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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真相的陈娇不愿多留,她转过身对小雪使了眼色两人匆匆离开了假山。
这之后在堂邑侯府的日子更加简单规律,陈娇安之如饴,可是她的母亲长公主却因为那日梁王后的到访而心有不悦。
几日后馆陶长公主坐在半人高的鎏金花铜镜前,暗淡的铜镜昏影中映出她极盛的艳丽容颜。
修长纤尖的食指轻轻覆上她略显莹润的桃色唇瓣,当她移开食指,一点嫣红的朱丹便出现在饱满的唇瓣中间。
长公主的桃花眸微翘,黑亮如曜石般的明眸虚眯露出一个冰冷而美艳的笑容:“永安,吩咐车驾侍从,随我入宫。”
堂邑候太夫人的生辰刚过去三日长公主便再次带女儿堂邑候翁主返回汉宫,自她出嫁以来从未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频繁入宫。
长公主华丽的车驾停在未央宫两座高大阙楼间的御道正中,两排面容肃整的御林军分列在两侧,令汉白玉的御道显得更加宽阔绵延。
一名躬身低头的黄门宦官一手持拂尘一手提着浅绿的衣袍小步快跑到长公主面双单膝跪地道:“启禀长公主,天子此刻不在宣室殿,匈奴使节右谷蠡王禅姑衍前日来朝,陛下亲自带使节到汉宫各处行走,以彰天威。”
“起来吧。”长公主颔首,极美的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淡淡失望。
跪在地上的黄门却敏锐的发现了长公主的不悦,立刻起身谄媚的小声道:“长公主不必为难,小人来时赵宫监吩咐,天子让把周大人从雁门寄来的信件送到清凉殿去。小人不才送过几回周文仁大人的信,知道陛下忙完政务第一个就要看周大人的信,所以小人斗胆猜测陛下待会儿想必是要到清凉殿歇下,给周大人回信。”
长公主的眼眸微抬,竟然赏了这名小黄门一个正眼,淡淡的笑道:“你倒是挺聪明。”
“小人不敢,人小人别的不懂只知道为天子和长公主分忧,平日也找不到机会,今日能被长公主赏赐垂问那是小人这辈子的荣耀。”
“呵”长公主笑了一声眼角的余光恍若恩赐一般瞥着那躬身卑微的小黄门,“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宋成,在宣室殿做三等黄门,贱名污了长公主的圣听。”
“好,本公主记住了,以后有你的好。”长公主说着随手朝黄门的脸上弹了几颗金瓜子,转过头高傲的扬起下颌,“来人,去清凉殿。”
陈娇坐在长公主的车里,对这些事并不关心,她甚至不太清楚长公主此次进宫的意图。
车驾在御道上才行了不远的距离,两名蓝衣的宦官就追了上来,跪在车架前磕头道:“小人该死扰了长公主的驾,太后娘娘听说长公主入宫请长公主移驾长乐宫到长寿殿觐见。”
陈娇明显感觉抱着她的母亲有些不耐烦,片刻之后长公主冷声道:“知道了!”
从未央宫到长乐宫的长寿殿,这一路并不算近,陈娇小心观察着长公主的脸色,越发不敢插嘴问母亲此次进宫的目的了。
长公主就是这火爆霸道的性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说来就来,除了太后、天子和自己的父亲堂邑候,谁都一样骂,陈娇不想触母亲的眉头,只得安安静静的坐在她身边。
“听说你要把阿娇许给彘儿?”
长寿殿的偏殿里窦太后没有跟长公主虚与委蛇,待自己的女儿行礼过后便直截了当的问。
窦太后问得虽然直接但语速依旧如平日一样低缓,她拄着松鹤檀木杖站在雕花廊下的花鸟架旁,空茫的眼睛看向窗外,手上有下没一下的逗弄着架上的黄雀。
长公主跪伏在地,抬头看到母亲些许伛偻却依旧硬朗的背影以及她拖在地上的长长织金玄黑衣摆,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说话?”窦太后侧过脸,廊外不甚强烈的阳光照在她宽额挺鼻的侧脸上,逆光看去竟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徒然生出一种因未知而膜拜的敬畏。
“母后,您这些事情是听谁……”
“只要事情是真的,听谁说的还重要吗?”窦太后转过身语速缓慢声音却低沉威严。
长公主低下头去,蝶翼般的眼睫轻轻翕动。
“你父亲在的时候你就是太娇纵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窦太后的愠怒一览无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拒绝梁王后的婚约,你不想把阿娇许给明儿这没什么,你说阿娇年幼哀家不会强求你的意思,可是这才过了几天就传出你将阿娇许给彘儿的事?你的女儿哀家是管不了,可是你让列侯宗亲怎么看你弟弟,你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戳他的脊梁骨吗?!连他自己的姐姐都看不上他的儿子,连她的姐姐都要明目张胆的羞辱他吗?”
长公主蹙起眉心一言不发。
“馆陶,你太让失望了。”窦太后闭上眼睛,偏过头一声叹息。
“母后,我是看着彘儿对阿娇确实是很上心,他……”
“你也是小孩子吗?你问问你自己,定的这个婚约单纯就是为了一桩简单的婚事吗?!”窦太后听到长公主的辩白,沉下的怒火又再次升腾,“你的女儿随便你嫁给谁都行,就是不要来打你弟弟的脸,不要来给大汉天家丢人!”
