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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灵居。
灵,寓苓。
正是定国公府大小姐棱齐苓的居所。
作为府上唯一的姑娘,且是国公夫人戚氏嫡出,自是受尽宠爱。棱齐苓又是那等出水芙蓉般的姿容,天然去雕饰,不需描眉点唇,便易令男子折腰倾心。及笄之龄,府上已经开始给她相看亲事。不过棱老夫人和戚氏自是不舍她那般早就出嫁,即便定下亲事,应也要多留她几年。
此刻,她正对镜理红妆。
纤细的眉笔勾勒于柳叶眉,缀上那细闪的眉粉,更添灵动。右手指腹轻轻蘸取口脂,点涂在粉、嫩的唇上,细细绘染。上下唇瓣轻抿,那灼灼耀眼的蔷薇红便彻底晕染于唇。
“大小姐,不好了!出事了!”有婢子慌乱地奔进了内室。
大丫鬟银霜当即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主子的内室能是你随便乱闯的?”
“奴婢,奴婢只是……”那婢子委屈,可又在银霜的眼神下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开口。
银霜说道:“自个儿掌嘴二十。”
婢子见棱齐苓并未阻止,心知这掌嘴之刑是逃不脱了。一闭眼,她便狠狠地朝自己脸上左右开弓。
等到一张清丽的面容因着那此起彼伏的啪啪啪声而疼红时,她才在二十下结束时缓缓睁开了眼。
也是直到此时,棱齐苓才淡淡开了口:“我将你从杂役提到跟前当二等丫鬟,不是让你一直这么冒冒失失给我丢丑的。今日便罢,是在自己府上。若哪日你随我赴宴闹了这等笑话,旁人是笑你一个小小婢子,还是背地里说我管束无方,说我定国公府治家不严?”
“奴婢知错了,一定好好跟嬷嬷学规矩,跟银霜姐姐学着怎么伺候好小姐。”
“若有下次,我这院子便留不得你了。”樱唇一开一合,那蔷薇红的口脂,美艳之余,又多了几分不近人情。
婢子再不敢造次,低垂着脑袋连连称是。
棱齐苓见她如此,这才问道:“说吧,什么事这么慌乱?”
婢子支支吾吾,声音已经染上了一丝更咽:“我娘她,被那位浮娘子认出来了。国公爷亲自命人对我娘动了刑,她熬不住,供出了实情。”
“轰——”
这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棱齐苓正梳着自己的一头漆黑光滑的秀发,手指紧捏着那发梳,竟似觉察不到那尖锐的梳尖儿扎入了自己细嫩的肌肤。
“你再说一遍。”
“国公爷和夫人他们,已经知晓那夜是大小姐吩咐我娘……”
“住口!”
棱齐苓冷声喝止,那娇软的身子摇摇欲坠。
婢子的哭腔愈发明显:“大小姐,我娘熬不住酷刑才会如此。请大小姐行行好,为我娘说句好话吧。她本可以到了年岁之后出府荣养的,可如今……一条命恐是不保。阿茵给大小姐磕头了,求大小姐救救我娘吧。”
说罢,阿茵便磕起了头。
贾婆子虽只是个洒扫婆子,但在棱老夫人院子里干事儿几十年了,自是得了些敬重。若非为了给自己的女儿谋一个前程,怎可能去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阿茵愿意仍旧当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小杂役,阿茵可以不再当什么二等丫鬟。求大小姐救救我娘吧,求大小姐救救我娘。”
耳畔皆是哭声,棱齐苓亦是心烦意乱。
这段时日府上并不安生,她闭门不出,成日里侍弄着院中的花草,强逼着自己画些无甚灵意的画儿,提前绣着自己的嫁衣。
可到底,她还是没有躲过去。
而她此事,还涉及了她的两个哥哥,还涉及了整个定国公府,更是无法善了。
一步错,步步错。
她从软凳上站起身,脚步竟有些虚软起来。
她得去父亲和母亲跟前告罪,她得去祖母跟前告罪,她得去两个哥哥跟前告罪,她得去……
可她才刚走出内室,便见到一行人大步而来。为首之人怒气冲冲,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怒意,一进门,他便一脚狠狠踹向她。可到底还是顾念着她单薄的身子,收了力道,最终只是踹上了她的小腿部,令她吃痛一下子摔跌在地。
“孽障!你是嫌我们府太荣光,想要凭你一己之力将整个定国公府都给毁了吗?辱了你大哥声誉亲手送他入牢,又让你三哥怨恨上你大哥,你这个妹妹当得,还真是极好!极好!如今外头流言蜚语四起,我定国公府沦为笑柄,呵!若还是当年,老子直接捏断了你这吃里扒外的孽障的脖子!”
