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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话的柿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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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着姐姐送我的蕾丝花边连衣裙,我带着作业本去高台门找杭生哥哥。

    我就是喜欢往杭生哥哥家里跑。

    而且,我喜欢去杭生哥哥家是有着最正当的原因,才不是大人们那么无聊地嘀咕出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原因呢!

    因为第一,杭生哥哥家里没有像我妈那样天天唠叨着、警醒着,要我用功读书考上大学的妈妈。在这个精神层面上,我的妈妈,真是一个让人痛苦不堪的专制女主子。

    我的舅妈晓莲,三年前因为癌症去世。若不去世,他们一家是高台门最和谐最恩爱的家庭,这是有目共睹的。晓莲舅妈性格好,对所有人都很温和,人又勤快,家里干干净净,与支书舅舅在一起,两人从来不吵嘴,真真是让人感觉温暖幸福的一家人。所以,当三年前晓莲舅妈去世时,支书舅舅整个人哭得像是个小孩子,让所有的人都鼻子酸……不说了。

    晓莲舅妈有种强大的温柔气场,哪怕只是她一张微笑着的照片挂在墙上,这家里的气氛也能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似乎她的气息和体温,一直在陪伴着所有人。

    我喜欢晓莲舅妈。我甚至有时会对着晓莲舅妈的照片自言自语:“舅妈,你若是我妈妈就好了,你把你的温柔分一半给我妈妈好不好?”

    第二,支书舅舅很酷,并且非常通情达理!

    喏,比如在对待杭生的大姐爱书和二姐爱君的事情上,支书就酷得很!爱书姐姐既继承了舅妈的贤惠大气、端庄懂事,也具备舅舅的性格优点,在工作上是个管理能手,情商高超、气场强大。爱书姐姐比我大了10岁,本来一直有男朋友,打算要结婚的,可后来舅妈去世,就把结婚的事情拖了下来,说要先照顾父亲。爱书姐姐就是能这样掌控着自己的婚姻大事,也不顾忌自己当时已经是个“大龄女青年”了,还能说服男朋友一年复一年地待机,所以这就是我姐高小静跟爱书姐姐之间的差别。

    听妈妈说,爱书姐姐找的男朋友是农村户口,这可把金子妈妈急坏了。她还专门跑去问支书舅舅,爱书条件这么好,找个农村户口的男朋友舅舅咋也不劝劝,需不需要大家帮爱书介绍一个门当户对的男生之类的。结果支书舅舅不紧不慢地回答:“爱书有爱书的生活,你凑什么热闹?人家有人家的安排,你就别瞎操心了!人家啊,看人比你准!忙你自己的去!”

    杭生二姐爱君,实在是个让人惹不起的伶牙俐齿的女生,连我妈都不是她的对手。爱君姐姐不爱读书,成绩不好,是如假包换的学渣,高考自然而然地就落了榜。爱君姐说不想读书了,要出来工作,人家问她你打算干嘛,爱君姐满不在乎地一句“找工作也行,个体户也行啊”,倒把别人吓了一跳。

    我妈妈作为一个奉行“读书至上”的人,在一次酒桌上跟支书舅舅建议让爱君姐复读,说也许明年就考上了呢,那就可以有稳定工作了。我妈说得语重心长,哪想支书舅舅依旧是不紧不慢:“强扭的瓜不甜!随她折腾吧,她脑子好使着呢,我看啊,说不定以后她的日子最好呢!”

    第三,我喜欢去杭生哥哥家,还因为杭生哥哥,他是一种集神奇高能与弱智萌笨为一身的特殊动物。

    他小学跳了一级,中学跳了一级,大学又跳了一级,所以,就算他只比我大一岁半,但是在学业上已经远远把我甩下,我明年拼死读高三,他轻松读大四。他似乎对学习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不过,19岁还不到的陈杭生个子弱小,身材貌似也没发育,在一个满是人高马大的真正大小伙子的班级里,他实在太不搭了,就像一个中学生。我有时甚至能脑补出一些画面:课堂上,个子矮小的陈杭生在一旁身高马大的同学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走上讲台,整整一黑板的、天书一样的公式,就被他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地推导出来了。当然,教授的赞许和同班同学们的嫉妒也肯定直线向上窜,甚至能顶开天花板!

    于是,这群大小伙子只好把一肚子气撒在操场上。在篮球场上,他们像风一样地席卷,没等杭生抱稳篮球,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从他怀里捞走了球,快速奔跑、投篮、进球,留下杭生瘦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半边篮球赛场上……

    正因为强弱大小不搭,4岁的差距硬生生把同窗同学变成大哥小弟,再加上杭生哥哥家离大学所在地不远,于是杭生哥哥申请了走读。明明是个大学生,可是在读书状态上,却依旧像小浦中学的学生一样,每天背个书包早起晚归赶长线公交车上学。

    我可没往其他方向去想啊,一点没有!我就是觉得,杭生哥哥很厉害,厉害得已经超出我们普通人的想象力边界。

    有一次,我去杭生哥哥那里请教问题,发现他正吃着一根咸萝卜,还说这就是他的零食,我一听顿时觉得好心疼。后来,我一从妈妈那里得到零食,比如芝麻酥或者芙蓉糕,我都会留下,然后趁着去请教杭生哥哥数学题目的时候,悄悄把零食带去。

    每次有东西带去给杭生哥哥时,我的心里就美美的。

    今天也一样,想到这里,我摸了摸书包里的云片糕,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经过高台门门口时,驼背姑姑叫住我:“小敏,好些天没见到你了哦。来,拿根麻花去,刚炸出来的。”

