一路顺畅,到达董家村的时间还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半个小时。
易白棠放下了半颗心。
他下了车,正打算趁着一村子人都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赶紧回到自己家里,就听背后再度传来黄阿姨的声音:“糖糖又来啦!最近回来得还挺频繁嘛。”
易白棠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但紧接着另外两道声音踩着黄阿姨的尾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声音之中还饱含惊讶:
“糖糖?”
“回来?”
易白棠停下脚步,刚刚平静下去的左眼皮重新开始跳动,疯狂跳动,在眼球上跳出了一曲踢踏舞。
他循声回头,看见刚刚从巴士上下来的江雪和小胖子,这两个在第三场比赛中就坐在自己左右手边的年轻男女正一模一样诧异脸看他,尤其是小胖子,目光一直在黄阿姨和他身上来回逡巡,白白胖胖的小圆脸上仿佛写满了许多不可言语的东西。
易白棠这时终于知道自己的左右为什么那么恰好就坐着两个还不错的厨师了。
他面无表情把两人带着往自己家去。
一路走来,五分钟的时间,小胖子已经闹明白了易白棠的身份以及主持厨王附加赛的“那一位”的身份。
他当场就惊叹了:“原来你是太子爷?!”
江雪:“……”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但小胖子一脸羡慕嫉妒,眼珠子在都黏在了前方的青瓦白墙上:“你从小到大,一日三餐,每一餐都能吃到这个国家的厨王精心准备的、国家主席最多也就吃个三五次,而普通人一辈子也不一定吃得到一次的料理……不,别说普通人了!就算是我,也吃都没有吃过,看都没有看过!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江雪:“……”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值得羡慕了。
易白棠直接搬开了院子前的篱笆。
这篱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立起来的,在所有人都用铁栏杆和钢化玻璃围着院子的时候,只有这老头效仿古人,围了篱笆,种了菊花,菊花当然都没活成,倒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爬山虎绕着篱笆爬了一圈,勉强有点绿色,但因为主人太过放纵,导致篱笆进出的位置也沦陷在了进击爬山虎之下,被绿藤子缠了个严严实实。
一只黑蝴蝶在易白棠搬开篱笆的时候忽而振翅,飞到易白棠的手上,再扇扇翅膀,翩翩而去,漂亮的翅膀迎着阳光,仿佛折射出流虹般的色彩。
小胖子刚刚收起羡慕的表情,这时又忍不住对江雪悄悄说话:“我听说蝴蝶这种漂亮的东西一向喜欢漂亮的人……”
江雪:“……”喂,我和你很熟吗?美貌度被一个男人比下去,我一点都不高兴好不好?
易白棠第一个走进了室内。
江雪第二个走进室内。
落在最后的小胖子有点茫然,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被默默丢下了……
进了院子的易白棠在房子里头转悠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于是重新出来,顺着篱笆转了半圈,延山道一路向上,又走了二十来分钟的路程,总算在半山腰的水库旁边找到了人。
老头子头上戴着顶草帽,旁边放着个两个塑料桶,一杆钓竿拿在手中,白色的鱼线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须臾,钓竿一弯,也没见老头子有什么动作,一尾草鱼已经甩着尾巴被鱼钩扯了上来,泠泠水珠乱跳,“扑通”一声,落到了塑料桶之中。
易白棠:“我来了。”
董老头转过了头来,笑着冲三人招招手:“都来了?”
另外两人有点拘束:“嗯。”
董老头:“那我们要不要直接开始?”
另外两人:进度这么快!
易白棠:“直接开始吧。”
另外两人连忙问:“等等,开始什么?”
董老头接地气:“就地取材,做一碗河虾吧。”他又问,“你们要不要先尝试做一下?”
