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渐行渐远的帆 (二十)

尼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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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凶已经查清,他想他必须亲自动手报这个仇,否则他无法度过这一关……他没有想过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拉开他同敌人作战的序幕。他总觉得二哥会自始至终与他并肩作战。

    但是现在二哥先走了,他要好好地送他一送……

    “如果我回不来,不如在这里了结;如果我回来,往后的日子会更凶险农家子。她该为她的将来打算的。”陶骧说。

    逄敦煌好半晌一言不发。

    陶骧碰了碰帽檐,说:“这里的事,暂时托付给你了。塍”

    逄敦煌点头。

    陶骧伸出手来,逄敦煌握了他的手。

    “一定平安回来。”逄敦煌说着,指了指外头等着的人。陶骧看到了段奉先,“我和大少商量过,给你加派了这几个人。段大哥早打定主意带伏龙山的兄弟们投身抗日。京津那一带,他又熟悉。他去了,真有事也有人帮你拿个主意。老八和十五枪法极准,加上你身边的人,都是用得上的。这里的事你放心。鲤”

    陶骧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了车。

    逄敦煌也下车,看着陶骧向段奉先等人走去,短暂的交谈之后,与他们一道登机了。

    飞机起飞后,他才从舷窗里看了看下面这个城市——沿着奔腾的黄河,深灰色的彩带一般狭长……他想她大概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今天风沙很大,她站在舷梯上和逄敦煌话别时,他没能看清她的模样。此时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她临走时那有些凄楚的身影,而是她那晚穿着漂亮的跳舞衣的娇俏样子。仔细一算,那是很久以前了——他听说她很美,他曾在一叠闺秀的相片中随手一抽就找到了她……但在见到她之前,他对她还是没有能够形成一个具体的印象。他当时甚至想其实他完全没必要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不觉得他们果真会成亲,尽管亲事已定了好多年。

    初见她时,也是机缘巧合。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刚好经过上海。

    孔远遒说牧之今晚你一定要来。你的未婚妻今天十八岁,你一定要和她跳一支舞……不,第一支舞必然是你和她跳的。

    他们都这么说,一定一定的,牧之你一定要这样一定要那样。

    他多时不曾参加过舞会,或者只去跳跳舞,也很好。他上了车,孔家的司机载他去她住的地方。静安寺的别墅,总是安静而又漂亮的。他让车子停在了马路对面。他下车来,隔了一条街打量着这栋小巧精致的别墅。他想如果主人的品味和这栋房子相差无几的话,那倒是挺不错的……他点燃了香烟,打算待这支烟燃尽,就去按门铃。

    有人出现在楼上阳台,是个清秀的学生样的年轻人。他的视力非常好,甚至看得到他胸前别着的校徽。年轻人在阳台的暗处踱着步子,这样不管是屋内还是外面的人,都不容易发现他。片刻之后,一个穿着跳舞衣的少女出来了……他看到他们轻声地说着话,他看到他们牵着手跳起了舞。

    他上了车。

    但没有立即离开。他看到那个年轻人从阳台翻身落下,消失在院墙之后。他想那里一定有一个角门,可供他出入。于是几分钟后,果然年轻人的身影迅速从小巷里闪出来,更迅速地消失在夜色里……他看了看表。

    也不过是半支舞的时间。

    别墅门前停了轿车,美丽的少女们不久鱼贯而出……忽有人回头喊着小十快些我们要迟到了。

    是赵家那对姐妹花。

    从门内跑出来一个提着裙子的少女,他看了,心跳一顿。是那个在阳台上起舞的少女。

    上车前她毫无预兆地抬眼瞥了一下他的车子所停的位置。当然她是看不到他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在车上坐了好久才让司机赶去吉斯菲尔路六号随身带个英雄联盟客户端。孔远遒跺着脚说让你去接人,你去黄浦江捞鱼了么?舞会马上开始,你快些去邀舞,等着请她跳舞的人可以排到明天晚上去了……他并不着急。

