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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授予仪式真是乏善可陈。
获奖者全程哭丧着脸,外带常年掌控着大局的葛璐德院长的缺席,于是在尤利塞斯与父亲分享了死灵祭酒之后,仪式就算是结束了。
仪式一结束,就有数位学院的守卫迎了上来,非常有礼地请特萨和唐纳分别前往各自的禁闭室。不过要是他们反抗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有礼了。
禁闭室的大门上堆砌着几乎肉眼可见的魔法屏障,不用旁边的守卫提醒,特萨也看得出来,这是对任何魔法和死亡的气息有反应的屏障。特萨稍微看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地收起手里气息,伸手去推门,这个空档,她听得见不远处另外一边的禁闭室门口响起一阵“滋里啪啦”的响声,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那什顶着魔法屏障的腐蚀,强行推开了禁闭室的门。
会有这种情况,大概是处于恶魔的傲慢、对唐纳无底线的宠溺,以及一个脑子坏掉的恶魔脱线的智商,特萨分心想着,快步走进了禁闭室。
禁闭室不大,只有一张空空的床,还有光秃秃的桌子和凳子。与门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人物肖像,那是个有着大陆上罕见的黑色短发和纯黑瞳孔的男人,不对,正确地形容画上的年纪,那还是个男孩子,他的面容清瘦而俊朗,稍微仰着头,幽暗的背景衬托着那张过于白皙的脸上的神情愈发认真严肃,整幅肖像都透出一股浓重的禁欲主义的风格。
这个人的肖像对特萨而言当然不陌生,事实上这个人的画像几乎挂满了学院各个教学楼的墙壁。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看到禁闭室墙上这个男人的肖像画的时候,她突然停了步子,然后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再向下看过去。
按照惯例,画面下方有一行字,也就是所谓的名人名言:
我思考,我尝试,我反省,我成功。
——修拉
特萨轻轻地把这句话读了出来,随即自嘲地笑笑:“这种话,放在禁闭室还真是讽刺。”
雷伊跟在她后面、晃晃荡荡地扶着墙走进来,一抬头看见这幅画,也愣了愣,随即盯着下面那行字不动了。
——这句话,是我说的?
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了,特萨再抬头看向那画里尚且稚嫩的脸庞,也不知道是在跟雷伊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雷伊,杰夫跟我说说,这个人大概就是我的父亲。杰夫刚才传讯说,他已经为我送去了求见的信函,可是被拒绝了。说起来好笑,明明知道他是我父亲的几率很低,他根本没义务见我,可是我就是觉得难过。”
“噼里啪啦——”一阵嘈杂的乱响,雷伊在一瞬间整个散了架,一根一根地摔到了地上,好几根肋骨都被摔飞了出去。
他瘫在地上没有动,有了某种回到在他人生中第一节黑魔法课、被自己召唤出来的巨大闪电劈到了脑门的那一刻的错觉。
这个彻底倒成一滩的骷髅,一分钟之前还在苦苦思索自己什么时候说了那么一句羞耻感十足的话,一分钟之后已经开始惊恐地回顾自己的人生:
喂喂,我才76岁啊!还不到一百岁啊!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为什么我自己居然不知道?
不过这么想来,特萨的求见会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既然自己的骨架子在这里,亡者森林内部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阿尔弗雷德当然不可能同意任何人现在去见修拉。
他正这么想着,背后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门口的守卫探了探头,轻声说:“您的行李一会儿会被送过来,杰夫主任交代我,他觉得这一切他也有责任,让我满足你的一切要求,需要什么的话可以直接提,记在他账下就好。”
在特萨来得及恶向胆边生之前,雷伊迅速地重组骨架爬了起来,几乎是有点殷殷切切地看向特萨:“既然这样,我能要一件衣服么?”
唔,到这一刻才考虑到身为一个曾经的人类,雷伊赤.身裸.体这么久一定觉得很尴尬的特萨立刻点了点头,顺便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主人。
得到了应允的雷伊立刻走过去,心情愉悦地提出要求:“请送来一件法师袍。”显然对于浑身撑不住正常衣服的雷伊而言,袍子是唯一的选择。
守卫立刻同意:“请问对魔法袍有什么要求么?”
