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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慢慢地不再飘落。瞙苤璨午
庆州城东南方向,居住着的人家,非富即贵。
段家在大齐原是世家大族,三国归一后,随大流,段氏一族亦迁到庆州居住。
族中有些担心迁徙会影响到他们世家大族名望之辈,待在这新的都城落脚后,发觉他们段氏一族的名望,并未因新族长这一举动,有受到影响,逐心下大安,无人再在背地里嚼舌。
这段氏一族的族长,十多年前,一|夜间,就被当时在任的族长,也是当时段家家主失踪近乎一年多的嫡子,以雷霆手段,取而代之。
那夜,段家主宅,发生了好多事。
——向来受家主疼惜,且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新家主的二公子,一早传出暴毙在小妾chuang上,而家主自个,亦是中风卧榻不起。
如此一来,新任家主,自然由家主嫡出子嗣继任。
段氏家主因中风卧榻不起,族长一职,自是也无法再担任,经过族中各长老连续几天的商议,最终决定由新任家主,兼任族长之职。
段启晟,就是十多年前段家家主失踪一年多的嫡长子。
为了报庶弟对他接连两次的暗杀之仇,更为了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他在回到府中的第一时间,亲手杀了他的庶弟,从而气得他老父中风卧榻。
对此,他没后悔过。
自古以来,家业都是由嫡子打理,可他的父亲却因为chong爱妾室,明面上看似对他的母亲和嫡出的他很好,暗里却筹谋着将家主之位传给妾室生的庶子。
要不然,在他失踪一年多时间里,为何不见他派人四处寻找他。
生他,养他的父亲,怕是也巴不得他出意外,死在外面的吧?
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后来,经过他暗中探查,也落实了这一可悲,可叹的事实。
“巧秀,你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要不,你与阳儿随我搬回大宅去住吧!”段启晟放下手中杯盏,抬眼看向他的平妻巧秀温声说了句,“不了,这些年我们母子住在这宅子里已经习惯。不过,妾还是谢谢老爷对我们母子的挂怀!”巧秀起身,朝段启晟福身一礼,表明了她的态度。
回大宅?她回大宅做什么去?
是看他和另一个女人,还有他们的子女每日尽欢颜么?当年闲王殿下与青岚帝一起帮她们母子找到他,找到在山中强要了她的他,她不知自己见到他时的心情如何,父亲看他人品尚好,且是因为不得已的缘由,才会侵犯于她,便应下他的求娶,让她带着小虎子嫁进段府,做他的平妻。
是的,是平妻。
因为她出身乡野,没有资格做他的嫡妻。
于她来说,她不怨他,也没资格怨怪他。是段氏一族所有的长老,用门当户对,用他们的xing命,迫他只能娶她做平妻。
想到小虎子不能没有爹,更不想父亲再为她和小虎子担心。
她点头答应了婚事。
新婚三日后,传来父亲上山砍柴,不慎摔到谷底的噩耗。
都是她不好,嫁入深宅大院中,没有照顾好年迈的父亲,才会让他死于非命。
父亲丧事办完,她提出和小虎子搬到大宅外去住。
看她态度坚决,他点头同意。
他是个好男人,从与他相处的短短几天中,她看得出来。
但她心里早已住进一个人,住进了那个温文儒雅,高高在上的男子。
不想他看出她的心事,更不想过深宅大院里勾心斗角的日子,终了,她如愿以偿,和小虎子搬入距离大宅不远,且是他亲自买下的这处幽静的宅院中。
春来春来,转眼数年过去,他和嫡妻育有一儿一女,却没忘每月近乎一半的时间,到这处宅院中来看望他们母子。
或许是她内心太过于寂寞,亦或是被她记在心里的那个人,距离她真的太过遥远,渐渐地,她对他有了依赖。每当看到他出现,她的心情会变得很好,可一想起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的心就会微微的抽痛。
男子三妻四妾,本属正常。
再说,多年过去,他身边仅有她和他的嫡妻两个女|人。
他是有洁癖的,这个属于他的秘密,是他一次与她闲聊时,无意中告诉她的。作为女人,作为像她这般粗俗的乡野女子,能遇到他这般好的男子,应该是满心欢喜的。她却没有,得了他的温暖,得了他的给予,她便想要的更多。
