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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枣行骗有道,秋南风自然也有自己的道。她是个假新娘。
因擅于易容,且模仿少女声音毫无破绽,秋南风不知已假扮落难少女骗过了多少人家。
她只盯着高门大户,捣鼓些假户籍,想些楚楚可怜的故事,且每每看中的都是俊俏的少年郎。若是相处起来觉得这人不错,春风一度也很愉快,若是觉得外有金玉内里败絮,新郎想洞房的时候就会发现人走楼空,金银首饰什么全都不见了。
抓也抓不到,缉捕的文书贴了一张又一张,这里是甲镇骗棍陈小宝,柳眉杏眼翘嘴唇,那里是乙镇骗棍刘氏女,凤眼挺鼻圆下巴,各不一样。大多数捕快只以为是越来越多女子去做这种营生,万没想到前后都是同一人。
不过秋南风最近行骗难度渐大,司马家的人开始盯上她了,她不敢再贸然行事,于是与唐鸥表兄家里的教书先生合谋,扮作那先生的女儿,出现在唐老爷和夫人面前。原本她也不知能否成事,更不晓得那传说中的唐鸥长相人品如何,只是唐府着实富庶,纵然见不到少爷最终能顺走些什么也是好的。
秋南风见沈光明浑身湿透,在初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不由得骂了他几声,扯着他往房里走,要给他换衣服。
沈光明还不知自己住在哪里,秋南风见四下无人,便带他到自己房里去,从贴身的行李里翻出几套男子衣衫,让他换了。
“秋姑姑,你连男人的衣裳都有?”沈光明边换边问。
“跑路的时候不多准备些东西怎么成?”秋南风咔咔咔地嗑瓜子,“你这小身板怎么自己也不注意,方大枣最怕你生病着凉,你自己要小心些。”
沈光明换好衣服,恭恭敬敬给秋南风作揖:“多谢秋姑姑。”
他不知道秋南风那些□□下的脸是什么样的,但每次见到都是各不相同的美人,倒也赏心悦目。
“小光明,你是个乖孩子,答应姑姑一句话,千万千万别走漏风声,行不行?”秋南风凑近他说,“我去年只嫁了一次,本儿都快吃没了。唐府财大气粗,让我开张吧,啊?”
“……”沈光明面露为难之色。
“姑姑分你一点儿……哎不对,你怎么在这儿?你说你是唐家少爷的朋友?”秋南风警惕心顿起,“沈光明,你可别大嘴巴,否则我能让你一辈子都娶不到好姑娘,信不信!”
“信信信。”沈光明连连点头,脸上一副诚恳慌张,心里却在盘算怎么办。
秋南风问他怎么认识这种有钱又正派的大侠,沈光明便将飞天锦的事情说了。秋南风大笑不已,直说他不中用。
沈光明心知如果向唐鸥说出秋南风的真实来历,以唐鸥的性格,说不定真的会将秋南风扭送到衙门。
秋南风逃是能逃……但她毕竟五十多岁了,沈光明怕她吃不了苦。
但他也绝对不能让唐鸥娶了这个人。
为难啊为难。沈光明走在院子里,漫无目的,一直在发愣。南襄提了水与他擦身而过,说是把少爷隔壁那院子也清理一下,好住人。“就是给你住的。”南襄不悦道,“其实你跟我一起住下人房也就行了,何必呢。”
“对啊。”沈光明帮他提着水,“何必呢。”
两人走了一段,南襄突然抽抽鼻子,转头惊恐地看着沈光明。
“你身上这香味……你去过秋姑娘的房间?!”他放下手里的水桶,推了沈光明一把,“你这人怎么那么坏呢!”
沈光明:“???”
他嗅嗅那衣服,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味儿可特别,是夫人亲自给秋姑娘选的,是我陪她去买的!陈正义!你太过分了!”南襄愤怒地说,回头继续往前走,“你别过来了!看着就烦!”
