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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狩猎,规模盛大。李攸烨借小公主百日宴之名请来的这些诸侯王,个个列在盛镶门外,恭迎圣驾。这是最后一次面圣机会,狩猎完毕,他们就将返回各自封国,以后除非朝觐时间,不得再在京城逗留。因此每人都格外慎重,以期最后一面,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
辰时,李攸烨驾马到了盛镶门,举目望去,诸王皆下马跪迎。燕王世子年龄尚小,故与父亲共乘一骑,不知是有意无意,李戎沛下拜时候,忘了把他抱下来。因而在李攸烨俯瞰四周时,与他正面脸对了脸。
李攸焕并未意识到自己此刻处在不适宜的的位置,看李攸烨的目光,仍旧带着他小小年纪不加掩饰的挑衅与恨意。李攸烨倒也未表露出不满,审视的目光落在李戎沛身上,玩味于他此时的无动于衷。
不久,她身边就有一个将官出列,横眉怒目地走过去,将李攸焕拉下马来,“世子见了皇上,需行君臣之礼。”李攸焕畏惧于这魁梧的军士,似乎想要求助父王,可是李戎沛并未伸出援手,他一时慌乱无措,猛然意识到那人话中提的君臣之礼就是眼下的脱身之计,匆忙跪下,“拜见皇帝陛下。”
李攸烨的马蹄经过他的额前,丝毫没有停顿地前头走了。李戎沛站起身,将受惊的幼子带起来,抱上马背,自己也随后跟上。百官这才收回流连顾盼的目光,“臣等恭送皇上!”
“父王,我怕。”
“怕就记住那个人的脸。”李戎沛面无表情地攥着缰绳,好似刚才的情景从未发生过一般。
“烨儿!”李攸烨正在前头驱马前行,李攸璇加鞭赶了上来,与她并驾一处,“伤可好些了?”
“好了,有劳皇姐挂念。”说着,后面的靖汝和攸玳也追了上来,李攸烨回头一顾,“玉姝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来?”
“玉姝姐姐不肯来了,估计在家生闷气呢?”戚靖汝努努嘴说。
“她怎么了?”李攸烨不解其意。
“是这样的,”李攸玳解释说,“昨天我们随皇姐到上官府探望皇后,正巧冰儿小月她们也在,虞嫦当时正在抚筝,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玉姝就要用琵琶同她斗琴,”
“琵琶斗琴?”
“嗯,她们两个决定斗琴,还要我们选择谁弹得好就站在谁旁边。结果虞嫦先弹,她弹完了,轮到玉姝弹的时候,”她忍不住掩嘴笑,“人都跑去虞嫦那边了。然后这个小丫头,”她指的是靖汝,“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在虞嫦这边不好好呆着,一会儿这边一会那边,跑了跑去,把玉姝气得不轻。”
靖汝吐了吐舌头,“我是看到她在对面瞪我,心想我们好歹一道来的,就想帮她撑撑场面,谁知玉姝姐姐不领情!”
“你以为她光瞪你来着,她把我们这些她眼里的‘耳盲’‘牛犇’全都瞪过了,但也没人像你似的做墙头草。”李攸玳向李攸烨形容说,“后来玉姝弹得就不是琵琶了,一声一声全是咒语,弹得我们背后冷飕飕的。”
如果不是周围有臣子注目,李攸烨真想捧腹大笑。玉姝向来对自己的琴技自负一流,如今却栽到单纯无害的虞嫦手里,可以想象到她被气炸了的样子。
“玉姝姐姐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嫦儿,眼神怪怪的,把嫦儿盯得脸都红了,我都要看不下去了。”靖汝忽然插嘴。
几人又笑了一阵儿,李攸烨收起笑容,打马凑近一直沉默的长公主身边,犹豫地问,“皇姐见到凝儿了,她还好吗?”
李攸璇故意甩出惊讶的语气,“你还记得她?”
