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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士走进院门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首先院内坍塌了一角,不过他来的次数不多,可能那里原本就是塌的。
关键是乌四,虽然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欠揍样子,可是气有些喘,脸微微泛红。坐在角落的那个小子似乎是新名上山的弟子,虽然装成一副全神贯注于工作的样子,但眼珠子滴溜溜的,时不时往这边偷看。
“咳咳。”张昭士干咳两声,朝乌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些清场。
乌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角落里的秦铮一眼,只摆摆手道:“他不妨事的。”
张昭士将信将疑。
他知道乌四是个多么不易接近而多疑的家伙,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留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在自己的地盘?而且穿越法阵的时候自己似乎听到一阵西里哐啷的声音,这两人之前究竟在做什么?
——或许,自己这次是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仿佛看透一切一般地,一边摸出一只玉瓶递给乌四,张昭士一边神秘地笑了。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
留意到他诡异的笑容,乌四对丹药质量的检查倍加认真。可他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发现,最后只能将张昭士的表情归结于突然抽筋。
“很好,你可以走了。”他冷淡地说。
张昭士变了脸色:“东西呢?”
“什么东西?”
张昭士这回没有顾忌秦铮,也不再打哑谜,直接怒声挑明道:“那批用甘味草炼制的辟谷丹!”
每一枚丹药上都有炼丹师独有的气息,他必须拿到这些证据,找出究竟是谁在中饱私囊。
“哦。”乌四慢吞吞回道,“张管事来晚一步,那些丹药着实不济事,让我一气之下给全扔了。”
“你!”张昭士勃然大怒,一时间周身灵气汹涌,直扫乌四!
秦铮心内一紧,还未惊呼出口,却见乌四拂袖一展,眨眼间竟将来势汹汹的攻击化为虚无。
一击不成,张昭士并没有再度出手,他瞧一眼乌四,又看看一脸紧张盯着乌四的秦铮,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乌四,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总有求我的一天!”
甩下这句狠话,他便一挥手打开传送阵法,于一阵光芒中湮灭了身形。
“虽然这家伙最后说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事实上一点都不酷啊。”秦铮嘟囔一句,似乎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一般,转向乌四问道:“有人在用甘味草炼制辟谷丹?不对,若真是如此,你定然会把证据给他。这样说来……”
秦铮想起自己上次来时乌四炼制的丹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脑内只有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栽赃嫁祸。
乌四面无表情看着他。
“我错了,我向你道歉。”秦铮回过神,哀声道,“方才的事情,你就原谅我吧。”
“你刚才没错。”乌四生硬地应道,“而且你现在猜的也不错,那些辟谷丹是我耍的手段。”
留下这句话,他再不理会秦铮,自顾自进到屋里,嘭一声关上房门。
秦铮怔怔站在原地,一会儿想着自己这次是真惹他生气了,一会儿又想着这家伙性子着实别扭,偶尔还会分神想想自己的未来,不禁觉得前途十分渺茫。
最后,他叹口气,高声道:“我明日要去藏经阁打杂,晚点才能过来。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世界已变,你自己多加小心。”
乌四坐在桌前,捏着一卷书,听得秦铮的脚步远去,方抬起头来。
这小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这个疑问萦绕在他脑海中整整一个下午,自从回来之后,他除了思考秦铮的目的,就是思考这个问题。
不,或许这两样是同一件事情。
可能自己身上隐藏着什么连本人都不曾知晓的秘密,巨大到足以吸引气运之子的关注。
这个答案很合乎情理,乌四想。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要冒着生命危险接近自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在得知自己的罪孽之后他没有立刻远离自己;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什么在被一再拒绝之后依然不选择放弃。
他瞪了一会儿书卷,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只好默念几遍清心咒,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事实上,就连乌四都不得不承认,依然有那么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是秦铮并不怀任何企图,只是单纯地表达着自己的好感。
但是,这真的可能吗?