雷伊早有准备,迅速且熟练地回答道:“请前往东区欧克奈街109号,请雷切尔夫人立刻赶制一件全新式样的袍子,就说是她的第三十七位客人想要的。”
完全没料到要求居然会这么具体,守卫一脸茫然地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让雷伊再重复了一遍,这一遍他终于记得迅速拿笔记了下来,交给旁边的同伴去订做袍子了。
一个大箱子很快从墙上的一处暗门被推了进来,虽然说对孤儿院没什么感情,在发现孤儿院似乎是直接把自己所有东西扫地出门的时候,特萨还是隐约有点郁闷。
箱子里东西是随便塞的,特萨没想到这一次日蚀仪式之后她居然不能回去,就没有收拾过,孤儿院的修女们脾气一向不好,打包当然也不精细。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眼见着天已经亮了,特萨只好扒拉开箱子最上方乱七八糟的书籍,先把最下面的被子枕头扯出来铺床睡觉。
结果这一扯才发现,床单里头被塞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一封令雷伊莫名眼熟的纸混杂在其中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落在雷伊面前不远处,上面的字体非常漂亮且张扬,即使是透过这枯黄的纸张,与那已然悲伤之至的文字,也能看得到那个女人一贯的傲慢与那曾经仿佛永远伴随在她身边的活力。
那属于那位曾经艳名流满北大陆的“海之歌女”。
或者她罕有人知道的真名,茱莉亚·茨威格。
特萨真的不像她,雷伊忍不住这么想着,不过幸好不像。雷伊非常没有心理负担地承认了自己喜欢这个如今才十几岁的小丫头。他突然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强硬地要求特维尔把刚出生的特萨留在亡者森林长大呢?
意识到这个想法有什么地方不对之后,雷伊立刻把这个带着可怕独占欲的疯狂念头赶出了脑海,低头看向那封信,或者说是遗书。
雷伊记得茱莉亚最后的日子里,挺着大肚子,撑着因为那个禁术而无比虚弱的灵魂,坚持亲手写下这封遗书的模样:
“我最亲爱的女儿:
这是你的母亲写给你的唯一一封信。
假如有一天你怀疑过自己的母亲爱不爱你,请一定相信,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这段话之后是一大片被涂黑的文字,雷伊并没有看过这封信,但是他毫不怀疑那是茱莉亚自己涂黑的。她对于女儿的爱与对儿子的悔恨和内疚穿插在一起,让她没有办法顺利写下自己身为母亲的骄傲与喜悦。
即便是亲眼见过茱莉亚最后的日子的雷伊也觉得,茱莉亚其实并没有作为母亲的资格。并不是没有作为母亲的能力,事实上她对儿子的教育相当成功,她的傲慢可以说得上完全是有资本的,然而雷伊觉得,在她真正爱上那个来自雅维里家族的亡灵之前,她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在那之前,她没有给过自己的儿子被称为“爱”的东西。
在这封信里面,她并没有提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情,紧接着被涂黑的字迹下面,已经到了茱莉亚的忏悔,
“……我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自称你的母亲,因为我将你一个人抛弃了。特萨,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比我更加有资格爱你,你的父亲,和你的兄长。我不清楚你的父亲何时才能醒来,但是你的哥哥一定在找你。是他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他也一直很期待你的出生”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雷伊不算很惊讶地发现特萨手里的遗书并不全,第二页应该是被特维尔拿走了。
“那是哥哥交给我的母亲的信。”特萨见雷伊盯着那封信,随手收了起来,然后扑腾跳到床上,“虽然怀疑过可能是哥哥怕我孤独伪造的,不过看后面那么别扭的措辞,总觉得哥哥脸皮没那么厚。”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雷伊拍拍她的头:“先睡吧,别乱想了。”
并没有胡思乱想的特萨狐疑地看了一眼某个正在此地无银的人,内心小剧场激烈地上演了某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看到别人家母亲留下的家书立刻顾影自怜”以及“父母已经年老过世,看到别人家的家书,突然开始想念母亲”的戏码。
然后被自己想象的情绪所感染的特萨伸出手来,拍了拍雷伊的头盖骨:“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这两天里已经被特萨那种、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丰富想象力震惊过好几次的雷伊对此表示淡定:“…………虽然不知道你想象了什么,不过你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