李攸烨表情讪讪,“狩猎结束,我便接她回来。”
“那你可要抓紧了。昨个是我们去了,她才笑了会儿。”李攸烨心里一紧,没了说笑的兴致。手伸进甲胄里摸到那条白色锦帕,摩挲着上面针线织就的细密纹路,鼻里酸涩异常。
銮驾到达目的地,李攸烨先在预设的龙庭处休息,观臣子们涉猎,自己并不急于下场。陈越立在她身侧,抱剑注视场中沸腾的众人,今个遍地戎装,独他一人青衣长袍,不改往日潇洒。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有人来报,燕王世子射中了一只公鹿。李攸烨侧首望去,见李攸焕正坐在李戎沛怀里,高兴地手舞足蹈。他小小年纪哪里能拉得动那支二百斤的大弓,定是李戎沛手把手教他射得。不过李攸烨仍旧让人送了赏赐过去。那边叩谢了皇恩,她也就不再关注,要人呈来了弓箭,预备亲自上场。
“今天猎场人多,皇上需格外谨慎。”陈越出言提醒。
“有陈师傅在,朕的御林亲卫都闲下来了,朕还怕什么。”说着跨上马,打自己的猎去了。
李戎沛朝龙庭处看了看,朝燕七使了个眼色,燕七会意,磕马朝猎场外围奔去。
这边飞鹰走马,热闹喧天,城廓的另一边,奉诏还京的万书崎刚刚踏进城门。看到京城的旧砖旧瓦,不禁心生感慨。到吏部报了到,打马回旧居,路过巷子口时,不经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凝思一阵,连忙收住缰绳,拐入旁边的胡同,借墙角隐蔽了身迹。不久,巷口驶出一辆青篷马车,赶车的小厮鬼鬼祟祟地打眼周围,见四下无人,才急忙挥鞭沿街疾驰而去。
“奇怪。”万书崎从蔽身处移步出来,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那个隐去半边容貌的女子,衣着形态虽都像极了一人,可是,他总觉得哪里对不上号。
“万大人,这里是皇家狩猎的禁地,没有出入腰牌,我们不能放您进去,以免惊扰了圣驾。”看到他胡乱从怀里摸出的官印,马场站岗的御林军士兵严词拒绝。万书崎愣了一愣,指着前头那辆马车问,“那他们如何进得去?”
“他们是燕王府的人,有出入腰牌,自然能够进去。万大人还是请回吧。”那士兵已经不耐烦赶人了,万书崎来不及恼怒,就追着他问,“燕王府,你确定吗?”
说完,就见一个年轻小将,将那马车接了进去。“那是燕王手下燕七,您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
他退得远远的,盘算那名女子和燕王的关系,虽然她伪装得很像,但在一些地方还是露出了马脚。他与权洛颖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对她不分贵贱的待人方式格外深刻。他从书中了解西域存在一种易容术,可以将人的脸变成任何人的样子,唯独性情却永远无法复制。他在巷子里见到的那名女子,上车时面对小厮用背部充当的踩镫,丝毫没有犹豫地踩了上去,神情冷漠,对下人毫无怜惜之心,这些细节足以使她暴露身份。
但是,如果忽略这些细节,她便同真的无意了。更令他惶惶不安的是,她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子习武人的特性。燕王将一个易容成权姑娘,又身怀武艺的女子弄进马场,究竟是何用意?
万书崎毛发登时竖了起来,“我有要事面见皇上,你快去通报!”
“万大人你再这样无理取闹,休怪末将对你不客气了!”
“……”这帮小兵实在太难缠了!
这戒备森严的马场,绝无可能硬闯进去。那名女子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万书崎神色越来越焦虑,忽然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影子,什么也顾不得了,跳起来大喊:“长公主,长公……喂——殿下——长公主殿下——大长公主殿下——喂!”
李攸璇听见有人在乱七八糟地唤她,收马回缰,磕马过去,看到是万书崎,脸色登时不好看了。侍卫一拥而上把他抓了起来。
“长公主容禀,我有十万火急的情况要面呈皇上,事关皇上安危,请公主带我进去!”
附在耳边把事情说了,李攸璇大吃一惊,果断把他拉上马背,“快跟我走!”
甩鞭往龙庭奔去。万书崎坐在后面东倒西歪,只好抓着长公主的玉带维持平衡,又不敢靠的太近,长公主焦急之下也没顾得上在意,问龙庭里的侍卫,“皇上在哪?”