乌四并不相信。更何况秦铮知道的也并不完全,他怀疑那个“故事”是被人怀着某种目的刻意美化后的结果。
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至少能确认一点,气运之子目前对自己并无敌意。
这就够了。
乌四执起笔,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好一会儿,等到月至中天,夜深人静,他才再度起身,擎着一盏玉萤石灯笼,悄然推门而去。
蛊术的学习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然而任何事情总有驾轻就熟的一天,乌四前世不知多少光阴都花在了蛊术上,在技巧方面可说已臻纯熟。仅仅半个下午的时间,他就将三只毒物初步炼化完成。
但它们此时远称不上成品,正如他对秦铮所说的,不是蛊,只是毒。
当然,秦铮所中的毒也没有那么神奇,并没有分辨真言假语的本事,顶多是在乌四的操控下让人吃点苦头罢了。
因为乌四发现,秦铮言谈中似是对自己颇为熟悉,于是便赌了一把,赌的就是对方不会看轻自己的本事。秦铮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想的总是多一些,再加上一些有意无意的暗示,已足以确保成功。
至少,秦铮摸着脖子惴惴不安的样子令乌四非常满意。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激发毒虫的凶性,再真正用血肉滋养,彻底引发其内在潜力。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保持灵力的输入,让毒虫熟悉自己的气息,从而驯服未来的成蛊。
之前所购买的烈石膏和云牛兽此时就派上了用场。考虑到白日里人多眼杂,乌四特意挑了个人烟稀少的时段,打算在天亮之前完成这个工作。
可惜,乌四的打算落了空,他来到关着云牛兽的小棚子时,发现宁林正蹲在那里,嘀嘀咕咕地似乎在跟它说话。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他为什么这样做呀,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这一连串的“什么”听着就让乌四发晕,他看到云牛兽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尾巴甩了一下,可宁林就像得到回答一般,严肃而认真地点点头:“对,可能是这样。我听他们私下说‘她’很漂亮,但是总不像个正经人,倒像个妖精变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喜欢‘她’。”
妖精?
乌四皱起眉头。
剑指山在正道威名赫赫,能在山间行走的都是心性善良温顺的灵兽。若是真让什么淫/邪之徒闯进来,可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宁林。”他大步走去,盯着他厉声喝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妖精?”
“乌乌乌、乌管事!”宁林被吓得直接跌坐到地上,连连后退,嘴里支支吾吾道,“什么妖精,我、我什么也没说……”
这孩子快要被吓哭了。
乌四拍拍他的肩膀,自以为换上了最最和蔼的语气:“你在哪里看到的,什么时候,快如实招来。”
他这幅神情比方才满脸肃杀的杀伤力还大,宁林胆子都被吓到喉咙口了,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哆哆嗦嗦道:“没、真没有。”
乌四不觉得宁林会有胆子对自己撒谎,点点头,算是揭过此事。
宁林松了口气。乌四向来是个不好伺候的主人,并不是说会动辄打骂什么的,而是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在宁林幼小的心灵中留下深深的阴影。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乌四的时候,就是他满身鲜血,犹如杀神降世般走来,对躲在床底瑟瑟发抖的自己伸出了手。
他是那次妖兽突袭的唯一幸存者,整个村子无一活口。他被乌四裹在怀里带出村的时候,看到满村都是人与妖兽的肢体。在里面他看到一只熟悉的手,上面似乎带着娘的银镯子,可再要仔细看时,乌四却将他的眼睛遮住,不许他看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次是乌四路过,遇见妖兽噬人便出手相助。宁林不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妖兽,但知道那满身的血中至少有一半是他自己的。
乌四回山之后静养很久,宁林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着他。所以,他对乌四一直又敬又怕,那敬又加重了怕,搞得他一看见乌四就想结巴。
“你先回去。”
宁林如蒙大赦,立时一溜烟地消失。临走时还不忘拍拍那头云牛兽,小声嘀咕着明天再来看它。
乌四心中一动,这句话似曾相识。约定总是让人心怀憧憬,却也会让人失望透顶。乌四就觉得这头云牛兽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撑到明日跟宁林再会。
他检查一下云牛兽的伤口,发现它腹部的那条口子居然已经被人包扎起来,显然宁林将它照顾得不错。
然而,这头云牛兽的伤口早就溃烂,就算裹起以阻止血液的涌出,也无法停止生命的消逝。
乌四早就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他现在需要的正是云牛兽的血肉,用来豢养自己的蛊虫。将袖中的三只小毒虫取出,滴上融化的烈石膏,三个小家伙立刻像炸开锅一样扑腾起来。
仿佛预感到什么,云牛兽缓缓睁开双眼。
乌四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它的眼睛。他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头碧眼金睛云牛!
那双眼碧色如洗,蔚蓝无际,中有一抹金色日轮,在这漆黑的夜里,竟仿佛黎明破晓,令人恍惚间想起辉煌的太阳。
传说云牛兽生于九渊之下,破于暮色之卵,出生时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星空,因此多眸色如墨,间杂群星点点。但也有些云牛,诞生在云气之海,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远景晃晃,旭日万方,故此双目有尽除黑暗,破除虚妄的作用。
面对死亡的来临,那云牛兽不惊不怒,目光中竟全是坦然,只是轻轻叫唤了一声,仿佛是在向它的新朋友、或是这个世界告别。
宁林,你交了个好朋友。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下,乌四凝起灵刃,高高举起——
月色中,几点血光落下,溅污满地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