若果跟他回大宅居住,无形中,她会对他生怨。这不是她要的,所以,她还是住在这外宅中好了,如此一来,最起码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只属于她,不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巧秀,你这又是何苦呢?”说着,段启晟嘴角牵起一抹苦笑,“锦瑟她,她xing情温和,不会难为你的。”巧秀在椅上坐下,柔和一笑,道:“我知道姐姐人很好,可我在这里住惯了,真的不想搬回大宅中居住。”
“爹,你的好意,娘和我就领了,既然娘不愿意搬回大宅去住,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说话的是段启晟和巧秀的儿子,也是当年的小虎子。现在的他年岁已近弱冠,身量颀长,样貌丰神俊朗,与段启晟长得极为相像。
段启晟从椅上起身,道:“好,我不提这事了……”说着,他话语微顿片刻,方才接着道:“手头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就先回大宅那边了。”转身离开时,他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再劝说巧秀与他回大宅居住。是他不好,先是为了xing命,在当年冒犯了她,进而要娶她做妻,给她和小虎子一个名分时,又被族中那几个老长老以xing命相逼,不许他娶她为嫡妻,只能让她以平妻的身份进门。
平妻,说好听些是妻,实则与妾没什么两样。
有洁癖的她,在知晓有他们母子后,就没打算再娶别的女|人进门。
走出饭厅,踏着地上的积雪,段启晟走到院中,抬眼望着天上的明月,思绪回到了好多年前……
做了家主,紧跟着族长一职也落到肩上,段启晟几天来一直忙到很晚,才回房歇息。
春日某夜,“谁……”段启晟刚躺到榻上没多久,听到屋里有细微的声响,不待他坐起身说第二句话,人已经被点穴,周身动也不动,随之便被一蒙面黑衣人扛在肩上自打开的窗户跃出。
“你是段氏家主?”当他身体恢复自由,要出手时,耳边响起一男子清冷却不失温和的声音,抬头仔细打量身处环境,原来黑衣人带他到了闲王府中,而眼前站着的俊逸男子,正是闲王本人。
“回闲王殿下,在下是段氏家主。”
稳住心神,他揖手恭谨回道。
闲王为何要找他?段氏虽是世家大族,但在他父辈中,就已没人入朝为官,而他们这些小辈中,也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吃着朝廷俸禄,但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却都不是很高。他自己嘛,想要考取功名,奈何手中事务太多,一直就耽搁了下来,段启晟甚是不解闲王着暗卫夜间将他擒来,所谓何事?
“两年多前,你可有在黄山出现过?”闲王单刀直入,直说他找段启晟来的目的,“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
黄山?
两年多前,他有出现在黄山么?
段启晟蹙眉想着。
闲王抬眼将他仔仔细细地端量了片刻,淡淡道:“本王能着人带你深夜过来,定是确认你曾在黄山出现过。”他的目光倏地落在段启晟垂在身侧的左手上。
是他,当年侵犯木姑娘的男子是眼前这位段氏家主没错。
长时间没有听到段启晟的回答,闲王语声低沉,道:“你曾在那里强过一个女子,可还记得?”经他这么一提醒,段启晟脑中顿时涌出对往事的记忆,“在下,在下确实有冒犯过一乡野女子。可是当时在下实属无奈,才会那般做。”说着,段启晟跪在地上,“当年的事,在下知错……”闲王是要治他的罪么?本打算近期忙完手中的事务,他就着人去黄山附近的村庄打探那女子的下落,好对其负责。
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身中“醉心”,出于无奈,他才会做出那遭人唾骂之事。
闲王见其认错态度诚恳,并解释了当初那么做的原因,转身到椅上坐下,道:“那位被你侵犯的姑娘姓木,已为你生下一孩儿,孩子现在已过周岁,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母子俩?”孩子,他有孩子了?段启晟头抬起,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当日,我正好在黄山游览,远远看见一男子自山洞中走出,进而匆匆离去……”闲王将他那日所见,以及后来发生在木老爹一家人身上的事,与段启晟叙说了遍。
“在下知错,还请王爷治罪!”
