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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这个时候,傅寄秋就会耐着性子,蹲下来哄连星茗了。
好声好气,轻言细语同后者讲道理。一直将后者说服,再牵着手,把人牵回去。要是人走不动了、受了伤,也不管伤的是不是腿,他总会习以为常地将其抱在怀里。
可这一次傅寄秋却格外强硬,面无表情俯身一捞,将连星茗扛在右肩上,步伐稳健越过城门。
连星茗懵了,等傅寄秋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想起来挣扎,“放我下去”
“”
他上半身倒垂着,大脑有些充血,直难受地揪傅寄秋的头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咬着牙说“师兄,师兄你顶着我肚子疼。”
“”傅寄秋脚步微顿,继续往前走,还是没有出声。
黑灯瞎火的连星茗看不见傅寄秋的表情,就算是白日,他这种姿势也根本看不见傅寄秋的脸。有限的视野中,只能看见被规整束在仙袍之下精瘦有力的腰,胃部压在傅寄秋的肩膀上,就像是压着一块硬邦邦的巨石,杠着太难受了。
“师兄”
“师兄”
他尝试过分析利害来讲道理,毫无效果,傅寄秋压根就不理他。
他又尝试了卖惨,说这儿也疼那儿也疼,撒娇说想要被抱着走,可傅寄秋也毫无反应。
你师兄这是铁了心不上你的套。系统语气幸灾乐祸,谁不知道你啊,把你放下来的第一秒,你肯定直接跑了。
连星茗不甘心。
现在距离天亮恐怕还有几个时辰,白羿那边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中途打道回府算怎么回事。
他从后面揪住傅寄秋的腰带,大声说“停下”
傅寄秋终于停下来了。
他抬手一挥,灵力聚集于指尖又成片状掀出去,客栈大门“哗啦”一身打开。
嗖嗖
门内数道视线转了过来。
“”连星茗太阳穴一抽一抽着疼,傅寄秋是真的不上他的套啊。
“你们这是”萧柳愣愣站起身,看见这两人姿势,又红着脸闭上了嘴巴。
连星茗头饰皆被夺走,只剩一个可怜兮兮的松散冠发顶在头上,其中还有乌黑散发落在白皙脸庞前。手臂袖口皆染血,膝盖往下的地方衣衫被地面磨得褴褛,若是仔细看,都能看见青黛色衣料之下的一小截光洁大腿,正被傅寄秋按在手中,指腹之下都按出了淡淡的淤青。
非礼勿视,萧柳立即瞥开了目光,心中羞涩仓皇导致说出来的话也慌到前言不搭后语,“我们在底下等你们好久,等着聚合,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傅寄秋踏进门板,走得飞快。眨眼间就走到了二楼拐角的楼梯前,下颚微偏对着闻声而来的老板娘说,“备热水。”
老板娘瞠目结舌呆呆应声,“好,这就来,这就来。”
“啪”一声,连星茗眼疾手快抓住楼梯把手。头还没抬起,他就
听见裴子烨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酸溜溜奚落“还能发生什么,这一看不就很明显么。大晚上跑出去,被人给逮回来了。”
他在心中暗骂一句,抬头想看裴子烨在哪儿,谁知一道身影快步走到面前,担忧唤了一句“星星。”是李虚云。
还是和尚人好,修佛的确实比修道的善良些。连星茗心中百般感叹,求助般向李虚云伸出手。
“李虚云救我。”
李虚云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握住他的。怎料忽然间眼前视野调转,连星茗本被扛在肩头,只觉腰部一痛就被傅寄秋颠倒过来,稳稳当当地抱在了身前,后者呼吸起伏明显比方变重,开口说话时声音中都是无法遏制的怒气,与说给某些人去听的冷冽威慑。
“他救不了你,这里没人能救你。”
“”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静了。
傅寄秋踏上两三级阶梯,抱着连星茗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二楼房门前,进门后也未关门,手臂一扬将连星茗扔在褥子上。
咚一声震响。
满床被褥承受了它生命不可承受之脏。
连星茗本来就是爱干净的人。年少时刚从佛狸来到蓬莱仙岛之时,他还天天吵着要沐浴呢,修士一道净水术两分钟就解决了,他还偏偏要热水、要浴桶与浴盐,一泡就是小半个时辰。
除此之外,平日上床睡觉时穿着外衣上去,对于他来说是决计不可能的,外衣多脏啊
