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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枝儿的丫鬟端来了上好的红茶,是赤琉璃一般的绝美汤色。她捧着杯子惬意地嗅了嗅茶香,对何未染与李苦儿道:“这茶呀,是我家郎君花了重金差人自远方带来的,总共也不过两包,一包孝敬了齐家老爷夫人,另一包就留在我这儿了。起初我还不舍得喝,有一日叫他见了这茶原封不动地摆着,倒是对我好一通怪罪,道我辜负了他的心意呢。”
何未染得体地呷了一口茶,抬眸间,目含笑意,自然无比:“确是茶中极品,齐三少爷对枝儿姑娘的疼爱,也可见一斑了。”
方枝儿拿帕子掩着嘴,作出不好意思的模样:“倒是让何姑娘见笑了。”
李苦儿默默饮茶,心里却想,原来与富人家女眷攀谈,竟是这样空洞无趣的事,亏得何未染还乐意与她闲话,忍耐了这些并不值当的炫耀。
“啊,是了,还未看你带来的吃食呢。”方枝儿看向她们带来的食盒:“都说姑娘的厨艺是顶顶好的,今次可能一饱口福了。”
“并不是多精细的东西,恐会让枝儿姑娘失望。”何未染笑着将食盒里的糯米饭团端出来,这般久了,竟还是冒着热气的。方枝儿叫丫鬟取来三双玉箸,自己夹了一小团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道:“姑娘的手艺果真名不虚传,依我看,就是皇城那天仙楼中一两金子一盒的燕窝凉糕也是及不上的。”
真是夸张……李苦儿暗暗撇了撇嘴,这难道不是为了告诉别人,她吃过那什么一两金子一盒的凉糕,才这样说的么?她忽然不明白,像梅树精那般冰雪性情的人物,怎么会觉得这样满嘴虚荣的女子好。
何未染倒是没有表现出不喜来,只做出受用的样子:“呵呵呵,枝儿姑娘真是会说话,将我这糯米与那上等的燕窝相提并论已是抬举,现下你如此赞誉,倒叫我心虚了。”
方枝儿或是自己也觉出不妥来,笑了笑,便埋头饮茶掩饰尴尬。李苦儿抬眸瞧她一眼,心中颇感不屑,对何未染倒:“在我看来,何姐姐做的吃食,就是天下第一。”
何未染戳了戳她的脑门:“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的,才吃过多少好东西,也有底气送我这天下第一的头衔?”
李苦儿翘着嘴不甘道:“就算我年纪轻轻,也是尝过了世上最好的手艺,许多人走了一生,都没我这见识呢。”
方枝儿看着她们二人一来一回的言语,不由道:“你们这姐妹情真是羡煞旁人。”
何未染看向她,眸中划过一丝道不明的笑意:“枝儿姑娘没有如我们二人这般的姐妹么?”
方枝儿沉默片刻,望着窗外雪中黄梅:“算是有吧。”
何未染也跟着看向窗外,唏嘘道:“哎,可惜了,如今你远嫁他乡,心系夫家,过往再是情切的姐妹,怕也耗不过这时日的磨砺,难免心上也跟着离得远了。”
“谁说不是呢?”方枝儿垂眸,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就是将人带在身边日日相伴,心也是会远的。毕竟人哪,所处之地不一样了,想要的也就不一样了。”
何未染挑了挑眉:“是如何的不一样了?”