    整个大厅里都是栀子花,满满的都是馥郁的芳香,还有喜气洋洋的人们。

    并不见她。

    人们议论纷纷,想知道她今晚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他在舞厅的角落里站了,听到身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回头,是个戴着面具的少女。

    是她。

    她额角有颗嫣红的痣,光洁饱满的额头仿佛嵌了颗小小的相思豆……她并没有看他,只是预备走时,帘幕垂下的流苏勾住了她发间的簪子。

    她护着头发却顾不得簪子,低低地呀了一声,面上绯红。

    他伸手接住了簪子

    冰种翡翠并蒂栀子花簪。

    她拢着散开的头发说多谢。

    他说不客气。

    簪子还给了她,她也走开了。

    他决定去请她跳舞……她似乎并没有认出他。在那一晚之后很久,她也没有认出他来……

    今日一别,再相见不知何时何地?

    她最重要的牵绊还在他身边,是她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

    他相信他们会有重逢的那一日。

    他忽然想到,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她——父亲病危时,他守在父亲身边。父亲含笑对他说,囡囡的名字还是想一个好的吧。他想了好久了,那天同父亲说,不如就叫遂心。

    他们的女儿,会叫遂心。陶遂心。

    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帘低垂,外头的一点光投进来,坐在窗前椅子里的那个单薄的人,听到门开合的声响,问道:“有回电吗?”

    无瑕关了房门。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静漪身后,刚想要拉开小圆桌上那盏台灯,就听静漪说:“就这样吧。”

    她已经在黑影中度过了好几个夜晚。

    无瑕过来,轻声问:“还不吃东西?”

    “有回电吗?”静漪依然望着窗外。隔着窗帘,只有外头偶尔经过的汽车才带来一点光影移动,除此之外,这里安静的仿佛古墓……她被安排到这里来,形同软禁。

    她从机场见到无瑕,要求直赴南京。无瑕拗不过她,告诉她今天早上三哥才抵达上海。无瑕陪她一同前往。她马不停蹄地直闯程之忱办公室。但等了很久,之忱才见她。

    她惊痛交加下不惜给以之忱最严厉的指责,之忱的暴怒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是被卫兵押着离开的。

    这一次见面之慎始终在身边,然而他一言不发。只在将她送抵此处时,才说了句你也要体谅三哥,如今境况又岂是他愿意的?

    她不能体谅,也不想体谅。

    几天过去了,外面的消息她只能通过无瑕得知清朝皇帝养成计划。而除了无瑕,她谁也不见……她在等着陶骧的消息。哪怕能有一点,但是都没有。而她发过去的电报,亦石沉大海。

    无瑕说:“没有。”

    静漪闭上眼睛。

    无瑕过来,静漪一转脸,靠在她身上。她身上颤抖,无瑕紧紧搂了她。

    “马仲成已经返回兰州。”无瑕告诉静漪。

    静漪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二表姐,他是有回电的吧?”她问。

    无瑕抚摸着静漪的发,停顿了一下。

    “告诉我,他是怎么说的。”她吸着气,“我受得住。”

    无瑕蹲下身,握了静漪的手。

    “各自珍重。”无瑕说。

    静漪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她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无瑕觉得不妥,拉了灯绳。静漪闭上眼,躲避着灯光。

    “事已至此,漪儿……”无瑕顿住,看着静漪慢慢睁开眼。和她想象的不同,仍在悲痛中的静漪,看上去并不绝望。她的眼中一点泪光也没有……无瑕意识到,这几日,她根本没有看到过静漪掉眼泪。

    她听到静漪的叹息。

    温柔的叹息。

    她让静漪好好休息,如果再不吃饭,她就得让医生来给她打针了。静漪这一次没有反对。她出去时看了静漪——她也正在望着她……要很久以后她才能领会当时静漪眼中那坚毅的光芒。

