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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檀摇起手示意众锦衣卫,那些锦衣卫把绣春刀放下,却没有将刀回鞘的意思。
“这位姑娘风某倒是没见过,不过这位李公子,我们可是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今日李公子于此所为何事,莫不是与这四位乱贼是一伙的?”那风檀将手背到身后,示威性地走到李彦翥面前。
李彦翥拱手短揖,挑眼淡然道:“路过此地,不知这四位是犯了何罪?”
“我想适才他们二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风檀轻微歪头,用余光瞥一眼钟吾焉,冷声道:“不知姑娘今日是否还要继续管这事,看在姑娘与风某素未谋面却认出风某的面子上,风某可以不追究今日之事。”
“如若他四人真犯了律法,也该走律法程序,风大人独断专行就地处决,就不算触犯律法吗?”
“姑娘看起来并非愚昧之人,应该知悉我们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风檀睁眼将藏剑的目光投向她,“风某再给姑娘一次机会。”
“你!”钟吾焉紧攥拳头怒目逼视风檀,“我钟吾焉最憎恶滥用私权!今日……”
“慢着。”钟吾焉话未尽,只见茶馆内走出一女子,她身着一袭湖蓝短衫月华长裙,盘一头淡雅桃花髻,只一支浅紫嵌红珠玉簪插于花髻处。
此人虽穿着朴素无华,但眉目如画,浑身散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尤其那双忽闪扑朔的大眼,翘长稠密的睫毛傲然上扬,透出一股威严之气,却又不孤傲,相反,散出一股母仪天下的祥和。
她款款走近,平静看向风檀,“不知本宫的四个侍卫做错了何事,需要诸位在此大动干戈。”
风檀随意作揖,道:“钱(前)皇后,风某奉旨查案,撞见他四人当街穿靴蹴鞠,还请前皇后配合。”
“奉旨调查?敢问风佥事是奉旨监视本宫吗?”钱皇后眼色转厉。
风檀却面不改色,似乎默认。
“风佥事今日是定要治他四人‘莫须有’之罪?”
钟吾焉得知她是钱皇后的那一刻,为自己今日多管这闲事深深懊悔,可转念一想,又觉自己这样的想法过于可笑无聊。迁怒于人,实非君子所想所为。
“钱皇后此话?”
“还劳烦风佥事亲自将此事上报于皇上,至于风佥事嘴里所说的这四位‘有罪之人’,本宫今日要先带走了。”
钟吾焉此刻矛盾至极,今日这闲事自己算是管错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风檀没回答,锦衣卫和侍卫的刀剑也没放下。
钱皇后抬眼看风檀,柔和道:“风佥事,告辞。”
话出,钱皇后步子才迈,众锦衣卫警惕扬起绣春刀,那四人见此正要挥剑,钱皇后一个眼色他们便卸下剑来。
钱皇后面色转严,但仍柔和对风檀道:“看来风佥事今日是要和本宫撕破脸皮了。”
风檀面如冷霜,抿嘴不语,蹙眉瞪目斜视那四个侍卫。
四下无风,空气似被打了死结,一片死寂,适才围观人群早已走空,冷剑被握于手上,似在发出冷峻的金属利响。
“将那四人带回北镇抚司,不可伤及旁人。”风檀冷冷发令。
“风佥事!”锦衣卫才挥刀要上,茶肆又传出一沉着男声。
风檀警觉挑眼蹙眉,迅速扬手示意锦衣卫卸下绣春刀。
茶肆款步走出一位文弱公子,行动如春日拂柳,轻慢若水。银制雕蟒发髻将乌木发整齐束起。一袭蓝白条纹素长袍,穿一双描鲲金色高靴。
只见他神色自若浅步走来,挥一把纯白沉香木光纸扇,扇出之风擦过他立体的面部轮廓,两小撮散出的细长头发轻轻贴到颔尖。薄唇高鼻,一双含笑深邃眼在两蹙浓墨眉下,左眼角嵌着一颗如星泪痣。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这缉毒警察邢容重生成朱樾容后竟是这派娴静作风。
他走到风檀面前,收扇自若对他道:“风佥事铁面之风果然名不虚传,可是从古至今,刚柔并济才为上上策。”
风檀依旧铁面,似乎想说什么。
朱樾容将收起的扇尾轻轻打在手掌上,转身环视那些警惕的锦衣卫,嗤一声道:“风佥事,现在意下如何?”
风檀沉默片刻后便示意锦衣卫收起绣春刀,那锦衣卫收起绣春刀后四个侍卫也将剑归鞘。
朱樾容转身对钱皇后温婉笑道:“堂嫂,保重。”
钱皇后还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沉着转身领那四人走开。
风檀用余光瞟一眼朱樾容,可朱樾容却没有回应他,只是看向李彦翥,投出奇怪的笑容便扬扇转身又走进茶肆去了。
风檀领着锦衣卫朝钱皇后离开的方向走去。
……
钟吾焉对朱樾容向李彦翥投去的那个奇怪笑容一头雾水,看着朱樾容走进的那家茶肆,重重拍着李彦翥的手臂,“他适才冲你的那个笑什么意思啊?”
李彦翥故作凶狠对她说:“轻点!”
“我见过他吗?”
“襄宪王的小儿子朱樾容,他怎么来京城了,还和钱皇后出入同一家茶肆。”
“你觉得钱皇后是敌是友?”钟吾焉垂目冥思。
“我希望她不是你的敌人,至于前帝,你真不能释怀?”
“不能!”她扭头咬牙。
“很多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复杂,这个人这件事,怕是没个标准答案了。但他是他,钱皇后是钱皇后。”
“那朱樾容呢?”
“什么?”
“他是敌是友?”钟吾焉冷静看向李彦翥。朱樾容,看似弱柳扶风,可骨子里透着一股道不出的力量。他同钱皇后交好,却能轻易说服风檀,这个人,究竟藏着什么故事。
“你信于先生吗?”李彦翥扬嘴朝她一笑。
“这和于伯伯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问我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吗?我在于先生家里见过他,不过仅是一面之缘。”
“说清楚点。”
“无他,一年前某日从于先生家里出来,撞见朱樾容。他这个人,很容易让人记住。”
“他来京城……还和钱皇后同出茶肆,惹上锦衣卫……莫不是……”钟吾焉细思极恐:
莫不是朱祁镇暗里正谋划回来?
要是他回来……
我会亲手给父亲和那二十万将兵复仇吗?
这些年虽怀着对朱祁镇和王振的仇恨,却也不曾动过杀念。
朱祁镇是有罪,但这罪我根本没法衡量,他罪至死吗?若罪至死,朝廷会如何处置他?若不至死,那二十万人的性命又如何算?轻信奸佞罔视清官导致决策错误,最终酿成大祸……
“想什么呢!”李彦翥用扇子轻敲她的头。
“我担心朱祁镇要回来。”
李彦翥神色黯然,轻道:“你这些年一直处在矛盾中,你不想他回来,除了想让他永远活在瓦剌的阴影中,另一层,是怕自己会亲自动手报仇吗?”
“我……”
“焉儿,在这件事上,我和爹的想法是一样的,如果你有仇人,那他也已经死了。”
“如果他没有听信王振的谗言!”
“没有如果。”
钟吾焉痛苦闭上双目,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我想到我爹,想到我娘,想到那二十万人……”
“那是一场战争。”
是啊,那是一场战争。
一场似乎莫名其妙的战争,大明莫名其妙败了。
这背后,难道真的只有两个元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