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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姨怔住,却没说话,离开顾家?什么意思?
温言的身体往前倾了倾,握住了岚姨有些枯瘦的手,她的手不大,手背上的皮肤被生活磨砺的粗糙,上面几乎没什么肉了,只剩下一层皴皱的皮,包在了她纤细脆弱的骨节。
“岚姨,我在顾家这么久,你对我最好,一直把我当做亲人一样照顾,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你说过,现在,也不想再瞒着了。”
岚姨心头一沉,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却没有打断,温言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想听她说下去。
“你知道,五年前,我刚来顾家的时候,欠过一大笔钱,几乎走投无路,是少爷帮我还清了所有钱,将我留在顾家,我才没有流落街头……其实我很感激他,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对我而言,那些钱是个天文数字,多一个零少一个零都没差别,因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所以我只能卖了自己,在顾家做一辈子的佣人,后来他说,不要我还钱,只要我一直在他身边,直到他结婚那一天……”
温言安安静静的说着,简单又干脆,没有多加修饰,只是若有似无的漏掉了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她不愿提及,也不想记起。
“五年来,我一直觉得这一天遥遥无期,甚至比还清所有的钱还遥不可及,我等得快没力气了,可是现在突然看到了希望,我怎么能放弃这一点希望……”温言的声音很轻,却字字饱满,字字清晰,“所以我要救俨燃。”
岚姨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因为有着这样的盼头,她才可以承受那么多,才可以什么都不去计较,甚至连命都不要,每个人都以为她的一生注定属于顾家,属于顾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从来不是,她甚至想早一点离开,五年里,他们只看到她温软顺服的笑,却忽视了藏在她心里更深刻更真实的东西,她一直是沉默的,隐忍的,没有一丁点的脾气,做每件事都妥善周全,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忍受着顾珩阴沉不定的怪脾气,还要时时容忍俨燃,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一直在默默计划着自己的将来,所以她小心翼翼,不许任何人打扰破坏,只是那个将来无论在哪里,从容还是洒脱,快乐不快乐,都跟他们无关了,跟顾珩无关了。
她的算计这样精明,这样隐忍,一切都源于她想逃,从顾珩身边逃得远远的,可他不知道!
窗外太阳高高挂着,燥热的风一阵阵吹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沉闷又黏腻的气息。岚姨压抑住内心的起伏,平静的问:“离开顾家之后,你要去哪里,又做些什么呢?”
温言抿起略显苍白的嘴唇,一贯冷淡的脸上凭空生出笑意,即使在沉闷的空气里,那个笑容也干净明亮,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美好,然后,她答:“我还没想好,其实我想开一家蛋糕店,不大的店面,但是很温馨,或者做一名职业化妆师,用我的双手,让每一个女孩都能变得漂亮,嗯,也可能到一家小公司做个普通职员,朝九晚五,不需要赚太多,日子简简单单就好。”
她的愿望,就只这样简单,可是顾家竟然都给不了。那又凭什么留住她呢?
岚姨心里酸酸的,她知道温言会的东西多,人又聪明,即使不在顾家,她也能活得很好。
“那你还会回来吗?”
只是稀疏平常的一句话,温言脸上的笑容却顿了下,没回答。
岚姨当即懂了,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她再也不会回来顾家,再也不会想要见到顾珩,突然感到嗓子一阵哽咽,说不出话了。
温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岚姨,她知道岚姨有话对她说,她只是在思考,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温言其实不确定岚姨是否会把她的想法告诉顾珩,而顾珩知道以后将怎样的变本加厉,甚至毁掉跟她的约定。只是,最难懂的是人心,连温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岚姨说这些话,或许是无论经历多少泥泞,无论此刻的心如何的仓皇不定,却真真实实地想要相信一回,想要依靠一回,在这个可以称之为“家人”的人身上。
岚姨定定的看了温言好久,一直没有说话,有些浑浊的目光下蕴含的意味很深,带着同情和悲悯。良久,另一只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用力的握了握:“少爷从来没提过这件事,他大概是忘了,其实这样也好。”停了一下,喉咙动了动,忍不住哽咽道,“如果你想走,就走吧,这件事,我不会提醒少爷。温言,如果你可以过得轻松和快乐,可以好好的做你自己,我宁愿你走了不回来,也宁愿你再不是顾家的人。”
温言怔了怔,眼角慢慢涌上湿意,心里酸酸的,脸上却挂着笑。
岚姨一时间也酸涩难当,一面心疼温言,一面又对顾珩充满歉意:“刚刚你说,你是感激少爷的?”