定国公自从向君王交出兵权,便一直修身养性,早就收起了那些个兵匪气。可今儿个乍闻一切都跟府上一家子都宠在掌心的女儿有关,暴脾气上来,便又有些收不住了。
戚氏忙拉住他胳膊,死命劝道:“老爷,事情还未查清楚,您怎能如此对苓儿?一切都是那贾婆子的一面之词,咱们家苓儿的品行你是知道的,她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伤及他人性命的事儿的。你且收收你那火气,听听苓儿如何说。”
胡氏也跟着帮腔:“是啊老爷,苓儿的性子您最是清楚,她就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平日里侍弄花草吟诗作画,怎么可能有害人之心?万万不可不分青红皂白就污了她的清白。她这还在说亲呢,若传出去,您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说话间,胡氏便去扶棱齐苓。
养在富贵窝娇生惯养的娇儿,自是无法承受那狠狠一踹。棱齐苓此刻正紧绷着她那张小脸,泪盈于睫,我见犹怜。
可她却倔强地拒绝了胡氏的好意,执意不起。
“你祖母和你母亲从小就娇宠着你,就养出你这么个性子?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说!为何要做出此等事?”定国公见她如此,愈发来气。一双锐利的眸子紧锁住这个向来便疼宠的女儿,只觉得这么多年竟养出个白眼狼来。
棱齐苓心绪起伏,胸中郁结,最终只是挪了挪自己摔倒时的膝盖,朝着定国公的方向跪着,可她却挺直了柔弱的背脊。
柔软的女声出口,道出自己的阴差阳错。
“我确实是差使贾婆子在那夜去了思凡阁二楼,让她帮我除去柳姨娘。”
只此一句,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向来养在深闺的女儿,偶尔与其他府上的贵女们走动游玩办些个雅集,心思最是纯粹不过。可她,何时竟有了这般的狠意?
“那夜我约了柳姨娘去思凡阁,随后让力大如牛的贾婆子扮做男子,企图将她强行推下思凡阁,造成她自尽身亡的假象。”说到这儿,棱齐苓满是懊恼,“可贾婆子阴差阳错将恰在那时出现在思凡阁的浮娘子当成了柳姨娘,就这么将她害了。”
这事,贾婆子已经招认。
如今再次听到,定国公火气上来,直接踹翻了近前的一把椅子。
“孽障!当真是孽障!”定国公在戚氏和胡氏的齐齐拉扯之下,才暂歇怒火,“接着说!将你干的那些个腌臜事都给交代明白了!”
棱齐苓却是使劲摇了摇头,泪珠子掉落,无声悔恨。
“苓儿干的糊涂事,就这么唯一的一桩。我可以对天起誓。大哥和柳姨娘的事情,当真不是我设计的。我事后知晓大哥和柳姨娘被发现于二楼偏房时,还狠狠吃了一惊,斥了贾婆子办事不利竟将近在咫尺的柳姨娘弄混。可贾婆子毕竟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她说自己当时有些慌张,将人推下楼之后便没敢逗留。我询问她我大哥和柳姨娘怎会在偏房,她也不知道个所以然。父亲母亲,苓儿所言句句属实。大哥/疼我爱我护我,我怎可能设局害他?让他声名扫地不说,还让定国公府百年声誉丧于一朝?”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害柳氏?”
“我……我……”棱齐苓似有些难以启齿,最终松开咬紧的贝齿,缓缓摇头,“我不能说。”
*
早在定国公从贾婆子那里审出此事跟府上的大小姐棱齐苓有关时,浮婼便规矩地由着他们自家人去处理了。
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去看国公爷发飙教训女儿的场面,更何况她如今还带了三个拖油瓶——浮老太太、曾氏和浮书焌。
这不,她借故要来鹤年堂给君上复命,这三个拖油瓶便也一道儿跟了来。
一路上,浮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你这贱蹄子真觉得自个儿有九条命呢?竟敢跑来管国公府的事儿,嫌命太长是吧?”
浮婼却是趁着老太太不留神,直接便夺过她腰间系着的钱袋子。
故意当着她的面掂了掂那分量,她试探道:“祖母今儿个是真的关心阿婼而来,还是受了某些人的好处才特意跑了这么一趟?”
浮老太太眼见自个儿的全部家当都被这不孝孙女给抢了,当即哭天抢地起来:“你这是想要我老命啊!连老太婆攒了这么多年的棺材本儿都抢!当真是没天理啊!挨千刀的,你这贱蹄子,谁收了你去吧!如此不敬长辈,阿婆地狱受尽业火焚烧,定是饶不了你的!”
拄着个手杖,明明一副走路都不利索的样子,可偏偏她那声音却是洪亮如钟,控诉起来时生恐旁人听不见,简直是将她怎么埋汰怎么来。
浮婼到底是个女子,还是想要自己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名声的。她不得不将那沉甸甸的钱袋子重新塞还给了她。
倒是这时,曾氏说了一句:“娘,我前几日见您这钱袋子还空着呢,说是贴补了家里的书铺。怎么今儿个就这么鼓囊囊了?”
这不是给自己拆台是什么?
浮老太太略有些心虚,可仗着自己是曾氏婆母的身份,脸色一板,不客气道:“就不准我老太婆还藏了点儿私房?”
浮婼默默忍笑。
得,都不是省油的灯。
浮书焌却是瞧着那钱袋子,若有所思。
一行四人来到鹤年堂,浮婼这才发现禁军统领卫如峥早就先一步过来复命了。
她硬着头皮,带着三个拖油瓶给鹤年堂的贵人行礼。
浮老太太在知晓面前那尊贵的人竟是一国之君时,到底还是收敛起了倚老卖老的不屑神色,在曾氏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周钦衍没骨头似地慵懒而坐,也不喊起,只是一一扫过底下跪着的人。随后视线落在浮婼身上,极具审视意味。
一甩宽大的衣袖,他接过婢子喂过来的一块蜜瓜:“卫如峥说,贾婆子只承认害了你,拒不承认齐修和柳氏的那桩事儿是她所为,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