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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雷霸天,真是把在座各位雷得外焦里嫩,都暗自琢磨起泉苔阁的来头。
莫非江南最有名的风雅茶楼,以前是家杀人如麻的黑店?
怎得一个小二的名字,都起的那么惊天动地?还和这些异域人有交情?
之前还在吵嚷要雅座的少年们这下彻底服气了,自觉在堂上寻了几把条凳排排坐。
先前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桓灵宝,已然变作一副八卦的样子,向领座讨了一把瓜子,看起了热闹,也不管自己之前也作了一番“热闹”。
小二听着这称呼,倒是一点都不别扭,不仅不变扭,双眼还蓄起了泪水,像极了门外讨饭吃的野狗,可怜极了。
小二喃喃道:“斯威公子还记得小人,您这十八年可安好?”
被称为“斯威公子”的中年男人耐心地看着小二抹着眼泪,不回答小二的问题,反问道:“他,可好?”
“好,得斯威公子惦念,我家公子样样都好。”
注意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小二止住了眼泪,引着众人往二楼去。
小二边引边谢道:“多谢您差人快马送来的雪参,没想到您今日还亲自来了,十余年未见,我家公子欢喜得很,便要重新登台,与您在这里见面。”
斯威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神,他低声笑着道:“多年未见,他还是一如既往,是个性情中人。”
正说着,斯威背后探出一个脑袋,嬉笑着偷袭了小二后脑勺,笑道:“又见面了,爱哭虫!”
小二看到“老朋友”伊万,惊喜道“小万,你也来了!”斯威示意作乱的伊万入座,轻斥道:“不是孩子了,怎还是如此顽劣。”
伊万大喇喇地将茶水一口饮尽,尽管已过而立年纪,还是如顽童一般,趴着栏杆,像只猴子一样地打量着泉苔阁全貌。
伊万指着楼阁中心硕大的台子问道:“雷霸天,待会无忧是要在这儿表演吗?说书是什么?”
小二亲自为老友倒上茶,叹了口气解释道:“自老夫人将公子从族谱中削去以后,公子无处可安身,就盘下了这茶楼。”
“当年的他,已是众叛亲离的境地,虽面上不显,但小的知道,他心中的幽愤难以纾解,几日酩酊大醉后,他抹去了前尘,索性登台说起书来。”说到这,小二又揩了揩眼角。
“谁能想到,镇远镖局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在这里成了说书先生呢?”
“当时流言甚多,也不乏落井下石之人。但是公子他好似换了个人,台上嬉笑怒骂,口若悬河,台下谁也不理,漠然置之。”
小二的讲述实在是太过新鲜,邻座的客人听了几耳朵,也不由啧啧称奇。
在座各位大多是钱唐有头有脸的人物,今遭也是头一次听说“留芳公子”的来历。
这镇远镖局已经很久不曾被提起,倒是有年长者能回忆起来,依稀是十几年之前最鼎盛的镖行,凡是百姓生息之处,皆有镇远的分舵,世人都尊一声“江南第一镖”。
至于后来为何没了声响,倒是再也想不起来。
这么说起来,镇远镖局少东家的跟班,名唤“雷霸天”,倒也是很合宜。
反应过来的人们看小二的目光都带了点惋惜,面前点头哈腰,极尽谄媚的男人从前竟也是个刀口舔血的英雄好汉,时也,命也!
小二没去理会旁人的窃窃私语,自顾自说道:“主家遭了劫难,公子也信了命,从前的朋友也不再来往。”
“十余年光景,“留芳先生”的名气倒是渐渐传扬开去,曾经的谢家小少爷却没人再提起。”
斯威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握着茶盅,心底却像有个盐罐子缺了口,洋洋洒洒一片狼藉。
他扯出一个笑,感叹道:“他倒是没再用“无忧”了。”
“无忧过得很累。”伊万不再嬉闹,一张天生带笑的脸也皱起了眉,他转头问斯威:“是吗?”
斯威忘了回答,他好看的眼睛逡巡着这座雕栏画柱、红飞翠舞的泉苔阁,似乎还是当年的盛景。
茶过三道,屋外的雨逐渐大了起来,桓灵宝等人就有些许不耐烦。
本是已经纡尊降贵地坐在这逼仄的角落,堂上喧哗声不断,哪有一丁点风雅之趣?
他索性大声埋怨道:“这留芳先生乃堂堂七尺男儿,竟学些小女子作态,也不需他描眉化黛,怎迟迟不来!”
同伴皆是应和,一时间,堂上嬉笑声一片。
桓灵宝见此更是嚣张,踩着条凳叉腰喊道:“留芳啊留芳,你怎么还不出来,是见了你爷爷我不敢出来了吗?”
小二哀哀地叹了口气,也没法劝阻。
斯威问:“以前无忧在这里说书,这样闹事的人多吗?”
小二讽刺一笑:“这小书生还是算可以了。以前公子旧疾难忍,没法登台时,有人准备了几盆大粪往台上浇,我们也没法计较。”
他又点了点远处一桌人,说道:“有一年,这桌人见公子在台上发病,偏说公子是装的,折断了公子的手指,公子也咬牙忍了下来。”
伊万急道:“为何不报官?”
小二轻声道:“当年公子杀了郡主,没被处死已是法外开恩。他已不是谢家人,谢家现在怕是恨不得他死。衙差见了我们,也是恶言恶语。”
斯威痛声说:“若是隐姓埋名地活着,不在这泉苔阁登场,也不会有这些坎坷。”
小二点点头,答:“斯威公子说的是,但这就不是当年愤而杀人的谢芜了。”
斯威不再问,转身打量起楼下躁动的年轻人,也站起身,如伊万一般扶在栏杆上。
他朗声道:“常听崇绮书院彬彬济济、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诸位能言善道,语惊四座。我曾闻中原有一神鸟,颇通人性,能口吐人言,不知比之崇绮学子,是否汗颜呢?”
伊万抚掌笑道:“主人,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河东先生的一首诗,正是应了这些学子开口后的场面!”
他停顿些许,便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桓灵宝虽然已读书一年,却是个不爱文墨,十足十的草包,入学崇绮也是家命难为,乍一听外域人拿诗夸赞于他,竟洋洋自得,惹得众人嬉笑。
还是身边人提醒他:“桓兄,这外域人在骂我们是只鸟!”
伊万一听简直要笑昏过去,连连摆手道:“不,不,我说的是你们没有鸟!”
这下可听懂了,桓灵宝看着满座清客的嘲笑,不禁血气上涌,恼羞成怒,提起条凳就要冲上二楼与这些外域人干上一场。
正豪情万千地喊出一句:“狗贼,休走!”却被同伴一下扯住了袖子,他猛然转头一看,泉苔阁中心硕大的台子上已经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