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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
香炉里焚着龙涎香,飘渺的烟雾自炉中飘出,在空中尽情的舞蹈,如飞舞在山间的白鹤。
楚帝端坐在书案前,仿佛寺庙里的雕塑,威严又庄重。
他冷漠的看着手中的奏折,手执朱笔时不时批改添注。片刻,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有些疲惫的按了按眉心。
“皇上。”一个尖锐如同剪破丝绸的声音响起,四喜此时走了进来,怀里抱着拂尘,恭恭敬敬道:“润王求见。”
闻言,楚帝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他微微皱眉,眼里却闪过一丝喜悦,冷哼一声道:“他可是好大的架子,让朕等了这么久,莫不是对朕心怀怨怼?”
四喜笑笑,脸上的皮似乎都皱在了一起,像颗核桃,谄媚道:“怎么会?我瞧见王爷很是想念皇上呢。”
楚帝又是一声冷哼,“他是花了多少银钱让你在朕面前说好话的?”
四喜假装十分惶恐,连忙跪了下来,辩解道:“哎呦,皇上恕罪,奴才也是见王爷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才说来想让皇上高兴高兴。皇上恕罪。”
四喜这样子让楚帝有些厌烦,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语气也很冷淡:“去叫他进来吧!”
御书房内安静了下来,楚帝扶额假寐。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儿臣拜见父皇。”
楚帝听见秦芳的声音,刚要斥责他几句,结果话未出口,便先听见“嘭”的一声响。
惊的他抬头一看,秦芳正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背挺的笔直。
“你这是做什么?”
眼前是许久未见的楚帝,秦芳看着他消瘦的脸颊,似乎又苍老了一些,这个男人曾经在他的心目中是那么的高大,如今也已经垂垂老矣。
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眼尾的皱纹仿佛在告诉他人,他所经历的风霜雪雨。
秦芳心中不免泛酸,又是久别重逢,欢喜夹杂着埋怨,嘴巴一瘪。一双黑眸委屈巴巴的望着楚帝,“父皇,儿臣知错了,求父皇不要生儿臣的气了。”
楚帝被秦芳这一出弄的哭笑不得,目光柔和了不少,“那你倒说说,你错在何处?”
想到这个,秦芳眼眸不由得一冷。
两年前,楚帝寿宴,他的礼物不知怎的被人掉换,原本他送的是玉如意,结果却被换成了破镜。
镜,有叫人现丑之意,本就不吉利。更何况还是破了的镜子。而在寿宴之前,楚帝罢免了两朝元老许正,命他告老还乡。
这一举引起诸多文人不满。
而在这个关头上,送上一面破镜,其含义不言而喻。
楚帝龙颜大怒,表面上是命他去巡查边关,倒不如说是罚他去边关静思两年。
“儿臣不该送父皇一面破镜,含沙射影父皇,儿臣已经知错了,在边关的两年,儿臣真的是追悔莫及。”
秦芳老老实实的回答让楚帝欣慰不已。
跪着的秦芳,不知不觉中已经由当初那个稚嫩,不经世事的少年长成了青年,面容褪去了稚气,眉眼逐渐鲜明锋利,倒是和他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他喟叹一声,“如今你知道错了便好,起来吧。”
秦芳立马变脸,开心的望着楚帝:“父皇不怪芳儿了?”
楚帝点头,缓慢稳重的移步到秦芳面前,向秦芳伸出手,“有时候,一些事情朕心里清楚。如今你也长大了,你也能想明白一些事情。望你不要怨朕。”
秦芳紧紧的握着楚帝的手起身,这手温暖,宽大。眼眶逐渐有些湿热,“儿臣都明白,父皇放心,儿臣以后定留个心眼。”
楚帝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和你母妃一样。”
又走回书案前。
“眼下,你明白你的处境吧?”楚帝问道,“荧荧火光,离离乱惑。”这八字不轻不重的砸在秦芳心头。
荧惑守心。
不日前,钦天监见荧惑星滞留于心星之间,连忙求见楚帝,涕泗横流:“皇上,荧惑守心,此星相一出必有灾祸降临。天降不祥之兆,必是警示。”
“而如今润王正在回京的途中,只怕是上天欲告知皇上,润王身携灾祸而来。”
闻言,楚帝严肃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笑容,和蔼的将钦天监扶起欣慰道:“爱卿一心为国着想,朕心甚是欣慰,此等忠心天地可鉴呐!辛苦爱卿了。”
钦天监诚惶诚恐的听楚帝说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然而楚帝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让他退下。
“还是太嫩了。”待人走后,楚帝幽幽道,眼里晖明莫测。
他最不信的就是天。
不等秦芳回答,只见楚帝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的砸向秦芳的脚边。茶杯顿时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四溅。
手指着秦芳怒道:“滚!给朕滚回你的润王府里继续面壁思过一个月!”
秦芳先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无辜的盯着楚帝。
见楚帝平静的脸,突然恍然大悟,立马又跪下,装作一副害怕的模样,“父皇息怒!”
