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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后摩挲着她的后脑勺,“烨儿,不要有恨,恨易生根,你若当真恨一个人,便不要让她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李攸烨的情绪在她的轻柔抚触下稍微好转,偎着她的肩,若有所思,“孙儿明白,不过,孙儿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永远是皇奶奶,谁都占不了,”
江后笑容清浅明亮,把她拉开一段距离,眼底映着皎白的月光:“当真?”
李攸烨刚要吐露的“真”字被突如其来的哈欠硬生生被扩张成了“喔”的嘴型,她伸出手背揉揉眼睛,又迷迷糊糊趴到皇奶奶肩上,“好困!”
江后满脸无奈,托起她的腮帮,伸手敲了她一个凿栗,“回尧华殿再睡!”
“不要,那里被人睡过了,有令人讨厌的味道!”李攸烨这种天马行空的理由在江后那里,竟然奇异般的产生共鸣,她念着慈和宫也经久未住了,虽然知道燕娘会每天收拾,但还是感觉有一股莫名的陌生情绪别在心里。使她顺理成章想到了玉清楼。
将困倦的李攸烨带上玉清楼,已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期间,贺敏派人送了一个木匣过来,李攸烨抢在江后前面,将它打开,看了里面的东西,当即命人将木匣一起烧掉。江后看着那燃烧的火焰,没说什么,她安顿好了宫里各项事宜,命雷豹、陈越守卫宫禁以防生变,又打发走了燕娘和众侍女,便拉着李攸烨到了熟悉的玉清楼。只是一上楼,那原本郁郁的人,反倒又活蹦乱跳起来,东瞅瞅,西瞧瞧,一刻也不安分,最后直冲着窗外那盏孔明灯而去。把它一把捞进屋里,歪头看下面的纸条,兴奋道:“皇奶奶还留着这个?”
“你不是困了吗?”江后看着她那越来越活泛的劲儿,蹙着眉头,一阵头疼。
“嘿嘿,我又不困了!”李攸烨推开廊门,又扑到外面的走廊上,往下眺望:“这里的视角当真好,能看到建康城的全景呢,我上次来的匆忙,都没仔细看,哎,皇奶奶,可以看到我的王府呢……”回头见江后已经坐在桌前,捧起书来,完全没有听她聒噪的意思。李攸烨有些呆怔,屋里只剩漏壶的哒哒声,晦暗的灯光,将江后精美的五官半隐,呈现立体雕琢的痕迹。那本已无可挑剔的容颜,经过光与韵的模糊处理,愈发绽出令人惊叹的美丽。她的手指细长且柔韧,握书的姿态,优雅从容不可方物,仿佛那书也是有灵性的,连桌上的油灯都活了起来。事实上,这屋里的每一样死物,都因她的存在,沾染了某种生气。有感于此,李攸烨又蹭蹭回到屋里,手里仍然提着那孔明灯,扯了扯江后的袖子。这时敲门声响起,她好奇这时候谁会来,去开门,见外面站着一个佝偻的老宫人,提着灯油,看到她明显愣了愣,后退两步朝左右张了张望,怀疑走错了房间。
“老人家!”里面江后的声音使他确认是这间没错,这才慢吞吞地跨进门来,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位“小伙子”,走到江后面前才展了笑颜:“姑娘,还在看书呐?今晚外面不太平,缺了火可不安全,我就到各个宫里送灯油了,因此给你送晚了,不过,我给你留了最好的!”
“谢谢老人家了!”李攸烨狐疑地回到桌边,听老宫人对江后的称呼,已经确定他不知她们的身份。这倒是件稀奇的事儿。不认识她倒也情有可原,但皇奶奶怎么说也进宫快五十年了,这老宫人看起来八十多岁的年纪,难道五十年从未见过她?
那老宫人并非老眼昏花,见李攸烨过来,身上穿得不是宫人服侍,又姿仪清美,颇有气度,便猜,“这位小哥是个贵人吧,瞧着倒和姑娘般配,就是小了点,不过,小了好,小了将来肯听姑娘的话!”在李攸烨诧异睁眼的过程中,江后慢慢拧紧了眉,自从上次和老宫人聊了次天后,他便十分关切她的“终身大事”,让她很是无奈,“夜深了,老人家赶紧回去歇息吧!”
老宫人走后,李攸烨那龇开的牙和闪光的眼睛显示出她对老宫人的话十分有兴趣。江后头疼地扶着额头,不待她张口就一个凿栗敲过去,瞪了她一眼,又心无旁骛地看书,李攸烨摸了摸额上的清凉,笑得像朵花似的,“皇奶奶,你听见了吗?他说咱们很般配!”江后压根没理她,余光却瞥到她眼珠子乱转,又不知在想什么,心道还是早些安寝,免得她又折腾。熟料李攸烨提前一步挨她坐下来:“皇奶奶,反正现在睡不着,咱玩家家酒怎么样?”
