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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上枝头,英台救了人心情大好,偷喝了桂花酒,拉着张家女往屋檐上爬。
此时的她已洗去脂粉,换上一身轻便襦裙,正在月下左一摆又一摆地发酒疯。
张家女小心地扶着英台,思索着万一掉下去该以怎样的动作垫在小姐身下。
英台看着张家女紧张的样子,噗嗤一笑:“你别那么紧张,我自小就是爬房檐爬惯的,不能出门的时候,经常爬到屋顶上透气,不碍事。”
张家女应了声“是”,却仍是神情警惕,不敢放松。
英台歪头看着张家女,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听你自称张余,是你的本名吗?”
张余自嘲地笑笑:“奴其实没有名字,我娘是胡姬,不会汉语,生我之后也不能来看我。我爹也不记得他有个小女儿。但我爹的大夫人知道我的存在,自我懂事之后,她命下人给我送来了这个名字。”
“委屈吗?”英台捧着脸,观察着张余,只见张余的小鹿眼不显波澜,提起父亲的时候没有一点感情。
张余摇摇头:“这世道不就是嫡庶尊卑。大夫人允许我活下来,已是开恩。”
她看着英台温柔的样子,心里好似被月华洗过一遍,宁静安定:“小姐,我既然跟了您,不若您给我取个新名字吧。”
英台倒也没推辞,还挺高兴,看着月亮道:“‘未若柳絮因风起’,你就叫絮风吧,你可知道是何意?”
张余虽是官宦出身,却也没读过书,摇摇头等着英台解答。
“那你可知道谢家?”英台又问。
“这个奴听人说起过。本朝有王、谢、庾、桓四大家族,谢家仅次于琅琊王氏之下,十分显赫。”
“是了。我平生最崇拜的人就是谢老夫人,谢道韫。她身为女子,才智却不逊于家中男儿。一日谢太傅考校学问,问他们窗外飘的雪像什么,她说的就是这句‘未若柳絮因风起’,精彩极了。”
英台真诚地看着张余道:“虽然出身没法改变,但是我把最爱的句子送给你,希望你在心里有一方纯洁无瑕的小天地。”
絮风被英台惹得红了眼睛:“奴很喜欢这个名字。未若柳絮因风起,好美!”
英台仍在醉醺醺的情态下,知道絮风喜欢这个名字,便放心地躺倒在屋脊上。
絮风瞧着英台不施粉黛的样子,心里叹道她的小姐可真好看,她那个混账爹平生爱好收罗美女,所以她在府里也是见识过环肥燕瘦,争奇斗艳的,却从未见过一个女子,不着红妆却更清丽脱俗。
英台看着絮风渐渐变呆滞状,歪着头问她:“絮风,你出过远门吗?钱唐外是什么样子?”
絮风想了想答:“奴曾跟着大夫人去书院给哥哥们送过东西,应该是已走出钱唐县了。山上风景怡人,可惜奴要伺候人,没有时间多看。”
英台羡慕得眼睛都瞪圆了:“你竟然去过书院?是哪个书院?书院里是怎样的?”
絮风被英台问懵了,答道:“奴,奴不识字,也不知道去了哪座书院。只知道公子哥们在里面读书,过得十分清苦。”
英台咂咂嘴,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能让我去书院,日子过得再苦也无妨。只可惜我不是男儿身,只能请先生来家里教,学的也是什么女戒,琴棋书画,真是没趣。”
絮风笑眯眯地看着英台发牢骚,说道:“我观小姐房里挂着的画,画得甚是传神,几朵花被小姐一描绘,比花厅里的还要好看,可见小姐的才华不输男子。”
这马屁拍得到位,英台平时最看不惯女子被小瞧,这话简直说到了她心里,只是她仍埋怨道:“有什么用,女子的画也只是挂在房中自己看。”
说到这,英台灵光一现,猛地站起身,一只手指着自己,一只手握住絮风的手激动地问:“你看我,像不像个男的?”
絮风看着小姐的柳叶眉,桃花眼,小巧玲珑的鼻子,樱粉透明的菱唇,此时正一齐期待地等着她说像。
她低下头,昧着良心说:“像,有点像。”
英台听了这话却是欢喜得紧,猛地亲了絮风一口,絮风的小鹿眼睁大,又摸着脸呆呆地笑了。
她站起身哈哈大笑道:“我有办法去书院读书了!”
第二日,祝家又来了一位年轻相士,他行走带风,潇洒倜傥,遇到小丫鬟还会抛个媚眼,直把祝府的一个个侍婢闹成大红脸。
相士口里喊着祝家有难,步履不停,径直进了祝老爷书房。祝家下人知道老爷最信这些,也就通报一声不加阻拦。
这相士就是祝英台所扮,也是得益于关在家里十四年,英台把画技琢磨得十分透彻,自然也能将自己整个改头换面。
只是再怎么装扮,怎么能逃得过亲生父亲的法眼。
祝老爷此时嘴角一抽一抽地看着大女儿作怪,艰难地按住了想要家暴的手。
祝英台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祝老爷,你家有难呐!”
“这位相士,我家有何难呐?”祝老爷也不戳穿女儿的拙劣演技,配合道。
“敢问您是否把两个女儿锁在祝园,十四岁之前不得出门?”英台痛心疾首道:“离谱,真是离谱啊!少时年华,最为珍贵,这样美好的日子,却只能在祝园里,长此以往,你女儿会生大病!”
祝老爷心想,可不就得了神志不清的毛病了吗?耐心道:“可我大女儿今年已经满十四岁,可以出门了呀!”
英台摇头:“非也,非也,你大女儿常年以男装示人,渐渐生出了效仿男子之心,想去书院读书,若不能如愿,命不久矣!”
祝老爷听到“命不久矣”,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想到老话说“孩子不打,上房揭瓦”,真是太有道理了。
他看着英台,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我家英台最为懂事,我请了先生来家里教,也是为了女儿的清誉考虑呀!”
英台继续摇头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祝老爷只知保护孩子,却不知应该放女儿去历练一番,才算是真正的增长学识啊!”
祝老爷好笑地反驳:“古人也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您怎知我请不到好的夫子,让我女儿增长不了学识?”
英台没想到她亲爹那么能辩论,一时间想不到好的话反驳,结巴道:“古人还说有教无类呢!为何现在书院只准男子去读?”
这句话可是带了十足十的怨气,英台想到愿望可能要落空,心里更是委屈,眼圈都红了。
祝老爷看到女儿委屈的小模样,自觉把那句“因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吞了下去。
他打量着英台今日的装扮,真是精妙绝伦,完全把自己的美貌掩盖了,若他不是亲爹,可能也只会以为面前是个清秀的少年。
十四年来,终是把女儿关得狠了,又养成个“钗环不让须眉”的性子,再不依她的愿,恐怕真的会落下埋怨。
他看着女儿拼命压着眼泪,朝自己笑得轻松的样子,一颗慈父心真是愁肠百结,半晌,他重重地一叹,做了决定。
“那便去吧。只不过我的女儿必须扮作男子,不能被人知晓是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