易白棠拒绝:“不要。”
小胖子刚才就口水哗啦啦地想吃厨王的菜了,也忙不迭说:“对对对,您老先请,我们后面有的是机会做菜。”
江雪其实有点想做道菜让厨王品尝一下,不过其余两个人都拒绝了,她微微犹豫一下,也就不说话了。反正就像小胖子说的,以后多的是机会做菜。
董老头愉快地指了指鱼桶和虾桶:“那行,我们回去吧。”
易白棠自动自觉,上前拿了老头子的草帽,鱼竿,两个桶。
其余两人不太好意思,连忙想要帮忙分担一点,但董老头落后两步,站在易白棠之后,又挡在其余两人之前,随手塞了个薄薄的有声音的东西进小胖子手里,又对江雪笑呵呵招呼:“我们走。”
就这么点功夫,易白棠一脸淡漠,提着东西如履平地,已经走出了老远。
这下两人都没法上前了。他们缓下脚步,跟在董老头身后慢慢向山下走去。被塞了另外东西的小胖子此时再定睛一看,只见手里头拿着的不正是一台ipad?ipad的屏幕中还播放着厨王争霸赛的决赛。
小胖子:“……”
江雪:“……”
总觉得,这个厨王好像和我们想象的有那么点不一样……
说了做一碗河虾就做一碗河虾。
当众人再从山上回到山下的小院时,董老头已经接过易白棠手中的那一桶河虾,提着往厨王走去了。
这一下,几人不再矜持,很快一同挤到厨房之中,看着当代厨王准备菜肴。
只见老人从桶中挑选出一模一样大小的河虾,去头尾与虾壳肠线,用流动的清水反复漂净,再加入精盐、食用小苏打搅拌。
搅拌的过程中,碗中虾仁渐渐呈现出晶莹剔透的模样。至此,将虾仁自碗中放入漏勺中,漏干水份后,再继续第一道工序为虾仁上浆,其中,加入搅拌的蛋液去蛋黄只取蛋白,薄薄一层裹在虾仁上,为虾仁的上浆做个完美的收尾。
上好了浆后,整盘虾仁被送入冰箱中冷冻片刻,取出静置至常温。开火上锅,翻炒至虾仁成熟,装盘即可。
除了冰箱冷冻与静置常温的时间之外,整盘虾仁从开始到做好只用了十五分钟。
当装在粗陶碗中的虾仁与三双筷子一同摆上八仙桌的时候,易白棠捏着筷子,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动手。
小胖子与江雪完全不明白易白棠的纠结。
尤其是小胖子,他在亲眼见证了虾仁出锅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陶醉,整个人都被自虾仁中散发出来的香气所虏获,鼻子一抽一抽,梦游般跟着那碗虾仁起锅,出厨房,来到餐桌旁,然后他捏了筷子,一夹三只虾仁,全送到了嘴里。
于此同时,江雪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她更斯文一些,默默从厨房中翻出了个和粗陶碗配套的汤匙,一汤匙勺上五只虾仁,紧跟小胖子之后,同样送入口中。
虾仁入口,两个吃了东西的人全傻住了。
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吃到的东西。
清炒虾仁的特点鲜滑清香,软中带脆?
不不不,这种形容词简直侮辱了他们所吃到的这盘菜!
就像是夏日里一头载入水中,看着另外一个湛蓝的世界在自己眼前徐徐展开的惊喜与惶恐。
这一刻,过去所吃过、所做过的所有菜肴,都在记忆之中褪色陈旧,所有的感官,都被还咀嚼在嘴中的食物所俘虏!
小胖子吃着吃着,突然很想哭:“这味道……天上没有,人间第一,我就说你的日子很幸福,太子爷,我们换一换好不好……呜呜呜……”
易白棠的筷子终于举了起来。
他特别缓慢地夹了一筷子虾仁,送入最终,仔仔细细品尝着,连一丁点的味道都不错过。
这一口足足吃了两三分钟。
两三分钟后,易白棠将嘴里的食物吞下肚子。
他再一次的、如同过去那样,在味蕾完全被满足的同时,陷入了巨大的失落与自我嫌弃之中。
他面无表情:“老头。”
董老头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宝座,那靠近窗户的长躺椅:“嗯?”
易白棠问:“我真的能赢你吗?”
董老头摇着大蒲扇,片刻后微微一笑:“我一直这样坚信着,你倒是打了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