一瞬的沉默,温言淡淡开口:“我当然是感激他的。”顿了顿,“感激他借过我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帮了我一把。”
岚姨紧紧握住温言的手,神色端凝,眼神笃定:“这句话,我会记住,在你离开那天,我会讲给他听。”
夏风燥热,浓荫后偶尔听得见几声呱噪蝉鸣,带着声嘶力竭的疲乏感。沈寂将车子停在马路的一旁,走了下来。
这是一幢老式复古的房屋,门前有葱茏的大树,院子里的几株花草从敞开的大门羞涩地冒出头来,迎着风来回晃动。院子里拴了一条狗,身形巨大,正懒洋洋地蹲坐在地上,热的直吐舌头。外面的墙垣上攀爬着黏腻的绿苔和新生的藤蔓,密密麻麻就要遮住窗户,二楼阳台上的栏杆是木制的,很古朴,但很精致,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镂刻在上面的精细花纹。阳光在屋顶洒下金色的光,整座屋子看上去既显得沉默厚重,又静谧古雅。
这里是温家,l城最具盛名的巨富家族之一,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整个商界风云变色,至今没人能够准确估计温家的资产,但就是这样一个巨富之家,住在这样一个古朴肃穆的老宅里,虽遍植花草,却诡异的感受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每一草一木都像是假的,像是阴霾笼罩,死气沉沉。
沈寂在门前停顿了短暂的一瞬,走进了大门。
温家的佣人打电话来说温故不舒服,请他来看看,电话里他也没有细问,就直接赶了过来。
寂静到稍显沉闷的客厅里,一个穿着深褐色衬衫的中年男人姿态端正的坐在扶手椅里,微微低着头,神态认真的看着报纸,大概是上了年纪,他眼角的皱纹很深,双鬓也突显出几根白头发,虽然极力保持着惯性的微笑和贵族式的儒雅风度,苍白的脸色和僵硬的嘴唇还是暴露出长久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尽管穿戴整洁,头发也梳的规整,却再也无法为这张枯瘦的脸增添任何光彩。
沈寂走上去,恭敬的唤了一声:“伯父。”
男人放下了报纸,然后缓缓抬起头来,深陷下去的眼窝仍目光炯炯:“沈寂啊,好久不见你了。”
他的声音很沉很厚实,眼里透着果敢与坚毅,只是脸颊有一点陷下去,整个人就显得格外清瘦,沈寂点了点头,有些抱歉的说道:“是我没常来看伯父,让您挂念了。”
男人笑笑,对着沈寂大方的摆了摆手:“那以后就常来吧,正好我在家里没意思,你多来陪陪我,咱们喝杯茶,下盘棋,好好的说说话。”
沈寂真诚地点头:“好。”
两个人正聊着,温家的佣人阿朵正从楼上走下来,看到沈寂在屋子里,赶紧加快脚步走过来,到他跟前礼貌的唤了一声:“沈少爷。”
温老爷看了阿朵一眼,像是明白什么,抬眼看看沈寂,问道:“你是来看温故的吧,她在房间,你上去看看她吧,回头咱们再聊。”说完又拿起报纸继续看,黯淡的光线下,那张脸那样的平静,祥和。
沈寂跟着阿朵上了楼,看她敲了两下房门。
“进来。”温故正靠着床头翻看什么东西,头也没抬的说道。
“大小姐,沈少爷来了。”阿朵推开门,欠身让了沈寂进去,她在温家做事的年头够久,对沈寂和温故的关系自然也是清楚的,这回就是她见温故不舒服,才给沈寂打的电话。
温故似乎没想到沈寂会来,在抬头看到他的一瞬短暂的愣了愣,紧接着露出了优雅而得体的笑:“你怎么来了?”
沈寂直接走进去,在她的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声音却没什么温度:“她们说你病了?”
“病了?”温故顿了顿,扭过头冷冰冰的看了阿朵一眼,嘴上却笑着,“没有,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
阿朵被温故冰冷的眼神看得抖了一下,当即明白她做错了。虽然在温家做佣人这么久,又贴身照顾温故,可是对她喜怒不定的性格实在琢磨不透,不确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让她高兴或是不高兴,这回她私自做主,以为叫了沈寂过来看她她会开心,可温故那个冰冷的眼神,分明就是怒斥与不满的意思,于是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低声道:“大小姐,我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