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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父亲无关。”他只说了这六个字,掷地有声。
六个字,却足够说明许多事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这样的话,是不是因为他其实已经知道了我见到王衍之鬼魂这件事?
我想再问,手机却响了起来。是小高打来的,说要九点前在王氏宗祠前集合。这里的气氛很尴尬,生怕自己多说了话会给对方瞧出底细来,趁机匆忙告辞。谢绝了王怀铭要送我们下山的提议,我和明珊逃命似地往外走。过了环弯的地方,我忍不住站在柠檬桉底下,往回望,王怀铭依旧站立在王衍之的墓前,背影寂寥,仿佛满腹心事。
经过那辆车时,我拉着明珊走得飞快。
“你是在害怕什么?”到了山底,明珊才好奇地问。
“那辆车里有人。”
“那有什么奇怪的?”
“虽然看不见,但那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畏惧。”
“阿生啊……”明珊偏过头,拉长了声调,慢悠悠地说,“你真是越来越像一个神婆了。”
这话说得真讨厌,可是我却没法否认。待在莲溪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我渐渐地可以看见越来越多非自然的东西。一开始只是个模糊的影像,继而出现完整的轮廓,然后,我可以清晰无误地看到整张毫无生气的脸。比如,刚上山时就在桥边走来走去的那个男人,众生日那天也见过他。下了山,他还在那里,表情呆滞地盯着水面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我终于发现了,水面上飘着一具死去多时的婴儿。
之前我就能看到奇奇怪怪的事情,可是却远没有现在这样清楚,仿佛是很日常的生活,一个接着一个排队似地出来飘荡,从每个人身边穿过,大家相安无事。只要我不正视,就不会被缠上来,以前我从来不知道鬼的数目竟有如此众多。
我一路都低着头,不敢随便四处张望,没法像明珊那样欣赏风景。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永远不要再来。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还得克制住,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先去喜进家告个别。家里挤满了人,喜进满脸通红,抬高了声调在跟人说话。每个人都在发表意见,像是在开小型会议。我和明珊挤不进去,还好阿珍走了过来。我安慰了她几句,伸手抱住了她,然后自觉地离开。
宗祠旁的空地上已经陆续站了不少人,老赵、老杨、小高几个在车前等我。
“不是要看地吗?还没九点呢。”我问。
“我们先看了,这架势没法等到九点。待会这里就要开始做法事了,村长支书都没空理会我们。”老赵说。
“现在去空枝村吗?”
“对,车子修好了。村支书很够意思,一早就帮忙喊了师傅过来修。”
老杨说:“快走吧,再拖下去,坛设好了,恐怕就出不去了。”
我们坐上车,刚开到路上,一辆捷豹越过我们,在前面停了下来。
小陈低声骂道:“好车了不起啊!”但还是也跟着停到路边。
王怀铭下了车,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态度温和有礼。小高低声惊呼:“天啊,白马王子,年轻俊美富有又优雅,坐在他身边是每个女人的梦想。”
他很客气地让我们先走。小陈也不推让,心安理得地启动。我一直坐在右边靠窗的位置,开着车窗吹风。从那辆黑色的捷豹边驶过时,后座的车窗缓缓落下,我隐约看到一张雪白的侧脸,偏过头,对我笑了笑,是个明眸善睐的美少女。是的,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正是来源于这个女孩子。
河岸边,穿黄色僧袍的和尚盘腿坐了一排,敲着木鱼在念经咒。路中间,一群村民围了四五个师公,一路哼唱着奇怪的曲调,白色的引魂幡举得高高的,纸钱洒得到处都是,还有几张飘到车里来。
老赵皱着眉头,说了声“晦气”,叫我赶紧扔出去。我们把车窗都关了起来。快出莲溪的时候,耳畔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阵阵哀哭的叫魂声。锣鼓响了起来,弦乐飘飘,四面八方的亡魂都齐齐聚到这里来。我不敢回望,生怕给留在这里不能摆脱。
直到空枝村,下了车,便觉是两个天地。其他人也像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小高说:“莲溪太诡异了,还好,以后不会再来了。”
明珊问:“刚刚那车上的漂亮女生会不会就是王怀铭的未婚妻?”
我点点头:“他表妹。”
“她也和你认识吗?”
