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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红觉得听着这个医生的声音,她的身体在语言的引导下渐渐地涣散,她就如同一块泥土,融化的田野里,如同一缕春风,自由无碍地飘荡着。
她的眼睛一点点地失去了光芒,催眠师的手掌在她的眼前一晃,随着几声嘀铃铃的清脆金属响,她就彻底地沉入了黑甜的梦境里。
她在阳光下欢快地奔跑,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小,童年的她奔跑在大缸山的阳光下……
桑红是听到那让她警惕的铃声才勉强地收回神智的,好在她此刻可以闭上眼睛了,那种迷蒙空洞的眼神,其实是最难以伪装的。
她觉得很神奇,即便她的大脑是清醒的,可是她的梦境还是随着那个人的描述一点点地延续着,丝毫不受她的控制,她就像一个看电影的观众,看着自己一个人在荧幕上表演。
她少年时的孤独,面对乡邻的单薄的骄傲,遇到秦洛水的厌弃,遇到宋书煜的卑微,镜头换得越来越快,已经到了跌爬滚打的训练场,她的梦境里失去了祥和温暖的色彩,开始往黑白的境地上靠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被吸入了梦境里。
她紧张得冷汗涔涔,好像是她一个人孤独地在黑暗的世界里苟延残喘,阳光和温暖离她很远很远,所有的负面情绪涌现出来,让她的心里充满了怨怼。
太恐怖了,那个催眠师竟然强大到能用最简单的催眠方法,催着她的意识,却寻找他想要的内容,或者达到他的目的,那种无限地放大她心中的惊恐和卑微的能力,让她几乎要绝望。
她被控制了,桑红如同看着恐怖片的镜头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那个恐怖的梦境里挣扎,一点点地陷入绝望自弃的泥沼。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让他继续控制下去的话,她是不是就会真的变成魔鬼,变成一个疯子?
寻找走出控制的裂痕!
她努力地向着梦境里边可能是弱点的方向走去,她想到前边的那个催眠师,他曾经告诉过她有强大的催眠师可以利用梦境控制被催眠者杀人的事情,当时她觉得太玄幻了,等她一不小心陷入这样的梦境时,她才明白那是事实。
每个梦境都有弱点,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提到过这样的梦境啊,黑白分明,却陈旧得如果发黄的老照片,让她无从奔逃。
寻找不和谐的点——没有人能把梦境造的无懈可击。
桑红牢牢地记着这句话,开始举目在蒙蒙昏暗的末世一样的断壁残垣中寻找出路。
突然,她看到一处带着绿色的荆棘丛!
一转眼又不见了。
她遵循着视觉刚刚的幻像开始努力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她发现了一个诡异的事情,当她想着其他方向走的时候,那步子非常轻快,可是,当她向着那个方向走的时候,她竟然好像迎着猛烈的狂风,寸步难以前行。
显然催眠梦境的人必须自救,外界力量无法干扰引导她,除了那可以改变她命运的催眠的金属法器再次响起,结束催眠。
桑红努力地迈步向着那个方向前进,她敢肯定,这个方向,就是梦境的脆弱点。
一步一步,终于朝着那个方向,她有了一点点移动的迹象。
那种控制她梦境的力量弱了些,她又看到了灌木丛那消失了很久的绿色。
她连忙努力地让自己的意识挣扎着出来,利用学到的反催眠的手段,开始一点点地控制着自己意识,往那个方向一直走下去。
灌木丛的另一边,竟然就是悬崖!
悬崖!
然后是大海咆哮的浪花声撞击悬崖的巨响,那哗啦声十分的熟悉,一晃神她竟然已经到了海底的潜艇里。
绝望间,听到潜艇底舱的上空有一个声音在问她:“你在潜艇里看到了什么?”
这个声音竟然让虚空飘荡无着的她从梦境里分身而出。
她又能像旁观者一样地站着了。
来不及欣喜,她就开始思考对策。
难道这个催眠师并不是要把她逼疯,而是要寻找潜艇里的什么东西?
一只手在她的脖子上从上往下拂过,她觉得自己一直都连哭喊都无声的喉咙竟然就有了声音,她的声音很机械,没有一点感情,干巴巴地:“黑黢黢的,有一个已经死去的散发着腐臭味道的女人,还有七个男子,十八个妇女,一个孩子;我们很饿,很渴,没有水——没有面包。”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那个声音又问。
“我们没有逃出,那七个男人从底舱逃出去之后,就又锁上了舱门。”桑红机械地组织着语言,不明白这个男人的意图。
“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有人救了我们,说不想被淹死的海里,就帮他们搬东西,然后我们就出去帮着他们搬东西。”
“都搬运了什么?”
“从冷库里搬出的一盒子一盒子的人的眼睛和内脏。”桑红的话一出口,有人已经发出不可遏止的惊呼声。
那个催眠师严厉地瞪了那个人一眼,神情慎重地问桑红:“眼睛!内脏!你们怎么知道?”
“因为盒子刚从冷库里拿出,太凉,有人的手冻僵了,盒子掉落地上,然后我们就看到了。”
催眠师和房内的另一个年轻的女人对视是一下目光,又问:“你们把东西搬到哪里去了?”
“一艘很漂亮很新的商船。”
“船上的人呢?”
“一部分在搬运沉重的保险箱,一部分在切割那些刚刚打斗中死去的人的内脏。”
呕——有人捂着嘴巴,想要呕吐。
“潜艇上的人呢?”