他现在这身外衣更是脏到连房门都不能进,更别提上床了。
连星茗立即坐起,想要跳到地面上。
傅寄秋却将其按回,一言不发脱掉连星茗的脏外衣,又俯身脱掉后者沾满泥污的黑靴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半蹲在床铺前,薄唇紧紧抿着也不抬眼看。
连星茗瞧他这样,心里的怒火也消不下去,“我回来了,你高兴了。”
傅寄秋沉默着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掀开衣袖查看手掌伤势。
连星茗对待自己自然是极狠的,他怕疼,但方才那个状况,他一时都忘却了疼痛,满心满脑子只想着用血留下白羿。
现今缓了下来,迟来的疼痛感才丝丝缕缕般爬上手掌。
被灵力划开的那只手甚至不能如常握合,一握起来皮肤开裂的地方就生疼。
你师兄肯定又要掏出什么药膏了,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备着。系统道。
可傅寄秋只是看着,半晌松开了连星茗的手,站起身来到桌边,身形埋入黑暗。
双手撑着桌子,低着头。
房门大开,老板娘为浴桶添水,往返进出几次,都未引得这位视线偏移一丝半毫。
系统
系统道哇哦哦,这次你师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生气诶我觉得他一开始好像还没这么气,直到你刚刚在楼下让李虚云救你。
最后一次添水时,老板娘抱着木桶欲言又止盯着连星茗看,对视。
她指了指天,意思是要不要告官。
连星茗冷着脸冲她摇了摇头。
老板娘就对着他做了一个祷告的手势,小心翼翼退出了房间。几乎是她退出的那一瞬,房门无风自动,“啪”一下子重重合上。
傅寄秋才有了动作,他走到床边,弯腰将连星茗捞在怀中。
连星茗那一句“我腿没受伤”盘旋在嘴边,一瞥见他极差的脸色,干脆利落吞回腹中。
一屏风之隔的浴桶冒着雾气腾腾的热意,傅寄秋将连星茗放在浴桶旁边,就转身走了出去,启唇说了回房后对后者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总之必定不是满怀善意的情绪。
“换好衣服,我有话要和你说。”
“”
这句话对于连星茗来说,等同于
等同于什么呢
年少尚未辟谷时在蓬莱仙岛修仙,教授他弹琴的是一位叫做“寒荷”的师叔。寒荷师叔她教学严格,每次在连星茗犯错时,都会拿戒尺吓唬,可她又生性温柔,看不得孩子挨饿。
那么总会遇到那种到了饭点,他又犯错的时刻。寒荷师叔会情绪异常稳定地冲他笑,说“小摇光先去填饱肚子,等肚子填饱了,师叔有话想要对你说。”
吃饱了再杀,一模一样
连星茗心事重重跳进浴桶之中,现在他都多大了,自然不像年少时那般穷讲究又没效率,泡个澡都得泡半个时辰。他将身体与乌发浸湿,迅速冲洗掉身上的鲜血与泥泞,过程只不过五分钟左右,他便伸手捞自己的储物袋想拿新衣服。
捞了半晌,面色微滞。
啊。
他的服饰衣服全给白羿了,还全都被白羿这个败家子甩到护城河里去了
屏风外有座椅吱吱动声。
连星茗尚且还在纠结当中,傅寄秋就像有心念感应一般,
有一件青色的外袍就轻飘飘地被灵力托举着,挂在了屏风之上。
紧接着是里衣、头冠等。
连星茗擦干身体走近看,意外发现这些居然能够凑齐一套,甚至还相当合身。
这不是傅寄秋的衣服。
看起来倒像是专门买给他的新衣服
换好衣服整理好头冠后,他从屏风中走了出来,急不可耐蹙眉道“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非得回客栈说嘛。”
系统一下子出声你怎么走来就问这个呀你都不好奇你师兄储物戒里为什么备了你一整套衣服吗还有你这头冠,你头上戴的和你之前自己买的那个一模一样,你不问问
连星茗习以为常有何可问。
你情魄有损,算了,我不跟你讲这个,讲多了我自己生气。系统叹气道还有,对你师兄好点吧,小时候有父母姐姐朋友宠你,人都死光了换师兄宠,不要推开他。
连星茗脸色微白了瞬。
系统瞬间滑跪我错了我不该提这种事
情。
傅寄秋坐在桌边,反手用关节处敲了敲桌面,示意他过来。
连星茗走近坐在旁边,他现在直接走肯定是走不掉的,只得强行忍耐先坐下。
“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吸引白羿。”傅寄秋看着他,沉声问。
不然用谁的血。”
连星茗将脸颊偏向一侧,看着地面说“下午我看见裴子烨从官府弄了点死刑犯的血。死刑犯,哈”他也不细讲这其中有哪个地方不合理,只铁青着脸嘲讽笑了一声,“裴子烨还想瞒住我。我想了想,用谁的血都不合适,恶人我不同意,善人如何能被取血。干脆用我自己的,这样谁也不能说出个因为所以然。”