听了闲王说的一番话,段启晟脸上溢满愧疚,再次向闲王垂首认罪道。
“你起来说话。”闲王抬手,着段启晟起身。
治罪?如今木姑娘孩子都生了,治眼前这男子的罪,又有何用?闲王食指轻叩桌面,垂眸思索片刻,道:“木姑娘一家住在黄山脚下的木家村中,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能做家主,想来此人品xing,能力各方面,应该都还不错,路他已经给指明,就看这段氏家主下一步,要如何做了。
“谢闲王殿下不罪之恩。”段启晟起身,揖手道:“明日,在下明日就亲自去木家村一趟,与那木老爹谈婚嫁之事。“闲王道:“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不过,我事先把话给你放到这,不要让我听到有关你对木姑娘母子不好的传闻。”
段启晟揖手,神色恭谨道:“在下不敢!”
“嗯,你走吧!”闲王轻摆手,着段启晟离去。
翌日一早,段启晟骑快马,赶至木家村。
经过询问村里的人,得知到了木老爹家居住的位置,牵着马,怀着愧疚之心,他朝木老爹家所在的方向走近。
他强要了人家女子,而那女子竟,竟为他还生下个孩儿,段启晟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
桢洁对女子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这个他是知道的。
失了桢洁,未婚嫁就身怀有孕,在哪里都会受到人们唾弃的。
她是怎么ting过来的?
木老爹家门口,栽种着数颗桃花树,每棵树长得有碗口那般粗,朵朵纷嫩的桃花,开得正艳,清凉的山风吹过,花瓣漫天飘落,阵阵香气,四处弥漫而开。巧秀站在花树下,看着小虎子蹲在地上捡花瓣玩,她清秀的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很是温和。
“娘,漂亮,漂亮……”小虎子捧起一捧花瓣,胖乎乎的小身子 从地上站起,仰起小脑袋,让巧秀看,“嗯。”巧秀蹲下身,目光柔和,嘴角含笑点了点头。
忽然,小虎子手中的花瓣抖落一地,指着巧秀背后,乐呵呵地道:“娘,爹爹,爹爹……”巧秀身形一阵轻颤,于小虎子说的话似有不信,待她听到有马蹄声远远地传来,立时双眼泛红,是他来找她了么?他不是离开冀州,去轩辕了吗?
他找到她又能怎样?
他是王爷,她仅是个乡野女子,而且还是个生了孩子的妇|人,他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有着云泥之别,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而且,而且他心里已有爱人,那个空灵,娇俏,天真可爱的郡主,是他喜欢的女子,是他想要守护一生的人,于她,他仅是心生同情罢了!
难道他找到了小虎子的亲爹,是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么?”
缓缓转过身,巧秀失望了,来人不是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段启晟牵着马,五十米开外看到一女子和一小孩在桃花树下玩耍,立时感知到那就是他要找的木姑娘母子。
因为木老爹的家,就在那数棵桃花树后。
爹爹,小孩子好像看到他了,小手中的花瓣抖落,张开嘴,唤他爹爹。
女子缓缓转过身,朝他望了过来。
段启晟觉得他的心砰砰砰地狂跳了数下。
她身着一袭浅绿色的裙子,面料看上去不是很好,但穿在她身上,却再好看不过。她望着他走来的方向,眉间盈盈隐着一抹忧愁。
刚刚在她转身的一刹那间,他看到她眼里有丝丝欢喜的,为何突然间被忧愁所取代?
细细看之,她似乎有着好多不为人道的惆怅,要用远望来解去心中种种繁杂的思绪。
浅绿色的裙子,衬得她满心思绪,就像是一朵欲要脱离枝头的花儿,让段启晟为之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来。
她好娇弱,却又不失坚韧,否则,她不会不知孩子生父是哪个,便义无反顾地生下了孩子。
且那孩子的父亲,还是强行侵犯她的人。
段启晟心里的愧疚愈来愈浓烈。
她等会会答应嫁给他么?
会原谅他当年对她做下的错事么?