方枝儿端起玉盏抿了口茶,半晌,才道:“也不怕何姑娘笑话,嫁人前成日与树木打交道,心思单纯,想要的也就少,嫁人后呢,承蒙郎君恩宠,做了人上人,吃穿用度皆出自名家,难免贪恋这份富贵荣华。忆及往昔,为一朵花儿一枚果儿便欢欣不已,常是倍感……酸楚又可笑。”
“原来如此……”何未染的面上不知为何满是失落,她默默闭眼,再睁开,那失落的情绪又仿佛不曾出现过。
“可说句扫兴话,枝儿姑娘现今的身份,总是危险了些。据说齐三少爷的正房夫人实乃悍妇,万一有一日她知晓了你的存在,怕这日子,不大会好过。”
方枝儿听了并不介意,自信的神采溢于言表:“本来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彼此付出真心足矣,可以不计名分,但后来呢,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有些东西还是需争的,便如郎君的宠爱,若他爱极了我,莫说是给我妾室名分,就是休妻,也不无可能。更何况,就算此事最终未能如我所愿,也会有人来救我脱身的。”
两人在这别院坐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告辞了。一路上,李苦儿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方枝儿的不喜。
“何姐姐,阿葵比方枝儿好得多。”
何未染点点头并不否认,嘴上却答:“那是因为人大多比妖灵变得快。”
李苦儿一听这话,不禁皱了眉头,不服气道:“我也是人,我一定不会变成那样的女子。”
何未染掩嘴轻笑,不刻,又作出担忧的模样:“我真害怕,若你也变成那样,我该伤心死了。”
“当真会很伤心么?”李苦儿瞅着何未染点头称是的样子,了悟:“怪不得梅树精会对着方枝儿的窗子流泪。放心吧何姐姐,我不会让你伤心。”
“是么?”何未染挑起眉梢,点了点下巴道:“会不会有一天,苦儿也吃着一两金子一盒的燕窝凉糕,说‘忆及往昔,为一块肉一碗汤便欢欣不已,常是倍感酸楚又可笑。’?若你说这话让我听到了,我一定会流更多的泪。”
“何姐姐真是坏心眼哪,明知我心里对你最是倾慕,还要开这种永远不会发生的玩笑。”
“嗯?”何未染步子一顿,李苦儿一不留神,两三步便踏出了纸伞的范围,落了一脑袋雪片。她转身疑惑地看向何未染,也不说话,只等着她开口。
何未染道:“你方才说的什么?是倾慕,还是钦慕?”
李苦儿眨了眨眼,也没细想,当然道:“自是念作倾慕的。怎么了何姐姐?”
“这倾慕与钦慕,可是不一样的……”何未染微微叹了口气,追上两步,将李苦儿拢回伞下,笑道:“罢了,或是我过度咬文嚼字了,你莫要放在心上,走吧。”说完,细细拂去李苦儿头顶上尚未消融的白雪,便牵着她继续往回走。
李苦儿不明所以,那样的话,那样的语气,还有她眼睛里那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又如何能让她随何未染说的那样不挂心?她努力寻思着那话里的qin慕究竟是哪个qin慕,却依然没有头绪,便又懊恼起自己平日疏忽了诗书礼教,以至于现在连一个词儿都不得其意。
心中憋闷,又找不到出路,李苦儿只好捉了原先的话题表表清白:“何姐姐,总之我和那个方枝儿是不一样的,我比她好,你可千万别把我想坏了。”
何未染瞥眼过来瞧着她,唇角不由漾开柔和的笑意:“是了,我的苦儿天性纯善,是永远不会被世俗的恶念遮住眼睛的。”
傍晚,风雪越发的凛冽起来。李苦儿哆嗦着手脚望着门外,阿葵还没回来,让她担心不已。何未染在灶房生火煮饭,也担心李苦儿,喊她赶紧进来烤火。李苦儿犹豫片刻,便还是转身进了灶房。
“你这傻姑娘,外头多冷,也不怕冻坏了。阿葵能出什么事?你就是在外头等到明天早上,她回来了便是回来,她不打算回来,便就不会回来的。”
“哎……”李苦儿走到灶头边,伸出手掌蹲着烤火,说的话语却十分苦闷:“何姐姐,你说阿葵在梅树精那儿做什么呢?怎么还不想着回来?”
“或许是梅树精听了今日方枝儿与我们说的话,伤心狠了,以阿葵那傻丫头的脾气,定是不愿独自回来的。”
李苦儿挂下嘴角,盯着灶头的火苗盯得眼睛都疼了,方接话道:“哎,我还是把阿葵送给梅树精吧。”
何未染忙着打鸡蛋,也不瞧她,嘴上轻松道:“倒是个好主意,索性也别让她回来了,日日夜夜种在方枝儿那别院,一花一树相互陪伴,天长地久,便是个美事儿了。只不知以方枝儿如今那眼光,能否容得下自己那满是奇花异草的院子多一株‘普通’的向日葵,别是当野花野草除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