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思量

贾布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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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舟独钓于山水,惊退碧波无数。江易手中划桨不停,回过身子见老者闭着眼休惬,这才细细打量。

    老者就面容来看,约摸五十年岁,面色有些蜡黄,庞眉皓发,双腿盘膝,右手置于膝上,左手却是捻着一枝头花,虽衣衫褴褛,却别有一番出尘之意。

    江易心中有了计较,暗暗嘀咕只怕是哪位前辈高人。眉目正犹豫间,老者却是睁开了眼,淡淡看着江易。

    江易把心一提,放下船桨转过身来,整衫长揖,满脸堆笑,有些紧张地轻声问询:“小子斗胆,请问老先生可否指点修行。”

    老者心中念道一声,这缘之一字当真妙不可言。脸上笑眯眯地看着江易,笑着开口:“不急,不急。”又自顾自小声念叨上清浅谭怎能腾游龙。

    江易一脸疑惑,正想着是否再厚着脸皮再追问一句,却见老者右手微按示意,又合上了眼。

    江易只得作罢,自嘲一声,摇了摇头,再对着老者一拜,复又转身专心划船。

    良久,眼见船就要至岸边,老者忽然睁开了眼。

    “少年郎,有人寻你来了。今日临别,我赠你一物,须贴身珍藏。”

    江易转过身,诧异地看着老者,却见老者袖中一物倏地闪现至自己掌中,不等他仔细查看,却见老者右手再轻飘飘一挥,顿时风起吹皱一池湖水,江易眼如观花走马,再回神只见已回到了原岸边,耳边还传来老者大笑言语:“我知你心中所思,你我缘分还长着呢,且先回去吧。”

    这等神仙莫测的手段让江易惊为天人,感叹不已,再远望湖中,哪里还能见得到那艘船。低头又看手掌张开呈现一长条木盒,不过一指长短,也无雕花镶彩,平平无奇。试着能否开启,使了全身劲力木盒却巍然不动,江易只得作罢,瞧不明白便先收起。

    “易儿,随我回宗吧。”江河不知何时已寻到了这里,手中还提着短扁担,见到江易才松了一口气。

    江易既惊且喜,赶忙迎身上前,又疑惑问道:“爹,你怎会寻来。”

    “先回宗再说,药草之事无碍,我已和陈师兄言明,无需担心。”江河淡淡开口,将儿子手中背篓接过,催促领着江易回去。

    等到日薄西山,红霞卷云,两人才到达住处。一到家中,江易便先将今日遇到那老者的事讲与父亲听,又把所赠的长条木盒拿出来父子两皆是细细参详,但都无一收获。江易放下木盒,又问询江河与陈师兄的事。

    江河看着桌上木盒,一阵思量,许久才闭目沉声缓道:“果真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那位前辈既说你与他有缘,只怕是能引你修行了,不然一凡夫又能有何缘法。既如此,我再无牵挂。明日你只需再去那里寻他便是。缘是何物?大多脍炙人口的说法是因果,是天定。但按我看来不过是缘来是你,缘去也是你这么个理。我曾经在山下也曾装神弄鬼为人算命,我现在再为你一算,算你与他有缘。这,便是缘法。”

    江河睁开眼,一手掐诀,此刻眼神明亮无比,满脸笑意。

    “咦?老头子,就凭你现在这番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棍气韵,我倒真有些相信你当年在山下也混的不错了。”江易瞪着眼睛,十分惊奇道。

    “但你这手印掐诀只掐个中指置于身前,却是有些不美观。”

    江河瞪了儿子一眼,老脸微红,小声呐呐道:“这不是年头久远,以前的吃饭本事也有些忘记了嘛。”同时将手偷偷放下。

    “明天你只管去,持那位前辈所赠之物,气机牵引之下,当不会有危险。陈师兄那边也无需担忧,今日我唬了他一番,明日不会为难,至于以后,呵呵,也是不会了。”

    “唬了他一番?你怎么唬到他的?”江易眼神怪异,怀疑问道。

    “他本名陈小心,本命行事更是如此,外厉内荏。这等人最是惜命,若无泰山压顶之势,是绝不敢以身量虎的。”

    江河站起身,弯腰凝神直直盯着江易,脸色肃然,缓声道:“这等人虽然总被些纠纠武夫、深闺千金瞧作毫无男儿气概,但总归有可取之处。天若倾覆,天发杀机自然无一例外。但若人发杀机,人祸加身这等人才更有机会活下来。我期望我儿能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银,不畏世事。但我更愿意你能审时度势,能学会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外圆内方,且更希望这内方置于心中最深处才好,越深越好。”

    江河直起身,眼神深邃却淡淡落在江易身上,一手负于身后,一手长衫舞袖指向天上。

    “你需记住,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实不能也。你生来孤苦,如今总算有望修行,便更是要惜福。命之一字,奇妙无比。人数无穷,天数更不可测,人命不敌天命,也无需去以身度量,天之高矣,无数。”

    “爹,你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江易楞楞看着父亲,心中记下这些话,又暗暗嘀咕这还是那个只有些酸墨水,且平素大多时候为老不尊的老神棍么?

    “无事,只是见你终于能达成我多年心头念想,有些感慨罢了。明日你去见到前辈后,当求其收入门墙,稍后我另附书信一封,作为感谢,我会以修为附予气机在上以示诚意,你明日带去,不可自启。”江河身子不再挺起,有些伛偻,双眼似有些疲惫之意,却又摇头自嘲一笑,拿起那根短扁担别于腰间,走往屋外。

    “我要出去一趟,你安心在家。”

    ……

    上清宗内,江河缓缓踱步,如春归大地,最是润在无声处。眼神不住打量这片自己呆了近三十年的地方。走过司事阁,走过藏经堂,走过上清殿,走过……

    最后行至上清宗门前,一路走马观花,三十年来如一日在脑海频频浮过,江河看着这上清宗门,青瓦重檐盖顶,朱门红漆异常刺眼,其上“上清宗”三字鸾漂凤泊跃于此间,便是这读起来轻飘飘的三个字不知捆住了多少痴人一生蹉跎。

    江河停步,抬头朝向着“上清宗”,轻闭双眼,双手作环抱之势,喃喃自语。

    “师父,当年您说我是您门下最适合修行的是错的,我真的不适合修行,也不喜修行。”

    “细一算来,您也西去二十年许了。”

    “也正是在此地,萧师兄听了那句话后,就一直要与我争个高下吧”

    江河睁开眼,双手放下缓缓负于身后,脸上噙着一丝笑,眼中却多了几分寒意,轻声笑道:“我张开手是暖若春风的拥抱,我背起手是冽如冬风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