“不,完全不认识。”可她的神情,我仿佛在哪里见过,极为熟悉。
在空枝村就是例行公事地走完流程,比较简单,证据也没有莲溪充分,拿的竟然还是清朝同治年间的地契。不过空枝村村长说了段耐人寻味的话:“那块地本来就是我们空枝的,但外出谋生的男丁多了也就荒废了。清末时变成乱葬岗,直到后来王家在南洋发迹,回来弄了个祠堂在边上,莲溪就擅自把地圈成自己的。王家越兴盛,人人越当它风水地。其实也有个不上台面的说法,王家的时运是靠鬼魂加持。”
可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又有谁知道真假?权当戏说了。
回去的路上,大家聊着聊着,老赵突然说:“这事是有人在搞鬼。”
“怎么了?”我们都静下来。
“空枝村底气不足,清朝地契谁承认啊,民国的都没用,土改以后发给谁就是谁的。以前都不发声,这个时候跳出来,分明是和莲溪的一些人合唱一出戏。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而已。”
“我们管不了这么多。”小陈说。
“民间习俗这种事,还真不好说。说不定那块地底下埋了点什么呢,挖出来就见光了……”老赵摇摇头。
“那莲溪是不是真的在闹鬼?一晚上好像发生了不少事。”小高问。
“早上听村支书说被关的那人是心肌梗塞死的,本身还有间歇性精神障碍。所以说,人不能做坏事,一做坏事就心虚。”
“小谢,被害的女孩子是你亲戚吧?”
原本就他们三个人在聊天,小陈一句话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我,杀我个措手不及。我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
回到单位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长途劳顿,我们一个个疲惫不堪。我到科长那里报备后,就领着明珊去宿舍休息。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明珊穿着我的睡衣就钻进了被窝里,呼呼大睡起来。
我头很晕,躺了一会,还是睡不着,悄悄起身到厨房烧热水,然后给我妈妈打电话。妈妈那边很吵,敲锣打鼓震天响,还不时伴有鞭炮声。偏偏明珊在睡觉,我不敢大声说话,妈妈“喂喂喂”吼了几声就不耐烦地挂掉我电话了。我不禁苦笑,确实是她老人家一贯的风格,估计她也和舅舅们一起去莲溪了。
“咕咕咕……”电热水壶口冒起了白烟,警示灯一下子灭掉。我倒了杯水,不小心烫到手,急急地跑到水槽前,扭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手。
我跟另一个单位的女生共住一套宿舍,两房一厅带厨卫和阳台,而厨房是整个宿舍唯一背阴的地方,推开窗户伸手就能摸到棕榈树的叶子。我常常在水槽这边洗东西,天然带着凉气,吹吹风,唱唱歌,十分畅快。
可今天却尤比平日更冷,寒意从脚心往上蹭,水龙头流水汩汩,我的双手仿佛就冻在那里。宿舍里非常安静,我甚至能听到谢明珊翻身的声音。
水槽下面以前是用来放空酒瓶的,春节放假前我才刚清理过,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小腿凉梭梭的。这个感觉,太熟悉不过了。
下!面!有!鬼!
我来不及后退,突然从水槽底下伸出一只手紧紧扣住了我的脚踝!
湿漉漉的,又细又白的手,不容我挣脱。
“啊”字才刚喊个半音,有个虚弱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是我。”随即松开了我的脚。
我壮着胆子蹲下去看,许久不见的王衍之整个人蜷缩在下面,一张脸白得吓人。想到他原本就是鬼,倒也不奇怪。
“你怎么在这?”我问。
“等你。”
“我以为你投胎去了呢。”
“我投不了胎。”
“让你干爷爷帮帮你,再不行就请谦叔……”
“只有你能帮我。”
“我什么也不懂,就一个通晓阴阳的干妈,还已经过世了,”我有点烦躁,一直和鬼纠缠不清已经严重干扰到我的生活,但想到他大年初一那天奋不顾身去救我,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那你为什么蹲在这里吓我?”
“这是屋子阴气最重的地方……”
“哦,鬼也需要吸阴气啊。”
他闭上眼睛,不再应我。我仔细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阴暗潮湿的水槽下方,他整个影像好像更淡了些。我探右手去碰,直接就穿过他的胸口,触到后面的墙壁,空荡荡的,特别地冷。
他睁开眼,愣了愣,才说:“你不怕我了吗?”
“比起别的鬼,你除了一开始莫名其妙想要我的命以外,之后也没真的对我怎么样。那次,谢谢你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还一边偷偷瞥他,观察他的反应。
“不客气。”他弯起嘴角。
“不过说真的,你一直跟着我也不是办法。我真没法帮你投胎,而且……哎,跟鬼待久了我怕折寿。你知道的,我这人胆小惜命,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呢。”
他不吭声,默默听我说,脸色发白。
看他像个被遗弃的小孩,安静地蹲在水槽下面,着实有些可怜。我不忍了,左手习惯性地捋刘海,打算换个委婉的方式和他谈判。
可就是这不经意的一抬手,王衍之顿时眼睛睁得很大,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好像有点惶然,沉声问我:“你怎么会戴这个东西?快扔掉!”
我摸了摸左手腕,明珊送的半串佛珠串好好地套在上面。
“这东西会要了你的命的。”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