江后匪夷所思的瞅了她一眼,想要拒绝,李攸烨连忙抓着她袖子不停地摇,“好么,好么,就玩一次!”终究拗不过她,江后不语的表情,显示她已默许了。李攸烨高兴地眉毛都飞起来了,兴致盎然地布置家家酒的任务,“孙儿扮皇爷爷,皇奶奶扮皇奶奶,这盏孔明灯是定情信物……”
江后眼神突然复杂纠结起来,把李攸烨盯得有些怯弱,她小心且期待地拽拽江后的袖子,“皇奶奶……”
“好了,你说如何,便如何,如何?”
李攸烨被三个“如何”绕得有点晕,反应过来,皇奶奶这是允许了,于是兴奋道:“哦,好,那现在就开始!”清了清嗓子,双目闪闪地盯着江后,表情郑重:“栩儿!”
“嘣!”江后手中的书砸到李攸烨头顶:“竟敢直呼哀家名讳!”
李攸烨抱着头,苦着脸郁闷道:“皇奶奶,你出戏了!”
“……哦,那你继续!”反应过来的江后,十分镇定地掀开书,若无其事地读。
李攸烨见她注意力根本就在书上,不由生气,“皇奶奶,你专心一点啊,你这样让孙儿很难演好!”
江后抽了抽嘴角,索性放下书,狡黠的目光投向李攸烨,“不如这样好了,反过来,哀家扮你皇爷爷,你扮哀家如何?”
“嗯?”李攸烨思考了会儿:“有什么不同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试试,试试!”李攸烨满口答应下来,静待江后开口,可江后却道:“还是你先开始!”
“哦,那我开始!”李攸烨又清了清嗓子,这次江后十分配合她,一直专注地看她,可是,李攸烨却突然跟咬了舌头似的,“安……安载?”
“你出戏了!”不咸不淡地语气。
“……”李攸烨噎住,深呼吸,“这次不算,再来!”
“吭吭!”尽管李攸烨这次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她发现面对温柔似水的皇奶奶念出皇爷爷的名字,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当她舌头再次包成个花卷,也没吐出那个“安”字的时候,江后一句带着揶揄的“你又出戏了”使李攸烨意识到,皇奶奶根本就是故意为难她的。
别开脸生气,“不玩了,皇奶奶根本没诚意!”
江后不以为然,捏捏她的耳垂:“不玩了,那便睡觉!”
李攸烨又扭过头来,泪水盈盈的看着江后,江后心里一疼,当即后悔没有称她的意,摸摸她的脸,“烨儿?!”李攸烨眼泪珠子几乎要掉出来,委屈道,“皇奶奶都不听我的,我有话要讲的!”江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演吧,哀家配合你!”
那张委屈的小脸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晴朗无比,“那皇奶奶这次不能出戏了,出戏是小狗!”江后摇摇头十分无奈,然而当李攸烨握了她的双手,用十分真挚坦诚的目光专注她,并说出接下来的那番话时,她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栩儿,离开你二十年,我才开始后悔,当初那般对你。我知道我在蒙古的十年,让你受尽了委屈,我忍辱负重,不是为了苟且偷生,只是想在有生之年能够回来再看你一眼。当年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却没有好好珍惜,我败给了一种叫恨的东西,任它蒙蔽了我的双眼,蒙蔽了我的真心,我陷在里面苦苦挣扎,一而再地伤害你,伤害我自己。我如今后悔了,尽管这份后悔已经迟到了二十年。我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切的悲剧都不是你的错,我李安载愿意为你放弃江山,是因为你值得,即使时光再倒退四十年,我仍然会做出相同选择,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蒙蒙的雾气挡住了那张似真似幻的脸。李攸烨那一本正经的表情,暗暗留意着江后的反应。继续道:“我如今悔悟了,也希望栩儿能从前尘往事中走出来,不要揽下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我虽辜负了你,但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是爱你的,让我们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好不好?”
“好!”江后伸手拂了拂她的鼻子。那张暖人的面孔,绒绒地契入了她的眼里,前所未有的清晰。
李攸烨脸上咧出烟花般绚烂的笑容,拉她站起来,“那好,栩儿,我们一起把这孔明灯放了吧,从此了结恩怨,再无牵绊!”