带着自责,带着愧疚,带着怜惜,段启晟牵着马走到了巧秀近前。
“……你,你……”他张开嘴,很长时间发不出声音,“爹爹,你是小虎子的爹爹么?”小虎子仰起头,伸出小手拽了拽段启晟的锦袍。
巧秀弯腰抱起小虎子,道:“乖,爹爹出门办事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呢!”说着,她抱着小虎子,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家里,“木……姑娘,对,对不起……”扔下马缰,段启晟提步去追巧秀。
他真的是小虎子的爹!
长得一表人才,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他为何要,为何要侵犯她?从而让她有了小虎子,遭受村里人的唾骂……
巧秀心里没有恨,她仅是有太多太多的不解,还有太多太多的心酸和苦楚。
“秀儿,你这是怎么了?”
木老爹看到巧秀抱着小虎子匆匆走进家门,关心地问道。
“没事,我没事。”巧秀出声应着,走到椅子旁,抱小虎子坐了下来,“秀儿,你有事可千万别瞒着爹。”木老爹对这个女儿很是不放心,进来她总是动不动就坐着发呆,而且盯着小虎子的样貌,一看就是好大一会,怎么叫,也叫她不醒,整个人似是被妖魔吸了魂魄一般。
段启晟走进木老爹家里。
“公子,你是……”木老爹看到段启晟,问道。段启晟朝他揖手一礼,然后将自己的身份与木老爹道出,接着他把他当年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侵犯巧秀一事,与木老爹低声解释了遍,他言语间满是愧疚,神色亦是懊恼至极。
最后,他说出了他的打算。
木老爹虽是山里人,但他不是个不晓事的。听了段启晟的话,他在心里感谢闲王的同时,对段启晟侵犯他女儿一事,没有生出什么怒不可及的恨意,知晓眼前的男子要娶巧秀进门,他心里大安。
然,就在他准备点头应允段启晟的求娶时,巧秀的声音响起,“爹,我不要嫁。你让他走吧!”木老爹看着自己的女儿,没有说话,他在等,等段启晟开口,看其会对女儿说些什么。
段启晟脸上溢满歉疚,看向巧秀道:“冒犯你,我实属无奈。就算闲王殿下不找我,我也打算料理完家族里的事,就会亲自到这附近来找你。现在你孩子也有了,总得为孩子考虑不是么?”他言语诚恳,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和孩子的。”
巧秀垂眸,没有说话。
委屈?在没生下小虎子前,她是委屈。可当她受尽白眼和谩骂,硬撑着把小虎子生下后,她一点都不觉得委屈。是的,她不觉得委屈,因为她始终认为小虎子的父亲是那温润儒雅的白衣男子,最终得知他不是,她很难过,但她依然没有感到委屈。
她喜欢小虎子,是老天给了她这么个可人的礼物,让他来她身边陪伴她度过未来的每一天。
如今,知晓眼前的他就是小虎子的父亲,并知晓他也是迫不得已才那样对她,于她来说,隐在心底的那一丁点被陌生男子侵犯的恨意,骤时散尽。不是她不知羞耻,不顾及女儿家的脸面,就这般轻易地原谅了他。
而是她觉得没必要再去恨一个已经知错的人,日子要过,带着怨恨过活,自己不开心,又是何苦?
倒不如与孩子和老父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
“你走吧,过去的事已然过去,现在我和我爹,还有孩子生活的很好。”嫁给他,父亲怎么办?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留下老父与他走的,“秀儿,听段公子的话,带着小虎子和他走吧,爹没事,爹现在身体已经大好,能自己照顾自己的。等你想爹的时候,就带着小虎子回来看看爹,听话。”
“爹,我不要,我不要带着小虎子离开你!”