“皇上率众打猎去了,不要我们跟着。”
“糟了。”
李攸烨在场中猎的兴致大起,早已将皇奶奶的嘱咐丢到九霄云外,率领一小撮人马追着一只麋鹿到了一处偏僻树林,张满弓搭上箭眼看就要射出去,余光中瞥到一簇清雅的淡蓝,不由一怔,箭立时射偏了。
麋鹿逃过一劫,飞也似的蹿到树林里,而她失去了追逐的兴致,调过马头,往人影消失的地方探寻,“陈师傅,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人。”
陈越警惕地观察四周,“皇上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李攸烨沮丧地叹了口气,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她大白天的也做起梦来了。
然而当那抹淡蓝再次出现,并丢下了栖梧的长命锁时,她确定以及肯定,那人便是她,她抱着孩子来这里做什么?来不及思索,就策马追了上去。
“景将军,你可见到皇上?”长公主问身为御林军副将的景仍。
景仍扫了眼她背后的万书崎,指了个方向,“皇上去了那边的丛林。”
李攸璇立即率领士兵冲过去,待她们走远了,身边的侍卫疑惑地问,“景将军,皇上明明在……”还未说完,就收到景仍的怒瞪,立即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李攸璇策马来到丛林,没找到李攸烨,却突然听到一声断喝,“李攸璇,你们在做什么!!”
在玉瑞敢直呼她名字的,她一瞬间想到了那人,果不其然,鲁韫绮正愤怒地杵在一块大石头上,突兀地瞪着她。李攸璇尚未及时反应,她就两三步冲过来,拦腰把她抱下了马,捎带着把万书崎也拽了下来,不过,可怜的万状元是脸先着地。李攸璇惊呼一声,连忙过去扶他,“你发什么疯啊?”
“我发疯?你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的事,也不考虑一下观众的心情。”
李攸璇这才想起这一路上,他们都是暧昧地共乘一骑过来的。可是那是紧急情况下的权宜之计,她这又算什么?
“我不跟你理论,我问你,你来了,是不是小颖也来了?”
“她当然来了,她要不来,我也懒得来!”鲁大姐气得不轻。
“意思是,现在真的假的都在这里?!”
“什么意思?”
在一处悬崖边,李攸烨住了缰绳,下马,望着背身而立的淡蓝人影,抬脚就要过去。
“皇上,小心有诈!”陈越拦着她,悬崖上的人倏然转过身来,头上的白纱摘下,露出她那倾世绝艳的真容。一只手抱着栖梧,看李攸烨的目光浸着陌生的冷漠和疏离,又缓缓地转过了身,李攸烨心里一痛,她的爱情何曾这样绝望过。握紧那只长命锁,“都别过来。”徐徐朝她走过去。陈越踟蹰了两下,最终没有阻止她。
“我来是想同你把话说清楚,你既已选择了别人,我们之前的情分也该一刀两断。这孩子是当初带着爱降世的,如今没有了爱,我想她也没必要活在这个世上。”
她的话字字钻心,针针刺骨,李攸烨竟不知,她绝情起来,会令人如此齿冷。掌心的锁几乎要被她捏碎,咬牙切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就如此让你痛恨!!”
她侧首看她,嘴角噙着一丝冷淡的笑,毫无预兆地,将怀里的婴孩抛向了万丈深渊。
“栖梧——”
那声微弱的啼哭,将她的魂魄带进了昏暗之中。来不及回头,看清她抛子时的决然表情,也来不及思索,天下为何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甚至来不及折算,她这一朝生死,即将辜负多少人的春秋,她绝望地堕入那昏暗之中,任耳旁的猎猎风声呼啸而过,伸出抖颤的手去抓那个孩子,
“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死,我会倾尽一生珍惜你,爱护你,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求你给我这个机会,不要死!”