傅寄秋深吸一口气,道“若是一次不能成功,第二日你打算如何继续放血”
连星茗静了两秒。
今天只是放了一次血,他就头晕目眩险些当场晕过去。若一日不成功再放一日,不出三日,白羿还没恢复清醒呢,他自己先失血而亡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他还是梗着一口怨气,道“今日本来会成功的。”
傅寄秋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是觉得若我不拦着你,任凭你在城门口放血,白羿就会如你所愿进城”
连星茗心虚也不愿显现,“当然。”
傅寄秋沉吟道“既如此,明日就由我来放血吧。”
连星茗原本以为傅寄秋会说白羿不会进城,他准备了一肚子的反驳之语,都被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当即诧异说“不行。”
“为何又不行了”傅寄秋从城门口发现他时,脸色就极差,到现在都没有转好。视线紧紧盯着这边,“理由。”
连星茗嘴唇动了动,他也说不出理由,他好像只是单纯不想傅寄秋无端割出数个血口子,他自己体验过了,多疼啊。
最后红着眼眶,撇开脸轻声道“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以后不用你们管了。”
“你自己怎么解决以后不用我管了又是什么意思”傅寄秋紧跟着开了口,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愠怒诘问。这一次话语声不可遏制地扬起,意识到情绪失控后又深深闭眼。
他不能任由情绪失控。
很多年以前亦是如此。
他的小师弟,初入蓬莱仙岛时诸多不便,被蓬莱仙岛的仙规压制着,看管着,教化着,却从不与他多说一句。宁可将满腹心事葬入大海,夜半将旧衣堆满床铺怀念故乡。
再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情,如果说年幼时习惯性将心事烂在腹中,那么年长后,连星茗也从来不向傅寄秋求助,即便已经走到了绝境。
连星茗唯一的一次求见,是将死之际。
只可惜傅寄秋当时受到裕和的阻拦,并未得见,等再见时已是死讯。这件事就像是一根根深蒂固的顽刺,深深插入他的胸腹之中。
剜心之痛,经年不改。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有人喜好将极致的爱
恨都分享出口,自然也有会人喜欢将一切都烂在肚子里。可连星茗分明不是后者
连星茗曾经对蓬莱仙岛的厌恶都写在书信之中,满纸哭诉寄回了佛狸,寄给崇宁长公主。也会将近日新学的曲目弹给白羿听,分享最近发生的趣事,这说明连星茗是会与旁人分享的。
有了这些先例,傅寄秋知道,连星茗留了一道缺口可以容他人走进自己的心。
可这么多年傅寄秋怎么想、怎么做,都无论如何找不到那道缺口,他总是被阻拦在外。曾经有无数次,他好似靠近了那道看不见的缺口,明明抬掌就能触摸到,却又失之交臂。
他真的靠近过那道缺口吗
还是说,他其实并非真正能够触摸到那道缺口的人,缘木求鱼,不过痴人说梦。
清寒的夜色将足以让人战栗的严寒侵入骨髓,他很难不想起下午听见的那句话
用久了,占据了物主大量的时间。
明明没有任何阻碍,却仍然迟迟没有修得正果的,这不就是旧
“”
连星茗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不对,傅寄秋闭上眼后一直未动,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交错,用力到发颤。
他从来没有看过傅寄秋这般生气,怒到仿佛理智都在命悬一线。这似乎是有记忆以来,他们二人爆发的唯一一次史无前例巨大争执。
他不敢贸然开口。
某一瞬,他看见傅寄秋身形紧绷睁开了眼睛,眸底晦暗如潮。
“我的血不行,谁的可以。”
“什么”连星茗哑然张了张嘴。
还不得连星茗出声说话,傅寄秋就猛地站起了身,身形带动椅子,椅子脚在地板上划出“嘎吱”一声尖利的响动。
似乎非常不想听到某个答案,傅寄秋喉结上下动了动,好看的薄唇几乎要用力抿成一条线。死寂几秒后,哑着声音又问了一次。
“那谁的可以,李虚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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