巧秀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小虎子眨巴着晶亮的大眼睛,看到自个娘哭,嘴巴一瘪,也哭出声来。木老爹叹了口气,抬起衣袖,在眼角抹了一把,道:“秀儿,你不想爹生气,就带着小虎子与段公子走吧。否则,爹只当没你这个女儿!”不是他心狠,而是他没有多少年好活,若是他去了,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该怎么过活下去?他不放心啊!段公子人品不错,再说有闲王殿下在,他们母子在段府应该不会受苦的,木老爹转身走出门,蹲在门口,取出烟袋,抽了起来。
巧秀抱起小虎子起身,走至木老爹身旁,留着泪道:“爹,你别生气,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就是。”爹是为了她和小虎子好,她知道的,真的是知道的,可她真的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哪有女儿嫁人,还带上爹一起嫁的。
没有,就是她身处的这小山村里都没有,更别说城里了。
想要爹不生气,她唯有带着小虎子跟这姓段的男子走。
稍作收拾,巧秀抱着小虎子,与段启晟离开了村子。
马车是在镇子上雇的,巧秀抱着小虎子望向自己家的方向,怎么也不上马车。
蒙蒙细雨,自空中飘下,段启晟走上前,道:“我会时常带你回来的。”巧秀点头,抱小虎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段启晟骑着马,任雨丝打湿自己的面庞。
巧秀轻挑起车帘,看到风雨中的他,眸光清澈,转头望向她,微勾起的唇角,露出一抹很浅很浅的笑容。
她的心顿时不再彷徨。
对着他,眸色柔和,亦是轻浅一笑。
如此简单的一个笑容,却令段启晟的心感觉到了无尽的温暖。他骑在马上,深吸口气,镇定情绪,转过头,继续前行。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对巧秀母子好,若不是他,巧秀也不会和自己的父亲分离。然而,回到冀州,族中长老以死相迫,他没能给巧秀正妻的名分,仅让她做了平妻,对此,他深感对不起巧秀和那孩子……
冷冷的夜风突然吹来,段启晟不由打了个寒颤,思绪渐渐收拢。
望着明月,无声呢喃:“阳儿,你可怨怪爹?怨怪爹将来不能将家业传到你的手中?”良久,他提步,走向了宅院门口。
丫头收走桌上的碗筷,段昊阳抬眼看向他的母亲,“娘,你可曾后悔嫁给爹?”
巧秀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当年你爹找到我们母子,我做出抉择那刻,就没有后悔过。”说着,她目光慈和,看向段昊阳,“那时,你外公希望我答应他,而且闲王爷与皇上为了帮我们一家找到你爹,肯定花费了不少时日,我不能不知好歹,置他们的好意于不顾。再说,看到你现在这么有出息,我就更不觉得自己当初的抉择有错。”是的,她不后悔跟他离开木家村,不后悔做了他的平妻。
平妻,仅是个身份而已,而这个身份,足矣与她匹配,甚至于她远配不上做他的平妻。
“若说我觉得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就是段家的家业,因为我的身份,没有你的份,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你别为此怨怪你爹!”
家业?他一点都不在乎。
段昊阳深邃内敛的眸中,流转着的光芒,全是淡然。
三年前,他无意中结识了寒,与其,还有烨磊携手,打拼出来的产业,根本就不是段家的家业可以相比的。星月宫门下的产业,遍布全国各地,而他们三人联手,以“天下第一庄”为根基发展处的产业链条,也不弱。
“娘,你放心,我不在乎那些,更不会怨怪爹!”段昊阳脸上的笑容很真实,没有一丝半点的伪装,巧秀看得清楚,她叹了口气,道:“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闲王爷对你多有教导,你可要好好地跟在烨磊世子左右,多多报答闲王爷的恩情!”
段昊阳笑了笑,道:“那是自然的。闲王爷对我很好,有时好到都会让烨磊吃醋呢!”巧秀跟着笑道:“闲王爷人很好,当年若不是遇到他,说不定,说不定娘真有可能就走上了绝路!”段昊阳起身,走至巧秀身后,双手轻揽住她,道:“娘,你到现在,不会心里还想着闲王爷吧,要真是这样的话,我看老头子铁定会吃醋的!”
“净瞎说!”巧秀嗔了段昊阳一句,抬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闲王爷和闲王妃之间的感情,与墨皇和女皇两人间的感情一样,同样让人羡慕得紧!若世间都是一夫一妻,你说该有多好!”
“娘,我能看出爹他是喜欢你的。至于正房,你不去想就是!”段昊阳安慰了自己母亲一句,接着道:“孩儿会让娘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而且孩儿还会让娘以孩儿为荣,娘,你等着,这一天将不会太远!”