她将孔明灯点燃,把原本的纸条撕了下来,又写了一张挂了上去。江后看着上面清晰的字迹,“皇奶奶,烨儿”,嘴上勾起再温暖不过的笑意:“烨儿,你出戏了,你演的不应该是安载吗?”
“嗯?”李攸烨愣了愣,看着上面的纸条,这才恍然大悟,想了想,又拿笔在纸条的旮旯角里写了“李安载”三个小字,但自己的名字始终没有划掉。朝江后嘿嘿一笑,“可以放了!”撒手的时候,她妆模作样地拖着灯笼往上升,却在江后不注意的当口,偷偷将那小角给撕了下来,捏把捏吧扔到了玉清楼外。江后的余光捕捉到这一切,只是无奈地笑,她知道,她烧毁了遗诏,只是为了保护她,而她清楚他的为人,真实的他永远不会给她这样的安慰。这世上能如此待她的只有孙儿了。
卧在床上,给迷迷糊糊的李攸烨盖了盖被子,江后摸了摸她的耳垂:“烨儿,你喜不喜欢上官凝?”
“不喜欢又怎么样?她是孙儿的妻子,我会一直待她好的!”李攸烨嘤咛着,偎进皇奶奶怀里。江后没有再说什么,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拍打着,风吹在纱窗上,重复催眠的曲调,她的手渐渐停了,搁在李攸烨腰间。而睡梦中的李攸烨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瞄到她熟睡中静美的轮廓,悄悄地抬头,一点一点凑近,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终于,懵懂地把唇印了上去。芳泽入口,李攸烨微怔,又悄悄地退开,拱了拱脑袋,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三天后,李攸烨在朔华殿受皇帝玺绶,正式登基,昭告天下,改元靖朔。朝野恭贺。李攸烨即位当日,便颁布诏书,立上官凝为皇后,加封上官景赫为全国兵马大元帅,封国丈公,上官录为永安侯,上官老夫人和上官夫人分别赐咸平太君、国丈夫人称号,上官冰为延恩郡主,嫁入林家的上官决亦获恩封,上官一门,在当朝,可谓煊赫至极。
另外,对有功之臣,朝廷皆有封赏。其中,追封康广怀为忠义侯,加靖北侯为封梁汉勇为镇南将军,胡万里为户部侍郎,司马温为吏部侍郎,马咸为镇东将军,仍领御林军统帅,许良柱也被封为御林军参将。纪别秋拒绝了任何册封,李攸烨也没有强求。至于北征军一干将领,李攸烨宣布等单伦尊回朝以后再另行封赏。
告祭过太庙祖宗以后,李攸烨亲往驿馆迎接戚老将军棺椁,并破格追封其为戚王,予以厚葬。赐阜丰米粮“济世为怀”牌匾,以表彰包氏夫妇毁家纾难的功德,并号召天下商贾都向包氏学习。
同时诏令全国,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有赏便有罚。对待齐国余孽,李攸熔党羽和惠太妃一党,李攸烨毫不手软。列于苏念奴名单上的人,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抄家灭族。狗急跳墙的李攸熔党羽和惠太妃一党,在李攸烨即位当天,联合上演了一出复辟闹剧,率领一帮乌合之众,强行攻入大内,被一早接到密报,在宫里静候的镇南将军梁汉勇,当场剿灭,叛乱牵扯到百官家眷一万三千余众,李攸烨下令斩首三千,其余人全部充军发配。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叛乱过后,李攸烨尊太皇太后懿旨,追封了惠太妃为孝惠仁皇后,入皇陵与盛宗皇帝合葬。
等到天下初定,一晃眼,已过去半月有余。这日一早,建康城上旌旗招展,百乐奏鸣,当今皇上与皇后乘銮驾来到城门外,亲自迎接凯旋而归的单大将军。李攸烨接到密报,北征军已在边疆找到李攸璇下落,因此这次特地带了长公主仪驾,准备接她回宫。
过了年,气温仍然很低。李攸烨让上官凝和鄂然在车里呆着,自己下车等伦尊。鄂然在里面等得心急,便把儿子交给侍女,非要自己下来。上官凝一个人坐在车里无趣,也跟着出来了。
李攸烨一见她下舆,便立即走上前,给她束了束斗篷领子,遮住耳朵,“怎么出来了,你病还没好,受不得风,快回去,素茹,快扶皇后去车里呆着!”
鄂然也过来,“瞧你,身子骨这么弱,不在宫里老实呆着,非要跟着出来,冻着了可不让游儿心疼!”一番话说得上官凝不禁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归宿的爱情,可能会出现偏差……我不说什么了,权姑娘就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