    驼背姑姑的摊位上,整齐码着瓜子、花生、麻花等零食。还会有油炸藕饼,一角钱一个。驼背姑姑没有工作,她靠给人刺绣以及摆摊来维持生计。这么个小摊儿,可以一直守到夜里天黑时。驼背姑姑说:越是天黑,反而越有生意,因为没有其他的小食摊了,饿肚子的人都会买点东西吃。

    驼背姑姑的刺绣功夫也是很好的,她从10岁开始学习,到现在为止,没有一天停止过。只不过,现在什么都可以用机器做,绣花也是,而且机器做得比手工更好,针脚更均匀,所以驼背姑姑若只靠刺绣生意的话,是养活不了自己的。

    我嚼着麻花,进了高台门,可惜杭生哥哥不在,还在大学里没回来。

    但是在高台门,我听到了舅舅和舅妈家的吵架声,还有舅舅大女儿陈金子的哭泣声。

    我赶紧问身后的驼背姑姑怎么回事。驼背姑姑说:“他们前几天就吵过,好像是你舅妈说你舅舅背着她借钱出去。”

    这不是说舅舅借钱给我妈的事情吗?

    “那今天金子姐姐怎么啦?”我着急问。

    “今天金子帮她妈熨衣服的时候,把客人的一件新衣服给熨坏了,那衣服据说还挺贵的。你舅妈很生气,就说不要让金子复习了,也不用考大学了,读书钱用来赔人家的衣服,以后就专心在家当裁缝工了。”

    啊?!我一听,大惊失色。

    驼背姑姑推推我:“你进去看看吧,我不确定杭生哥哥在不在,也许在呢……”

    金子确实不是读书的好料子,去年高考时差了30分,但是她用功啊。正在补习的她,还是希望能再高考一次,哪怕上个最普通的师范大学也好。

    我在杭生哥哥的房间给他留了个纸条。透过院门,我能看到舅舅家走廊里停着一辆崭新的变速自行车,而金子姐正蹲在自行车旁呜呜哭泣。舅妈正掐着腰、指着自己的女儿毫不留情地数落:“平时就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现在好了,索性更能糟蹋了!这件衣服你知道我得赔多少钱吗?要将近100块!100块,你熨半年的衣服都挣不来这个钱!”

    舅舅试探着插了句:“金子也不是故意的……”“你还在这里护着她?你护她有意思吗?你背着我把所有的钱都借出去,等你又去工程组了,一去又是两个月,让我们以后怎么办?喝西北风吗?这是你的女儿,我不管了,也别考大学了,我交不起她的学费!她也已经19岁了,该让她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的……”

    舅舅不做声了。

    我觉得这事好严重,咽下嘴巴里的麻花之后,留下纸条和云片糕,立即带着作业本跑回家,向母亲大人汇报这一情况。

    妈妈沉默了好久,然后吩咐爸爸赶紧剁馅儿。她要和面做一些麦饼,晚上去一趟高台门。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袖手旁观,在妈妈眼里,如果孩子不读书,将来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比如爱君姐,就算是整日逍遥,也比不过在大学里的杭生。所以,如果金子读不上书,那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金子就更没有什么未来了。

    妈妈带着还热乎的十多张麦饼和一块上好的裤子布料去了舅妈家。

    舅妈还在气头上,虎着个脸,对着妈妈也没有好脸色。

    “嫂子,看看,这是小静上次去上海开会时买的布料,我觉得不适合我,更适合你,你看看,有空给你自己做条裤子吧。”我的老妈施展软工夫。

    舅妈看着老妈的笑脸,脸色好一些了。她瞄了一眼裤子布料,推辞说:“你这么客气,给我料子干什么呀,你自己做吧。”

    “这料子你做着好看,带毛料成分的,我天天上课要用粉笔,粉笔灰很粘这毛料,两天就脏了。小静买了后我就说她了,她说那送给舅妈吧,舅妈平时对她和蓓蕾那么好……这是小静的原话,你不要不给面子啊!”

    舅妈终于收下了。

    接着妈妈又端着一大摞麦饼去了厨房:“嫂子,我做饼的技术没你好,今天做了一些,我就带过来了,你们别嫌弃。这些饼都是干烙的,没放油,所以软软的。明天你们稍微热一下,加点油,配稀饭什么的很好吃。”

    “你怎么拿来这么多啊,做麦饼很费时间的。”

    “唉,嫂子,主要是我技术不好,很少做麦饼。我一直记得,我还没结婚时,嫂嫂就经常给我做饼,又大又圆,里面的馅儿也夹得多,想起来那时候的饼就觉得好吃……我做的这个,你们将就吃吃吧!”我老妈在赞美舅妈厨艺的同时,又捎带着回忆起从前,顿时把舅妈的感情也带起来了。

    “你还记得那么老早的事情,都过去20来年了吧。”

    “嫂子对我的好,再久远也忘不了的呀……”

    舅妈的眼光越来越柔和了。

    妈妈注意到放在门外那辆崭新的变速自行车。她知道这种车子刚刚时兴起来,价格不菲,整个小浦镇也没有几辆,不由得赞叹道:“好漂亮的自行车哟!”

    舅妈说:“哦,那车啊,刚给豹子买的。”

    妈妈羡慕地问:“这车很贵吧?”

    舅妈扁扁嘴:“可不是,200多块,说是能变速……男孩子的东西就是贵!”

    这么贵!妈妈咋舌。

    这时妈妈看到不远处角落里的金子姐姐,于是招呼道:“金子吃晚饭了吗?”

    “今天她做了错事,不让她吃饭!”一提女儿,舅妈语气又变硬了,虽然脸色已经不那么难看。

    “干嘛啊嫂子?”我妈妈故作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