“娘现在都已经以你为荣了!”巧秀笑着道。
段家大宅,段启晟嫡妻屋里。
“娘,爹他今个去外宅不会不回来了吧?”说话的是段启晟嫡妻所生的儿子段浩泽,“不回来便不回来吧!”贺氏坐在榻上,叹了口气,低声回了儿子一句。
她晓得自个在段启晟心里的地位。
他们之间,相敬如宾,没有一丝半点的儿女情长。
他的心思,她猜不透。她只知他不喜她靠近,好在新婚第*,他喝醉酒,与她圆房,让她一举得了双胎,十月后,生下一儿一女。
自那后,他每月有半月的时间,是到他屋里来就寝,但他从不与她共榻而眠,而是睡在靠窗位置的榻上。
他对她好么?
很好,掌家之权在她手中,府里一众丫环仆妇,皆归她一个女主子管教,人面上,他尊重她,私下里,他对她有礼。
呵呵,说起来,他真的很好,让人挑不出一个不是。可是,她要的不是这些啊!她是个女|人,要的是丈夫的呵护和疼惜,但他却一点都没有给予她!
怨么?恨他么?
她无从怨气,亦无从恨起!
只因他对他们母子真的已经够好!
“娘,要不,我等会去外宅唤爹回来,就说你身体不适。”
段浩泽给贺氏出主意道。
他是嫡子,段家的一切未来都会是他的,但他就是不放心,总觉得自己的一切会被那同父异母的兄长夺走。
还有父亲,从其眼里,他打小看到的只有严厉,从没有见他笑过,亦或是出口夸赞过他这个儿子。
难不成他把他所有的疼惜和chong爱,都给了外宅那对母子?
贺氏摇摇头,“不了。你爹对娘真的很好,对你们兄妹也很好。他每日事务那么多,出去散散心,没什么的。”段浩泽从椅上起身,来来回回在屋里走了几圈,顿住脚道:“娘,我总感觉外宅那对母子,想要夺走爹,夺走咱们的一切,你说,我是不是想的多了?”
“傻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没有人能夺走。再说,这不是有你爹在么,别没事瞎想,好好温习课业要紧,不是没多长时间,就要科考了么!”贺氏笑着对段浩泽说道。
段浩泽皱着眉头,回坐到椅上,道:“可我每次看到他和闲王世子走在一起,心里就吃味得紧。”说着,段浩泽有些愤愤不平来,“娘,你是没见到,他对闲王世子简直比对我这个亲兄弟还要好,而闲王世子对他,也像是对亲兄长一般,每次看到他们并肩走在街上,我就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们分开!”
贺氏眉间微蹙,注视着段浩泽看了一会,言语甚是严肃道:“你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来!听你爹说,你二娘与闲王爷老早就相识,如此一来,你大哥和闲王世子走得近些,没咱们什么可说的。”
“什么二娘不二娘的,她不过就是个乡野女子。爹和闲王爷不知怎么就和她认识了,而且还被爹娶进府中……”贺氏听段浩泽这么说,脸色骤时一冷,道:“闲王爷和你爹是你能随便议论的么?你要记住,你二娘可是先娘进门的,若不是族里长老嫌她出身乡野,阻拦你爹娶她做正妻,她才是段家的当家主母!”
段启晟没有将他与巧秀之间发生的事,与任何人详细说起过。
娶巧秀进门,他仅是简单对父母提了下,说巧秀是他的救命恩人,亦是他一生想要守护的女子。这么做,他自然是为了巧秀的名声着想。
就算有人不信,去巧秀的家乡去打听,又有哪个敢当他的面质问?
段浩泽哼唧道:“先进门又能怎样,还不是只能做爹的平妻!”段启晟走到贺氏院里,想与其说一声,他晚间就留在书房睡,守在贺氏屋外的丫头仆妇看到他,欲向他见礼,被他抬手制止,见他这样,丫头仆妇个个低垂着头,周身一阵发冷。
屋里,二公子与夫人正在说话呢,若是被老爷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可该怎么办?