“被船上的人打死或者逃跑了。”
“然后呢?”
“我们都坐到了商船上,漂亮的衣裙,飘香的食物,舞曲也在响着,我们都忘记了地狱,以为这是天堂——然后商船开始古怪地倾斜,所有的一切都滑落到了沉下那侧的栏杆边,甲板上的东西都涌入了大海。”
“船上有没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船主?”
“有人喊那年轻人叶船长,他长得很帅气,告诉我们说一定是潜艇内逃脱的家伙,在那个姓白的外国老头的带领下,把商船炸毁了,还把所有的救生艇给破坏了,最终只有两艘潜艇经过修补后能用,我们就都坐了上去。”
“那个姓叶的年轻人后来呢?”
“他在船上拿着枪寻找偷袭的人,然后被一个潜伏在黑暗的大海里的对手用枪打死了,只一枪,我们都看着,打中了他的眉心,然后他就死了。”
“有人过去看他的伤势吗?”
“他的手下过去看了,确定他死了。”
“那么多的属下怎么都没有人保护他?他们都去做什么了?”
“有人在抢修救生艇,更多的人都是在抢保险箱里的财物。”
“你有没有看清打死他的人?比如那个潜艇的主人姓白的老头?”
“没有,天是漆黑的,海面上漂浮着很多的木板和桌椅之类的东西,到处都是哭喊声尖叫声;船和潜艇都要沉了,有经验的水手说如果不快点逃走,就会被沉船之后的漩涡吞没,于是他们都划着船桨,把救生艇尽可能地划得更远;快天亮的时候,海面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噢!MYgod!真相怎么会是这样!”这个声音有点微微的磁性,很明显的女声。
“爸——弟弟怎么可能去运送那一箱箱恶心人的东西,难道他——”
“别胡说,一个女人做梦一样的胡说,你们竟然相信?”一个男人威严的声音响起。
“叶董,你无权质疑我的能力,我的委托人免费为你们提供了知道令郎死亡真相的机会,这就是你们的回报?”
这个声音显然是那个催眠师,彬彬有礼中透着倨傲。
“多谢梅女士,我们就先告退了。”
被称为叶董的男子面色十分不好,他本身以为桑红会和自己儿子的死有着直接的关联,谁知道竟然听到了这样的真相,这老来丧子的打击本来就够大了,儿子这么的不光彩的丑事,谁知道流传出去,会招来什么样的祸患;那个逃出去的姓白的老头子绝对是不好惹的。
“怎么这就要走了?你们不觉得这样更有理由让她闭嘴吗?”
梅晓楠的声音里透着嘲弄,真好,本来她还觉得无法让叶家和自己同仇敌忾,现在好了,竟然意外地抓到了叶家的把柄。
趁着身上没有了关注的视线,桑红实在遏止不住好奇心,偷偷地眯眼看了过去。
她看到了叶纤,这个女人确定了她对梦境的推测,然后她看到了距离她很近的地方,是个女人的背影,她显然正冲着门后正要开门的一个回过头的中年男子说话。
叶董朝着门口方向的身子猛地就站住了,他侧头看着梅晓楠,眼睛里闪着意外又诡谲的光芒。
“荒唐!就因为她毫无意识地说出了那些毫无逻辑的话,你就想让我要了她的命?”
显然真相打击到了他,也牵涉到太多让他百口莫辩的恐怖信息,他要是对桑红有所动作,不是更坐实了桑红的说法,相对于居心叵测的梅晓楠来说,桑红的威胁要小得多。
叶纤显然也吓了一跳,她想到自己当初的遭遇,引出后来的一连串意料之外的变故,不由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提醒道:“梅姐,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这是在中国,她也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捏!”
梅晓楠被父女俩那如临大敌的神色逗笑了,她悠然地踱了两步,侧转了身体,正好是桑红能够瞥见她脸的位置,只见她随意地抬手扒拉了一下耳边的短发,笑得很轻松:“你们误会了。”
父女俩对视一眼,等着她往下说,无论桑红有没有杀死的叶太岁,她能死当然最好了。
桑红惊讶得几乎要瞪大了眼睛,意识到危险,连忙闭上了眼睛——
老天啊老天——她看到了什么?
虽然她没有见过梅晓楠,可是,她还是认出了这张曾经在录像和家里的磁盘上边看过的脸,她丝毫不见老态,甚至比当初看着还魅力四射。
梅姐!叶纤口中的梅姐就是梅晓楠!
梅晓楠竟然真的回来了!
她回来了宋书煜和她见过了才开始看那怀旧的照片碟子的!
梅晓楠为什么把陷害的苗头指向了她?
难道她也在想着如何夺回属于她的旧爱,再续前缘?
桑红心乱如麻中,听得那个带着些微嘶哑磁性的女声说道:“她经历大难,心理本来就脆弱不堪,今天这样的一次催眠,她会有很久都会精神恍惚,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走极端,一个精神恍惚的女孩子,又很有可能走极端,她会有什么意外就很正常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你们明白吗?”
叶纤凝眉道:“这话说的,无论她出了什么事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什么大便宜都被你捡到,你以为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梅晓楠一看她这么一撇两净的态度,不由吃地一声轻笑。
“你想要怎么样?”叶董心平气和地说。
“我们去外边谈,估计她也快要醒了,”梅晓楠说着对他们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看着父女俩从另一侧的门口出去了,她侧头对那个催眠师说,“机会只有这一次,麻烦您给她点猛料,别失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