沈光明只好想借口跟他解释:“这是花园里新开的花儿的香味啊。”
他飞快地在路旁新开的花盏上拧了一把,掐下一朵花,迅速捻出汁液,扔了残渣之后在袖口擦去指上花汁。他赶上南襄,把衣袖举给他细嗅,又转身在南襄身边摘了一朵花,也一起伸到他鼻子底下。
南襄问了问,果然有浓烈的花香。他半信半疑,抓抓脑袋,指着沈光明又叮嘱一句:“这次算我错怪你。总之你千万别打秋姑娘的主意!”
沈光明乖乖点头:“好。”
之后唐鸥回家,发现和南襄一起扫地的沈光明,免不了又要批评他一顿。沈光明只好说自己去买衣服,指着身上这件陌生的衣裳以加强自己这个接口的说服力。
当夜他辗转难眠,心里全是事。
第二天唐鸥不在,秋南风也不在。一问南襄,才知道是唐老爷和唐夫人让唐鸥带着姑娘出门玩儿了。
赏花啊赏景啊看热闹啊,许多事情可做。
沈光明极其无聊,在听醪亭里呆坐了半天,也翻墙跑了出去。
庆安城的码头十分热闹,沈光明随着人流走上塔楼,周围都是远眺观光的人,他远远望着辛家堡,心中百般滋味杂陈。江面蒸腾起淡淡白雾,船只与渔人影影绰绰。
他在塔楼上呆到夕阳西下,心里下了个决定。
回到府里的时候唐鸥和秋南风还没回来。沈光明在外头吃饱了,窜上秋南风院子里的那棵树,静静等待着秋南风回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唐鸥和秋南风总算回府。唐鸥把秋南风送回房里,秋南风娇滴滴地跟他道谢,一双满是爱慕之情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唐鸥。
“夫人昨日跟奴家去佛寺,大和尚给我们挑了个好日子……”秋南风说。
唐鸥:“什么好日子?”
秋南风:“就……就成亲的好日子。”说完她还装模作样地捂着脸,很是羞怯。
“这么急?”唐鸥温声道,“姑娘是有什么急事吗?”
秋南风愣了愣:“……没有急事。”
唐鸥温柔笑道:“在下也十分中意姑娘,还想带姑娘去拜访几位好友。姑娘若是不便,那便算了。”
沈光明屏息凝视,只见秋南风脸上带笑,上下眼睑却微微颤抖,显然是在思考衡量。
她很想骗了钱物人就走,但唐鸥着实太好,她一颗□□噗噗跳动。这样的俊杰,他的朋友定也是不错的人,秋南风又觉十分不舍。
这时唐鸥又添一句:“我那几位朋友不日便到庆安城。本来是为了向我爹祝寿的,若是将亲事也一并办了,也省得这几个忙人再跑一趟。若是姑娘觉得不好,唐某绝不为难。”
秋南风一听不用跑到别处,虽觉唐鸥的说法有些奇怪,也立刻应允。
“这,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的。”她怯怯笑道,“奴家已经……已经认定公子了,凡事都听公子吩咐便是。”
沈光明心中一酸:连朋友都叫来了,看来这亲是成定了。他打量着秋南风,完全看不出这个弱柳般的姑娘有什么好的。他喜欢林澈或者柳舒舒那样快意的姑娘,即便成不了夫妻,做朋友也是十分好的。他想了又想,看到唐鸥背影都觉得十分可憎——肤浅!庸俗!
唐鸥与她说了几句,作势要告别。
秋南风忍不住问他那几位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唐某在江湖闯荡时认识的人。”唐鸥说,“如杰子楼少主田苦,鹰贝舍的迟夜白,噢,差点忘记,还有司马世家的司马凤。”
秋南风顿时一僵。
“司马公子是个难得的妙人,我们江湖儿女不拘俗礼,到时候我也会向姑娘引见。”唐鸥笑道,“姑娘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秋南风吓得内息都乱了,连沈光明在树上都感觉得到,但唐鸥仍旧一脸平静,十分温和。
沈光明觉得唐鸥很有城府,他突地开始担心秋南风了。
待唐鸥施施然走了,沈光明才喘出一口大气。他运起大吕功,察觉唐鸥已经慢慢走远了,这才跳下树,跐溜一下从窗户钻进秋南风的房间。
秋南风吓了一跳,见是沈光明又放下心来。
她在房子中央走来走去,咬着指甲:“我的妈呀,司马凤!还有迟夜白。唐家我是呆不下去了……”
沈光明奇道:“你怕他们?”