“皇上——”陈越惊愕地扑到崖边,伸手只抓到空荡荡的风,一时怔懵在原地。
那人立在崖上,看着自己挥下的一掌落空的手,竟然有些恍神,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她的任务?不知是不是错觉,肩膀仿佛被人冲撞了一下,类似方才人堕风中的呼啸再次在耳边响起,又有人跳下去陪葬吗?她头脑有些混沌不清了,一柄尖利的剑也从她胸口钻了出来,她冷笑了下,回过身来,看到“及时”领兵赶至的燕王,正瞠着猩红的血目看着她,被刺破的心脏里唯一的后悔,竟是不能留给他一个真实的面目。
“她是易了容的,不要让他毁尸灭迹!”万书崎的话提醒了陈越,然而当他纵身而起时,李戎沛已然拔出剑柄,飞起一脚将她踢落悬崖。
李攸璇率领御林军亲卫后一刻才赶到,面对着无可挽回的结局,李攸玳、戚靖汝整个人都懵了,鲁韫绮跑到崖边,“她们呢,小颖呢,小烨呢?”杜庞跪在那里大哭失声。“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李攸璇红着眼睛,突然挥剑朝李戎沛刺去,“你这个冷血无情,人面兽心的禽兽!!”结果被燕七挡住,“长公主,皇上出事,王爷同样心痛,还请长公主节哀顺变!”
“他心痛?他阴谋害死了烨儿,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心痛?!”
“长公主,说话要有真凭实据,是刺客刺杀了皇上,燕王殿下第一个赶到诛灭了刺客,你怎可平白污蔑殿下。”
“我污蔑他?李戎沛,你等着,我会让你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李攸璇目中盛着鲜红的仇恨,“马上到崖下寻找皇上,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她愤怒了推开众人往山下走,“璇姐姐!”李攸焕被侍卫牵了过来,李攸璇甩手直劈了他一掌,“滚开,不要叫我姐姐!”
李攸焕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跑到李戎沛身边,“父王,她打我!”
“乖,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没人敢打你了!”李戎沛将其抱起来,直步往外走,却被李攸烨的亲卫拦住,“燕王不给我等一个交代休想下山!”
这时候山下忽然涌上了一群铁甲士兵,“臣等护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万书崎惊讶地望着这帮来人,都穿着御林军服饰,却口口声声效忠燕王,想必是他早早安插好的。李戎沛面无表情地将世子抱上马背,对他悄悄说了什么,世子的目光倏然盯紧御林亲卫中的一个将官,李戎沛回过头来,忽然拔剑出鞘,朝他刺去,当场将其贯胸诛杀。众人猛然惊觉,那倒地的死者竟是盛镶门前将李攸焕拉下马来的将官,心中不寒而栗。
他用袖子擦拭剑上的鲜血,“皇上驾崩,太皇太后必定伤心至极,尔等速速回宫通传噩耗,将世子一并带入宫中,以慰太皇太后哀思。”
听他言中意思,皇上驾崩,没有子嗣,下个继承大位者,铁定就是他儿子了。原来那名将官不慎得罪的是他眼中的继任皇帝,原来他无动于衷的表象下,已暗自为他丈量好了死期。
众臣得到消息纷纷赶来,作无意义地悲声痛哭,万书崎趁着混乱打算悄悄溜走,忽然被点名叫住,“万大人,你不经允许,私自闯进猎场,究竟是何居心?”
万书崎一凛,心知自己此番在劫难逃,强自压着满腔怒火,就要慷慨陈词一番,谁知他还未张口,就有一横眉怒目的老者驾马叱咤而来,身后跟着巍巍众将,“皇上尸身尚未找到,谁敢宣布皇上驾崩!”正是盖世侯单伦尊、梁汉勇、江宇随、胡万里等人。他心口微微一松,这才是李攸烨的心腹。连忙奉拳道,“单元帅,皇上此番坠崖,另有隐情,还请元帅主持大局!”
“诸侯王都在此,哪容外姓旁人主持大局?”
李戎沛却掀了掀眼皮,“上官将军,你认为如何?”
他顾向后单伦尊而来的上官景赫,对方紧紧盯着他,目中隐隐藏着怒火,最后一刻,浇灭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李戎沛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父子二人的悲惨结局,上官景赫的接下来的冷眼旁观,也导致了上官家最后的抄家灭族。江令农最后出来搅了趟混水,江家自此败落。小皇帝的盛怒殃及无辜,导致最后孤家寡人,唉,nuo zuo nuo die,累觉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