在窦太后的眼里,大汉皇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公主的做法不但是拒绝梁王更是在羞辱梁王,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满朝文武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是天子最倚重的长姐,而她现在这样明显的拒绝甚至厌弃与梁王长子的结亲,在别人眼里这就是天家不和,这是天子在孤立梁王,这甚至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一场暗潮汹涌的阴谋。
长公主低着头,她的耳边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响动——窦太后的松鹤杖随着她的走动一下一下敲击着微反青光的青石地面。
“阿嫖,没有武儿,你觉得启儿的皇位能坐得稳当吗?”窦太后俯下身在长公主的耳边发出危险的警告,“我不是在偏心你弟弟,我是在警告你们,七国之乱始于启儿与吴王长子的一盘赌棋,而现在,齐王,楚王,哪一个不是拥兵自重,我告诉你,任何小事都可能让七国之乱重来一次。”
窦太后的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的敲在了长公主的心上。就连远远站在红柱旁的陈娇都感到了一阵深刻的凉意。
因为权力,对皇家而言即使一件再简单的事情都不可能只有“愿意”和“不愿”两种回答。上位者的每一个任性举动都有可能造成一场动摇帝国的灾难,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七国之乱的源头不过是还在太子之位上的少年景帝因为与吴王长子争强好胜的棋技博弈酿成的争执。吴王长子耍诈在先,盛怒之下景帝将棋盘打在了吴王长子的头上,致使长子殒命吴王怀恨,最后演变成了动摇国本的动乱。
“你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是要见天子吗。”窦太后的薄唇边露出一点浑浊的笑意,“你自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长公主轻抿着唇,半晌才低声道:“喏。”
出了长寿殿长公主的表情就变得更加阴沉,简直是不服,气闷,隐忍的结合,重生以来陈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憋屈的母亲。
“栗姬,栗姬!”长公主每说一遍就恨不得咬牙诅咒栗姬,恨她把婚约这件事宣扬出去。
“阿娘……”陈娇想劝长公主两句,她甚至想告诉长公主,没关系她干脆不嫁给刘彻也没什么。
“去未央宫清凉殿!”可是长公主根本就没有给陈娇说话的机会,一边吩咐一边大步走向车驾。
陈娇叹了口气,只能让乳母抱着跟了上去。
其实这几天她也想开了,按照家里这么个乱法,一切从权力出发,她在婚姻上就完全没有自主,嫁给谁都一样,反正她注定是要给未来的天子当正妻,至于未来的天子是谁她还真是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姓刘的男人骨子里流的都是高祖那坚韧寡恩薄情狠厉的血,是刘彻的话还算知根知底,总好过重新体验一次其他渣男再吃大亏,不过如果不是刘彻,她或许也会感到轻松。
随他们去吧。陈娇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无力,她觉得自己现在比母亲长公主还看得开,长公主才是霸道惯了根本吃不得半点亏。
车驾到了清凉殿外长公主总算是气消了不少,永安小心翼翼的覆辙她从车驾的踏板上慢慢走下,低声道:“回长公主,奴婢已经问过了,陛下在清凉殿的花园后庭,您现在要过去还是在大殿里等陛下?”
“去找天子,我一刻也等不了了。”长公主说完又恨声道,“今日气闷的厉害,你们好好抱着阿娇,谁敢怠慢她一点仔细你们的命!”
“公主放心。”永安恭顺又不卑不亢的回答。
才走了几步长公主忽然又回过头来接过乳母手中的陈娇蹙眉道:“算了,还是我来抱着阿娇吧,今日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刻也离不开她。”
长公主抱着陈娇带着侍女宦官一行人快步穿越清凉殿测点的虹桥和游廊,随着引路的清凉殿小黄门一路向景帝所在的宫室而去。
由于走得快在后庭的花圃转角处长公主一不留神险些撞到迎面而来的高大男子。
“什么人!”长公主心情本就不好,这时不管是那个不开眼的撞到她面前她一定要好好责罚他!
那险些撞到长公主的异装高大男人并没有任何惊慌,他甚至出奇平静的打量着眼前凝眉的长公主,碧蓝色的眼眸中有一种陈娇无法解读的诧异和不解。
“馆陶长公主恕罪!”为那男人引路的黄门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监督刘彻行刑的牛黄门,这回见到长公主阴沉的面色他第一个跪了下来,“是小人不开眼没引好路,这位是匈奴使臣禅姑衍大人,长公主莫怪。”
“匈奴使臣?”
长公主闻言打量着眼前高鼻蓝眸,长发结辫的高大男人,不知为什么有一瞬间长公主竟然觉得眼前的匈奴人有几分面熟。
“匈奴右谷蠡王禅姑衍见过长公主。”在长公主游疑的目光中禅姑衍微微颔首,戴满宝石戒指的粗犷大手按于左胸,向长公主行了一礼。
长公主怀中的陈娇也在打量这个如小山般壮实的男子,从他的神情陈娇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傲慢而强势的男人,有着王者的气度与高傲,但他此刻的行动却又如此高雅有礼,不禁让人刮目相看。
禅姑衍没有得到长公主的回应,他却自行抬起头微微一笑,竟然用流利的汉文说道:“若干年前小王在匈奴就听说过大汉文皇帝的长女馆陶公主高贵优雅,有昆仑神女一般的姿容美貌,平生得见深感幸甚。”
所有的汉人几乎有同一个行事准则——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公主忽然被匈奴使节这般恭维即使心情并不算好也不能再发火了。可是她毕竟是如今大汉最尊贵的公主,并不屑于这些外邦蛮族的恭维。
长公主眼帘微垂只对跪在地上的牛黄门道:“既然你自己都知道有错,那就下去领十板子。”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领,长公主罚的是。”
牛黄门伏在地上说话的功夫长公主抱着陈娇早就走远了,唯有那位右谷蠡王禅姑衍站在原地朝着长公主离去的方向露出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