    当她带着使女再上楼给静漪送晚餐时,房门已锁。

    她让人打开门,人去房空——她忘记了这是静漪住了很多年的静安别墅,如何不惊动人从这里逃出去,对静漪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她站在阳台上,看着飘落的窗帘,没有叫卫兵。

    她关上落地窗,回到房间里,检查静漪的东西时,才看到掉在地上的那张字条。

    是静漪匆促间写就的,字迹潦草。除了感谢,还有歉意。最后的四个字,是“各自珍重”。

    无瑕看着这四个字,再看看这空荡荡的屋子,好久,她才走了出去。

    走廊里似乎还有静漪的声音,笑着叫她二表姐,柔婉动听……她想静漪会照顾好自己,而她们不久后定会相见。br>

    在这之前,她们自当各自珍重。

    ……

    开往西伯利亚的火车上,从贵宾包厢里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女士。

    她戴着眼镜,穿着很普通的灰色大衣。

    列车员同她礼貌地打招呼,问她是否要去餐车用餐。她点头。

    餐车里用餐的人不少,外国人和中国人都有,用或高或低的音量交谈着,有些嘈杂。

    她只点了一杯红茶,要了今天早上的报纸。火车很快就会开出国境,她也马上就要离开中国了。此时看到国内的报纸,还是有些心情复杂。火车上的补给并不及时,好在这几年,她也已经习惯了重要的报纸隔日才看到。

    有乘客在高声说着什么,情绪十分激动娴情。

    她的红茶恰好送到,侍应生对她低声说抱歉。

    “没关系。”她低声说着,回头望了眼那高声演说的乘客。在火车上数日,她都在包厢里,几乎不曾见过这车上任何其他乘客。

    见她留意,侍应生忙跟她解释。

    “您看看今天的报纸吧。各大报纸昨天都有报道,说前天日本关东军几号重要人物在会馆晚餐时遭到暗杀,除了他们还包括了关东军情报机构负责人,另外就有一个绰号是中国公主女人。据说现场非常干净,被发现时凶手,不,不能算凶手,侠客们踪迹全无。墙上只留下一行字。”侍应生说的激动起来。

    看着年轻的女士望着他。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身后的卡座里,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挥着他手中的报纸。

    “对了!就是这句诗。”侍应生端着咖啡壶走开了。

    餐车里的气氛热烈起来,四处都是议论这场暗杀的声音。

    年轻的女士半晌才打开面前的报纸。

    报道虽篇幅很长但说到暗杀细节都语焉不详。倒是有一个传说被记录了下来。除了现场墙壁上书写的那句诗,还遗落了一个面具。面具由丝绸缝制,孔雀翎缀边,华美异常。记者推测这面具一定是有着特别的意义。但到目前为止,和这场暗杀有关的一切都扑朔迷离,必将成为一个历史疑案……

    她的手颤抖着,一杯红茶泼了大半在报纸上。她抖掉报纸上的茶水,看到背面一张相片。

    题目并不大,篇幅也不大。第四战区司令长官陶骧自北平扶灵回兰……相片里人影模糊,但他的样子,无论如何她都认不错的。

    密密麻麻的油印字仿佛蚂蚁似的在她眼前涌动,她站起来,走出了餐车。

    当她拉开窗,原野的冷风吹进来,迅速将她的身体冷冻。

    外面白雪皑皑,一望无际。

    她还记得许久以前有过一次旅程,她们一路向西。

    天寒地冻之中,有雅媚和瑟瑟伴着她……那笑语嫣然,在面前浮现。

    她的眼泪流下来,被冷风吹着,几乎即刻成冰。

    火车停了下来,边境官员在查证件。

    走到她身后时,礼貌地同她攀谈。

    她的证件递了上去,边境官员对照相片和她本人,给她盖了戳。

    她道了谢。

    火车穿越国境线时响起了铃声,清脆而响亮。

    她回了一下头。

    她的家,她的国,她的爱……在渐渐远去。

    她一定会回来,在不久的将来,

    【第二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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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还一更。八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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