“自然怕!”秋南风见沈光明一脸茫然,连忙拽着他,“你不怕?这两人可太恐怖了,几年前司马凤和他爹司马良人千里追缉,一百多个日夜不眠不休,我差点就被抓住了。不得已,只好将那大玉玺……”
“玉玺?!”沈光明惊叫。
秋南风跺脚:“是从京城那什么九王爷身上翻出来的!我见他风流倜傥气度不凡,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是当今……天子。这厮也可恶,说要娶我来着,但迟迟不见行动,我便迷倒了他和他的随从,抄出一堆东西,也没时间看,就这样走了。一直南下过了郁澜江才发现里头居然有一个大玉玺,上刻国运昌盛,可把我吓坏了。”
沈光明也吓坏了,这是掉脑袋的事情。
“姑姑,你可不能呆了。”他顺杆爬,“咱们快走吧。”
“一起走一起走。你这傻孩子,又不懂武功,留在这里万一被迁怒了怎办。”秋南风从床底下扯出一块包袱皮,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抖出耳环、头花、碎金碎银一大堆:“我平日里悄悄摸的,快帮我装上。”
待沈光明装好这些东西,秋南风已换了一身衣服和一张脸。沈光明大吃一惊:“姑姑!你怎么扮成了这个!”
“这夜黑风高的,也只有扮成唐鸥,走出去别人才不会起疑心。”秋南风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是十分像,但看面容却又有□□分相似。
沈光明打量着她:“矮了。”
“废话。”秋南风白他一眼,“收拾好了就走,别耽搁时间。万一明儿司马凤他们来了,我可就完了。”
沈光明哎了一声,欢欢喜喜地挎起小包袱,和“唐鸥”一起走出去。
“你笑什么?”秋南风突然问。
沈光明立刻肃容:“就是觉得唐鸥太矮了,好笑。”
秋南风:“……你跟唐家这少爷究竟什么关系?”
“他是我恩人。”沈光明说,“我要报答他的。”
秋南风眼睛一眯,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光明。
“报恩归报恩。”她搭着沈光明的肩,低声道,“姐姐给你一句话:江湖上的事情太凶险,你千万别被这些大侠骗了,把自己一辈子,甚至一条命搭进去。”
沈光明心说一辈子,一条命……我倒愿意哩。
两人似模似样,从侧门出了唐府,立刻不歇脚地往城门那儿赶。
第二日,唐府炸开锅了——准备要嫁给少爷的秋姑娘和恶行累累的沈光明都不见了!
秋姑娘的房间被翻得一团乱,南襄气得跳脚:“一定是那厮!一定是那厮强要秋姑娘就范,秋姑娘不从,两人就打起来了!”
唐老爷和唐夫人还没见过唐鸥那朋友,听南襄这样说,不禁都看向唐鸥。
“不是他。”唐鸥说完,又忍不住似的笑了笑。
唐夫人不高兴了:“不要笑!正经点儿!那可是你未来的媳妇儿。这么好看的人庆安城里没有几个,你还不快找人去寻,追回来?”
唐鸥脸色一整,认真点头:“娘亲说得对,我这就去追。”
“你那朋友哪儿认识的?怎么是这么个人?”唐夫人十分不快,“心地这么坏,人也必定是獐眉鼠目,看不得,看不得!”
唐鸥心想看得啊,很看得。
他与爹娘告辞,让南襄去马棚牵马了。
“带多几个人!”唐老爷大喊,“你打得过……你那什么朋友吗!”
“我可不打。”唐鸥高声笑道,“爹,娘,回来再跟你们说故事。”
唐老爷和夫人都没听清楚,追出来连声问:“说什么?”
“一个好故事。”唐鸥洒脱上马,勒了缰绳回头道,“我帮司马世家的人抓住了一个了不得的犯人。”