在殿外侍候的四喜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片和跪着的秦芳一愣,又看了看已是满脸愤怒的楚帝。
之前他在门口偷听着,先只听见微小的谈话声,再后来安静了一瞬,接着便是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秦芳还在不住的磕头。
四喜一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讽,心道:真是个蠢东西。
遂低声劝秦芳道:“王爷,还是快些走吧,皇上正在气头上呢。”
秦芳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眼睛覆着一片氤氲,委屈道:“儿臣告退。”
楚帝立于书案前不语,余光中看到秦芳离去时冲他眨了眨眼。
哼,吊儿郎当的。楚帝这样想道。和他母妃一点都不像。
一张桌子上,摆着一碟青翠欲滴的青菜,一碗肥美可口的鱼汤,两碗晶莹剔透的米饭。
饭菜冒着热气,鹤一拿了一个小碗替沈懿盛了点鱼汤,“菜肴简单,可别嫌弃。”
沈懿尝了一口鱼汤,眼睛登时亮了,不错,没有腥味,香味醇厚,缠绵于舌齿之间。
“哪有?就简单点还挺好的,我尝着这鱼汤不错,没有腥味,味道也甚好。”
鹤一勾起嘴角,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沈懿,“话说,你会在云阳待多久?”
“唔,”沈懿咬着筷子,歪着头想了想,方道:“一个月吧,听闻云阳的山水天下第一,我得好好看看。一个月后再去上郸。”
“你那位心上人便是在上郸?”此话一出,鹤一便不知所措,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灼热感从脸颊蔓延到耳尖。
沈懿古怪的瞧了眼鹤一,打趣道:“你这呆子直觉倒是挺准的。他是在上郸,不过我可不是去见他的,他都不知道我的心意呢。”
鹤一像是为了缓解尴尬,又为沈懿夹了一块鱼肉,“那,那你是去上郸做甚?”
“我是去找我兄长,说到这里,我知道你的消息最为灵通,可知如今朝廷有没有一个叫做沈清的官员?”
“沈清?”鹤一眼中盛满了疑惑,反问道:“你居然连沈清都不知道?”
“不,我知道。”沈懿吃了口青菜,小声辩解,“他是我兄长,想着和他两年未见甚是想念,且我又不曾去过上郸,此去上郸就顺便看看他。”
鹤一略显惊讶,点头道:“原来沈清是你兄长。”
“两年前一个沈清突然横空出世,拿下了状元。皇上对他那可是赞誉有加,甚至还夸他文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年纪轻轻如今已是次辅了。”
听着鹤一的话,沈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虽然清楚兄长的文采,但由他人嘴中说出来,还是有些讶异,原来沈兄长是如此的优秀。
“不过,你与沈清这对兄妹倒还合适。”鹤一又道,“沈清在朝廷拨弄风云,沈懿在江湖叱咤风云。”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沈懿眼里一片黯然,“哥哥追求功名利禄,希望一展抱负,但其实我不希望他入朝为官。”
身处权力的棋局中,有谁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但哥哥有他自己的思量,我也不好说什么。与他两年未见,其实是我一个人在暗自怄气。”
说完,沈懿像是发泄似的扒了几口饭,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算了,不担心他了,吃饭吃饭。”
鹤一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盯着她埋在碗的脑袋,一张嘴张了张,吐不出半个安慰的字眼。
池水映照着蓝天白云,金鱼摇摆着尾巴,悠闲的游来游去。太子正百无聊赖的站在池前,手上拿着精细的鱼食。
这里是皇宫最西边的角落,鲜少有人出现。
“皇兄又惹父皇动怒了?可是因为什么?”
一位小太监跪在地上,帽檐遮住了他的脸:“润王似乎是与皇上发生了争执,具体是因为什么这倒不清楚。”
太子“哦”了一声,笑着的脸上没有一点涟漪泛起,“哗啦”,他将所有鱼食倒进池子里,池子里一片哗然,金鱼都在争着食。
他盯着沸腾的水面,又缓缓道:“那,你师父是怎么说的?”明明笑容依旧,然而此刻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小太监听出话语中的压迫感,头埋的更低了,“师父说,皇上命润王在府中面壁思过一个月。”
“哦?是吗?”面壁思过一个月。
太子脸上完美无缺的笑容里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突然仰头大笑,笑的浑身发抖,神情扭曲,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癫狂。
慢慢的,他停止了笑,继续平静的看着水面。脸上又挂起了和煦的笑。
池子已不再翻腾,金鱼都浮在了水面上,露出了雪白的肚皮。
“哎呀,父皇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偏宠秦芳呢?”太子目光复杂,心里好似被人用刀子捅过,疼,疼的连呼吸都是那么难受。
这种感受从小到大出现过多少次了?
“我不也是你的儿子吗?”为什么每次都要护着秦芳呢?
够了,已经够了。他的眼中全是偏执。
太子阖眼,深吸一口气,片刻再睁眼,又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个他只是另一个人。
“辛苦你了,退下吧。”太子客客气气的道。
小太监如获大释,连忙退下。
楚帝这样做,看似惩罚,实则是一种保护。
“荧荧祸心,离离乱惑。啧,看来这次的算计,又白费了。”太子淡淡道,负手伫立在池边。
他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目光深邃悠远,半晌过后,才拂袖而去。
带起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