“平妻,平妻怎么了?”段启晟走至贺氏屋门口,就听到段浩泽的有些不屑的声音,立时脸色变得阴沉,挑帘进到贺氏屋里,“妾身见过老爷!”贺氏从榻上起身,忙对段启晟敛衽一礼。“爹……”
段浩泽脸色煞白,忙由椅上站起,垂下头,心慌不已。
“你二娘和你大哥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段启晟沉声问段浩泽。
“没有。”段浩泽摇头,“既然他们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要在背后轻谩他们?你是嫡子,你大哥也是嫡子,不要以为你二娘是平妻,你就不把他们母子放在眼里!”贺氏见段启晟动了怒,出声道:“老爷,泽儿他,他刚才是一时口快,才会出言对妹妹有所不敬,你放心,我会教导他不再犯混的!”
贺氏的面子,段启晟向来都是给的,他冷冷地瞥了段浩泽一眼,道:“多花些心思在你的课业上,免得到时名落孙山,丢了段氏列祖列宗的脸!”段浩泽连连点头,应道:“是!”贺氏心下舒了口气,接过丫头端上来的茶盏,亲自呈到段启晟面前,笑着道:“外面天寒地冻的,老爷喝杯茶暖暖身吧!”
段启晟点头,接过贺氏手里捧着的茶盏,坐到椅上轻抿一口,然后将杯子放到桌上,道:“今个是巧秀的生辰,我过去陪他们母子吃了顿饭。”贺氏侍立在他身旁,目中含笑,道:“老爷这么做,是应该的。”
“我劝说她和阳儿搬回大宅住……”说着,段启晟没有再说下去,顿时令贺氏和段浩泽的心提起,外宅的搬回来住,那,那他们娘们仨可该怎么办?难道他真如泽儿说的那般,把家业打算交给木氏的儿子?贺氏心乱如麻,面上却没露出分毫不妥,她笑着道:“老爷早该劝妹妹和大公子搬回大宅中住了!”段启晟叹了口气,“巧秀她没答应,她说她和阳儿住在那宅子里已经习惯,说什么也不答应搬回来住。”
贺氏提起的心,立马放了下来,“要不,妾身明日再去帮老爷劝劝妹妹!”段启晟摆手,“不用,她觉得那里住的舒坦,就由着她吧!”与贺氏接着寒暄了两句,段启晟起身走向屋门,回头道:“我书房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今晚就不回屋里睡了。”
“妾身知道了。”贺氏眸中泛起些许黯然,但出口之语,却没有半点个人情绪在里面。
院中脚步声走远,段浩泽抚着贺氏坐到榻上,道:“娘,你告诉儿子,爹这么多年,是不是很少与你亲热过?”贺氏脸面一红,睨了段浩泽一眼,“我和你爹之间的事,你个小孩子管那么多作甚?再者,你爹对我的好,你难道没看出来?你呀,该学学你妹妹,瞧瞧她,没事在院里学习书画,女红什么的,从不多想其他。可你呢,竟想些有的没的!”
“娘,妹妹的心思你不知道么?”抬手在鼻头摩挲了下,段浩泽笑得一脸神秘,贺氏不解地看向他,道:“她能有什么心思?她也不小了,是该给她说门亲事了。”段浩泽坐到椅上,翘起二郎腿,脸上笑容更是神秘,“娘,妹妹心里可是有人了呢,恐怕你和爹找的亲事,她都不会看在眼中。”
贺氏心一突,忙问道:“她整日呆在闺阁里,府门都没怎么出去过,怎会心里有人?你可别乱说话,免得污了你妹妹的名声。”段浩泽坐正身形,脸上笑容变得明朗,“娘,妹妹的一颗心早就放到了当今皇上身上。你觉得世间还有哪个男儿能与皇上相比?”顿了顿,段浩泽又道:“墨皇曾言过,一生只有女皇一个妻子,并且他还立下规矩,那就是他和女皇的后世子孙,也要像他们一样,一生一世仅一人相伴,彼此携手到老!这么一来,天下女子哪个不想嫁给皇上?”贺氏脸上的神情,当即一沉,道:“芷儿怎会起那遥不可及的心思?皇上高高在上,想进宫做皇后的女子,就朝中大臣之女,恐怕就已经多的能挤破头,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娘,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咱们段氏也是堂堂世家大族,妹妹她怎就不会有机会嫁给皇上?”贺氏冷瞥段浩泽一眼,道:“我说了让你少想些有的没的,你倒好,不光自己想,是不是也在你妹妹面前念叨些什么了?皇上想要娶哪家女子为后,想来墨皇和女皇心里早已有数,过了今个,你少在你妹妹面前再提皇上的事。”
段浩泽笑了笑,道:“娘,皇上年纪轻轻,能力非凡,而且长得又宛若天上神明,像他那般尊贵的男子,即便我在妹妹面前不多嘴,你觉得妹妹从其他人嘴里,就没听说过什么么?”贺氏道:“明个,我就传话下去,府中哪个若是再敢多嘴,直接赶出府去。”
“娘,你这么做,多半无济于事。”
“无济于事,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贺氏说着,张嘴打了个哈欠,看向段浩泽道:“天不早了,回你院里去歇着吧!”
“哦。”段浩泽应声,起身朝贺氏揖礼道:“娘,那你歇下,孩儿这就走了。”
贺氏轻嗯一声,躺到榻上,双眼轻轻合在了一起。
月色清凉,庆州城最为繁华的主街道上,各家酒楼,客栈灯火依旧燃的通亮。
“荣兴酒楼”二楼一雅间内,轩辕倾凌身着一身极为寻常的墨衫,与一年岁看起来比他落小一点的俊秀少年坐在桌旁,正在饮酒闲聊。
“让你们久等,真是对不起了!”随着爽朗的男声响起,就见段昊阳从雅间门外走了进来,“今个家母生辰,陪她吃罢饭,接着说了阵子话,才误了与两位约好的时辰,见谅哈!”坐到椅上,段昊阳满脸堆笑,向轩辕倾凌和他身边的少年赔礼道。
轩辕倾凌轻浅一笑,为他斟满酒,道:“陪母亲吃生辰饭,是应该的。就算你今个爽约没来,我和烨磊也不会为此介意的!”
“寒,你对我可真好!”段昊阳勾唇一笑,朝轩辕倾凌抛去一个极具魅惑的眼神,逗得轩辕倾凌身旁的少年将刚喝进嘴里的酒喷了出,“哈哈!昊阳,你,你快别这样了,这多影响你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形象啊!”
“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在你和寒的面前,我用得着那么累么?”段昊阳端起面前的酒盏,仰头一口饮尽,道:“寒,你找我有事要吩咐么?”
轩辕倾凌握拳掩唇轻咳一声,他身旁的少年,忙放下手中的酒盏,起身走到段昊阳身旁,在其耳边小声嘀咕了数句,只见段昊阳听完他的话,神色稍显凝滞,但转瞬便恢复自然,他看向轩辕倾凌道:“寒,即便烨磊不说,于你的身份,我猜的也八九不离十。”说着,他起身,脸上表情变得庄重,揖手欲向轩辕倾凌见礼,就听轩辕倾凌道:“对你隐瞒身份,是因为我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若是这般恪守规矩,咱们之间还能有几分真感情!”与段昊阳结识,于轩辕倾凌来说,真算得上是缘分,看到其第一眼,他就觉得段昊阳少年老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仅为人风趣幽默,就是一颗脑袋也是聪明得紧,因此,他通过宇文烨磊结识了段昊阳,并三人一起暗中建起了他们的商业王国。
对外,段昊阳是神秘的“天下第一庄”庄主身份自居,经营着他们三人手中的产业。
私下里,他与轩辕倾凌,宇文烨磊之间的关系,似兄弟般亲厚。
“皇……”段昊阳嘴里的称呼还没唤出,就被轩辕倾凌冷眼一瞪,当下将这一尊贵的称呼在嘴里打住,宇文烨磊笑着道:“昊阳,我哥都这么说了,你若是继续这般见外,可就矫情了哈!”
“行,我听你们的,私下里咱们还是怎么随意,就怎么来。”段昊阳是个爽快的,说着,他撩起袍摆,在椅上坐下,挑眉看向轩辕倾凌,接着前面他说过的话头,道:“寒,说说,你这次准备交代我做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